皇帝特赐的龙涎香混着梨汤的甜腻味,在两人之间萦绕。
楚翎道:“我听说了。”
“是你做的吗?”
楚翎一惊,下意识唤道:“侯爷……”
“回答我。”镇南侯的语气很强硬,不容他有一丝拒绝。
“不,我整夜都在房中,没出去过……”
话音未落,下巴上的力道骤然加重,疼得他忍不住轻唤一声。
“我要你说实话。”镇南侯面色冷峻,眼中满是笃定。
楚翎被迫仰起头:“昨夜下雨,我早早就歇下了,您若不信,大可询问院里的下人。”
镇南侯反问:“若你提前打点好,他们又怎会说实话?”
楚翎立刻说:“我从未做过那等事,又怎会提前打点?而且……”
他急得顾不得礼数,直接卷起裤管露出右腿——白皙的肌肤上,除了那道狰狞的旧伤,膝盖处更是红肿得发亮。
“您看,伤虽然好了,但每逢阴雨,这腿还是会疼得钻心。”
手在红肿处轻轻打转:“莫说半夜去卫氏院里,就是下床走两步都不能……”
话未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像是碰到了痛处。
“侯爷,我没做过,请您明察……”
镇南侯目光微动。
当下确实还未查到确凿证据,侯夫人搜了凤梧苑未搜出任何证据,但他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事必然与楚翎有关。
可看着面前小人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有了一丝动摇。
冯总管说,那两个小厮的舌头被齐根割下,伤口平整利落,应是高手所为。
但楚翎的手,软得堪比上等的丝绸,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怎么看都不像能使利刃的模样。
他终于松开了。
楚翎踉跄着倒在地上,下颌的几道红印在皮肤上格外刺目。
“好了好了,本侯不过是随口一问,怎的还哭上鼻子了?”镇南侯朝他伸手,楚翎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
镇南侯一愣,笑出了声:“我是让你起来。”可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捏楚翎的脸。
手感很好,好到像在捏一只热气腾腾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馒头。
镇南侯没忍住,多用了些力。
楚翎的脸就这么可怜巴巴的被蹂躏着,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迫切想要安抚。
镇南侯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榻上的人只穿了件素白的粗麻孝服,干净整洁,不似别的姨娘那般华服加身、珠翠满头。
说来也怪,自从见了楚翎后,他越来越不喜欢那些金玉锦绣,瞧着都不如眼前这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衣,看着更让人舒心。
他见楚翎不自在的蜷着双腿,于是坐在床边,最先按住了他的右腿。
楚翎大概是吓着了,下意识就想把腿缩回去,可镇南侯哪会让他如愿,稍一用劲,便稳稳固定住了他的腿。
“给你涂药,别乱动。”
他从床柜里取出一只药盒,挖出一小坨乳膏,涂在楚翎的膝上。
“唔。”楚翎揪住身下的被褥。
“忍着点,这药虽有些痛,但效果极好,明日便能消肿。”
“嗯。”
渐渐地,膝盖处传来一股清凉,刺痛感也慢慢消散。
镇南侯的摸着楚翎的腿,仿佛隔靴搔痒,终是让人仍心猿意马:“好了,另一只腿。”
楚翎这次没有再躲,乖乖地伸直腿,任由镇南侯涂抹药膏。
涂完药,镇南侯将药盒放回床柜,却并不着急起身。他静静看着楚翎,楚翎被他看的有些局促,偏过头去。
“多谢侯爷。”他小声说道。
镇南侯摸了摸楚翎的头发:“你那院子乱糟糟的是住不了了,这几日你就留在这儿,跟我同住。”
可楚翎摇了摇头。
“怎么,不愿意?”镇南侯语气多了几分不悦。
他知道楚翎还年轻,而自己已近天命之年。自萧青樾出生后,侯府足足有十四年未有新生儿,直到四年前得了枫儿。
算是他老来得子。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可楚翎不同,这具年轻鲜活的身躯,那双永远含着水光的眼眸,都让他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他在南方征战屡战屡胜,未尝一次败绩,班师回朝时,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携王公大臣在城门相迎。
那是他一生最荣耀的时刻。
“侯爷……”楚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眼前人未施粉黛,素净的面容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姨娘更让他心猿意马,镇南侯喉结滚动,突然很想看他哭得更厉害些。
不是方才那种委屈的哭,而是……
“侯爷日理万机,我不敢叨扰,况且腿上并无大碍,回自己院子静养就好。”楚翎轻声说道。
镇南侯回过神,说道:“此次你被误解,说到底都是底下人嚼舌根,若你早早和本侯圆房,他们又怎敢放肆?”
楚翎心头一颤:“不……”
“你迟早都是本侯的人,早些或晚些有什么区别?”
镇南侯长叹一声:“我明白,你拿守孝当借口,不过是想拒绝我。我是老了,可你心里对我,当真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楚翎低着头,沉默不语。
镇南侯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本侯便放你出府,你另寻他处去吧。”
说罢,他甩袖起身。
“不要!”楚翎心中一急,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因动作过猛,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啊……”膝盖撞在地上,他疼得眼前发黑。
镇南侯没想到他会扑来,赶忙回来扶他。
当楚翎主动环着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时,他下意识地收拢双臂,将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侯爷,我害怕……”
“怕什么?”
楚翎将脸深深埋在他掌中:“怕伺候不好您,更怕您有朝一日厌弃了我……”
镇南侯一怔,旋即心头泛起浓郁怜惜。他拍着楚翎单薄的背脊,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不会的,不会的。”
“可侯爷方才还要赶我走……”
“那都是胡说的,”镇南侯扳过他的脸,“本侯不过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楚翎自然是敬慕侯爷的,您再给我些时日,好不好?”
他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发丝扫过颈侧,酥酥麻麻的抓心挠肺感让镇南侯魂都飞了。
此刻,他已然忘记最初想从楚翎口中探出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笃定的念头——
楚翎不会杀人的。
他向来心怀悲悯,又那么善良如光。
“好,都听你的,不过你还是得在这里住几日,你那院子实在太乱了。”
这次,楚翎没拒绝。
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拒绝。
·
楚翎住在西厢房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整个侯府一片哗然。
闹得最凶的还是薛姨娘。
她肆意摔砸着东西,有个丫鬟不过是无心犯了点错,她竟冲上去揪着丫鬟的头发一连扇了二十下,直打得她嘴角渗血,脸颊肿得老高。
镇南侯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又将她禁足一月。侯夫人也不轻饶,额外加罚她抄写《女则》一百遍。
她跑到主院前,破口大骂楚翎是“下/贱胚子”“专勾男人的骚狐狸”……骂的很脏,仿佛要把世间最恶毒的咒骂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最后她被几个小厮拖拽回院子,她一路挣扎,鞋子都掉了一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其他姨娘也颇有微词,但只敢在私下无人处,凑在一起悄悄抱怨几句不满。
反倒是卫姨娘,经此一事,她竟直接病倒了,一连几日都紧闭房门谢绝见客。下人都在传,她是被吓病的,毕竟那两个小厮是她院里的人。
没过多久,冯总管调查出了结果,但其实并没有结果。
证据都没了,根本找不到行凶者。
倒是严风,带人揪出了五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下人,强行带走,按在刑凳上。
凄厉的惨叫惊飞檐下的乌鸦, 是夜,侯府的角门悄悄抬出五具尸体……
而本该和这次事件最紧密的楚翎,却完全置身事外,整日泡在主院的小厨房里钻研他的“养生料理”。
这天他突发奇想改良莲子雪梨汤。
常听红棠说“良药苦口”,于是他灵机一动,干脆往锅里扔了一大把带芯的莲子,又加了苦瓜干、黄连粉,最后还倒了半碗苦丁茶。
雪梨片在锅里被煎得滋滋作响,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焦过了。
“应该……也能吃。”
他用筷子戳了戳已经碳化的梨块,继续开大火煮。
最后掀盖前,还不忘撒上几颗枸杞作为点缀,黑乎乎的汤底上漂着几粒艳红的枸杞,像极了毒蘑菇的警告色。
红棠在一旁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尝了一小口,几乎是瞬间,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像只被捏扁的包子。
“有这么夸张么?”楚翎不信邪的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噗!”下一秒,他将汤吐了出来,急忙找水漱口。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身后捏住他的下巴,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强行塞进嘴里。
舌尖最先尝到酸味,酸得他牙根发软。
楚翎愕然回头,正撞进萧青樾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
“小娘,你这样子,特别让人想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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