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尚浅,漪兰院先炸开了锅。
“他进门后就是内眷,怎可轻易出府?侯爷宠他也要有个限度!”
侯夫人向来端庄持重,这是她第一次和镇南侯发生如此激烈的吵架。
“若让人知道您纳了个男人,还让他抛头露面,全京城的人都会看侯府的笑话!侯爷如此行事,将侯府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
“够了!”
镇南侯一拍桌子:“本侯行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
他昨夜宿在漪兰院,早膳便直接在漪兰院用,顺便提了一嘴楚翎出府的事,谁料侯夫人一听就闹了起来。
院外的丫鬟们吓得屏息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里间又传来摔茶杯的脆响,紧接着是侯夫人拔高的声音:“旁人?我是您的正妻!这侯府的脸面,难道不是我的脸面,不是侯爷你的脸面?”
她指向门外:“你以为那些流民能真心感激他?他们只会说,堂堂侯府,竟让一个男宠出来充善人!到时候,侯府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侯爷担当得起吗?”
“放肆!”
镇南侯怒喝,侯夫人被他慑住,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本侯最后说一次,楚翎不是男宠。”
“圣上不同意我娶楚翎为平妻,那我便再求,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楚翎今日必须出去,他这个人,我要定了。”
说完,镇南侯转身就走。
侯夫人僵在原地,康妈妈赶忙上前搀扶,却摸到主子冰凉的手。
“夫人当心……”
侯夫人恍若未闻:“侯爷这是对他动真心了啊,那我算什么,我勤勤恳恳为侯府操持的这三十多年又算什么……”
她喃喃自语,心底漫过一片寒意。
·
晌午日头正盛,楚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木罐搁下。
外面人来人往,还是屋里更安全。
柚香瞧见了,好奇的问罐子里装的什么?
“是故土。”楚翎说。
他将木罐放在博古架上,朴素的木罐看上去并不起眼,他又吩咐院里的人,他不在,任何人都不准进屋。一切安置妥当后,楚翎让柚香留下守院,自己带着红棠和严风出了侯府。
城南的路并不好走,车轮碾过层层铺就的碎石,簸得能把早饭颠出来。
“公子,前面就是侯府设的粥棚了。”严风说。
楚翎掀开车帘,热浪裹着尘土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草棚下,乌泱泱的人群像被晒蔫的麦穗一样耷拉着,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领取一碗稀薄的粥。
有个瘦成骨架的老妪,用树皮般粗粝的手拢住破碗,粥水从指缝漏进干裂的泥土里,立刻被饥渴的大地吞没。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把半碗粥倒进中年妇人碗中,自己舔着碗底残余的米浆。
草垛旁蜷着个七八岁的孩童,肚皮鼓胀如蛙,却用草绳死死勒住腰腹。红棠凑近窗子来,问这是什么意思?
楚翎的目光黯了黯:“骗肚子,勒紧些假装饱了,能换来半天的活命。”
红棠感叹道:“好可怜……”
她自幼便深居侯府之中,从未见过这般凄惨的景象。
楚翎不作声。
马车刚停稳,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原本排着队的流民队伍乱作一团,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一路推搡着人群,径直冲到粥棚前,一把掀翻了那口热气腾腾的粥锅。
滚烫的粥溅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凭什么他们能领双份!”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大声嚷道。
他身后几个同伙跟着掀了木桌,锅碗撒了一地,有个老汉想去捡,却被狠狠踩住手。
严风按住刀柄:“公子别下车,属下去看看。”
“无妨。”楚翎直接跃下马车,快步走过去。
严风赶快跟上。
人们见他气质不俗,于是自动分开条道。楚翎走到粥棚前,正看见刀疤脸把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按在残粥里,米浆糊了那人满脸。
他皱紧眉头。
“这位大哥。”楚翎的声音清凌凌的,只一句便破开嘈杂,“可是对侯府的赈济有不满?”
刀疤脸闻声转头,看到楚翎的刹那,眼珠灵活的转了一圈:“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也敢来管闲事?”
楚翎从容道:“在下是镇南侯府的人,奉侯爷之命来查看粥棚。若尔等认为哪里不公,尽管与我说。”
刀疤脸瞧着他虽穿着孝服,但气质不俗,于是道:“行,那我问你,凭什么我们只能领一碗,有的人能领两碗?”
楚翎看向放粥的几个人,问:“谁是这里管事的?”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来:“我是。”
“你们可有分配不均?”
管事赶紧说:“公子明鉴,我等怎敢做出这种事?刚才有个女人给她快要咽气的男人多拿了一碗粥,您看那边。”
楚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榕树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正躺在地上,旁边的女人背着个小小的婴儿,正抹着眼泪给男人喂粥。
他又看向刀疤脸和身后的人,这些人虽衣衫褴褛,但说话中气十足。
楚翎道:“你可看见了?”
刀疤脸似乎有些理亏:“就、就算是这样,那你们这粥也太稀了,谁能吃得饱啊?”
楚翎冷笑道:“赈济的粥是专为从朔州远道而来的流民准备的,可不是给你们这些妄图不劳而获、白蹭饭食之人。”
刀疤脸一愣,旋即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说什么!”
楚翎正色道:“你混在队伍里妄图冒充朔州流民,可瞧瞧你自己,两颊丰腴,唇色红润饱满,指甲也干净。你再看看周围的人,他们千里迢迢从朔州赶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莫说是这稀粥,哪怕是清水里混着沙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又怎会掀翻这口得之不易的粥锅?”
他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面前的几人,眼神犀利。
附近围观的民众开始小声议论,频频点头。
刀疤脸被说的哑口,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诬陷好人!”
楚翎丝毫不慌:“好,那我再说说你们另一个破绽。”
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脚上:“朔州距离京城约有一千里之遥,一路跋山涉水走来,鞋底怕是早已磨破,甚至有的半路丢了鞋子,只能赤脚走来。然而你们穿的鞋子却是干干净净的,鞋面连半点褶皱都没有,由此可见,你们根本就不是流民!”
民众越聚越多,议论声也愈来愈响。
闹事的几人面面相觑,刀疤脸更是憋得满脸通红,久久说不出话。
严风给管事使个眼色,很快,侯府的护卫迅速冲上来将这几人包围。
“公子,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楚翎扫了一圈围观的民众,低声道:“侯府开设粥棚本是一片善意,绝不能让这几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但我并无处置他们的权力,先将他们押下去,等侯爷下朝回来,再请侯爷定夺。”
“是。”严风大手一挥,那几人便老老实实被护卫们押了下去。
管事紧张的咽唾沫,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就去忙了……”
“且慢。”
粥棚还剩下一锅粥,楚翎探身往锅里看了一眼,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据我所知,赈济的粥应当稠到筷子插进去都不会倒下。你再仔细瞧瞧,如今这粥稀得都能养鱼了!”
他态度强硬,管事“扑通”一声跪地,嘴里说着下次再也不敢了。
“重新做,我就在这儿等着。”
管事用衣袖不停擦着额头的冷汗,赶忙吩咐人回府,将还未送来的那一锅粥重新熬煮。
红棠满脸崇拜地看着楚翎:“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楚翎没什么喜色:“跟我过来。”
他走到榕树下,执起男人的手,脉搏跳动极轻,皮肤摸着滚烫,还汗津津的。
女人见到陌生的人有些害怕,怯怯的不知该做什么。红棠安抚她:“别担心,我家公子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帮你的。”
楚翎又拿起男人另一只手,眉头渐渐蹙起,过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女人焦急问:“公子,我夫君还有救吗?”
看着满脸泪痕的女人,还有她背上面色枯黄、喘气微弱的婴儿,楚翎叹气:“尽人事,听天命。”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让红棠转交给女人:“你去前面的药铺买些治疟疾的药来,他能否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女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快去吧。”
女人跌跌撞撞而去,楚翎心头漫过些许酸涩。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望过去,只见一匹乌骓马正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袭劲装,英姿飒爽。
“嘿,这不是严大人吗,怎么不陪我爹上朝,在这儿干什么?”
萧青樾勒住缰绳,桃花眼扫着面前的几人,最后停在楚翎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呦,这位俊俏的公子是谁啊,没见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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