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两个人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看看能维持住自己的一点点精气神,然后继续四处奔波。
直到有一天,曹航自己找上门来,说是自己被可疑的人追查,不知道追着他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保护名,四处奔波,如今正无处可去,周致和与他是多年好友,留他在府中。
夜半时分,曹航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地敲开了周致和的门。
彼时周致和正在翻阅自己从各种渠道收来的“邪门歪道”,既然路正着走走不通,那就走点别的路呢?
曹航站在门口,恰好屋外一声惊雷,曹航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他轻声道:“进屋说,周兄,你让我进屋说好不好?”
周致和一脸莫名,只是下雨打雷而已,从前怎么不见这个人有这么胆小呢?
但是他还是让曹航进了屋。
只见曹航忍不住的按揉自己的眉心,“我刚才在院子里闻到了迷情散的味道,想必你也闻见了,我见你不吭声还以为你是知道,说说吧,你的嗅觉是不是……”
周致和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瞒了这么久的事儿就这么被大喇喇捅破了,他脸上有些不自然,“是,之前炼丹的时候没掌控好计量,差点就下去陪师父他老人家了,只是我命大,只是少了点闻味道的能力而已。”
曹航找他来是为了躲避暗处的眼睛,他不能确定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说有什么神仙打架,把他给波及了还是怎么样,他都不得而知。
一进院门就闻到了那股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味道——迷情散。
此物正是出自他和周致和之手,算得上是二人的开山之作。
但是这个东西的改良版已经被朝廷买断,今日所见正是原始版,很显然这不能是从朝廷来的,那这个来源又是何处?
曹航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前段日子有人用五十两黄金在他这里买了一些迷情散,他没见到买主的面,只见了买主的仆从。
他隐约有了一点猜测,趁着半夜去找寻香味的源头,却看见周致青面如金纸,一动不动躺在一副冰棺之中。
曹航梦游一样往外走,一路走到周致和的房间门口才从一片混沌之中清醒。
等他一口气说完了相关的事情时之后,周致和的脸色刷一下白了个彻底,跟踪曹航的人还能是谁?不正是他先前找的藏心阁人士吗?
藏心阁的高手就这样顺藤摸瓜摸到了曹航身上,周致和抖着手将藏心阁寄给他的密函拆开,上面寥寥几语——形迹可疑者王明志,曾向曹航购买大量迷情散。
曹航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去。
是他间接害死了周致青。
他真的缺那几两黄金吗?曹行扪心自问,其实不缺,他的家底够他挥霍几辈子,私心留下一部分迷情散又是为什么?虚荣心作祟骂?这些都不得而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周致青已经死了。
周致和不会怪他,曹航知道,两人相对枯坐一夜,只一夜二人便生出不少白发,丝丝缕缕。
周致和说到这里时,情绪明显变得更加激动,他先前总是逼迫自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其实他的情绪根本就没那么稳定。
当他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讲出来,一点点剖开根本来不及愈合的伤疤时,就好像他又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死了一遍,而他自己也滚了一遍油锅。
痛不欲生。
魏扶风知道周致和不一定能受得了这个打击,见他状态不对,就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符水往他嘴里灌。
“心火旺盛,伤身伤心,周兄仍有未竟之事,切莫犯傻。”
周致和被灌完符水,仍旧是心如死灰的模样,但是眼神清明了不少,打算交代后面的事情经过。
蒋侃却往他手里塞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来的桃,周致和一直不喜欢这个蒋侃,他觉得蒋侃不像人,像利器。
一把被别人握在手中,杀伐果断的利器。
蒋侃刚才听的时候就没闲着,忙着给各路前辈端茶倒水,魏扶风无暇顾及他也就随他去了,这会儿他看着魏扶风这样关心周致和情绪的每一分风吹草动,心中竟莫名翻涌着冒出酸水。
他很不爽。
正好他一直端茶倒水,就算是递给这位周前辈一点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不会显得那么刻意,揭人伤疤的事儿他看不来,要是有人自揭伤疤时总也难受,那他也愿意代劳。
魏扶风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蒋侃接过话茬,替“情绪不稳定”的周致和说话。
嘴替嘛,他最在行。
“曹前辈家大业大,前世今生都是走过一遭的,所以这个起死回生之术便是来自于他,我说的对不对,周前辈?”
周致和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
“这个咒术的完全版其实都在曹前辈身上,我们翻译出来的版本就是他拿到的版本,曹前辈知道起死回生只能给活人用,但是出于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只将过程告诉了你和方小姐,但是没说条件。”
“……”
“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是想要试一试,于是对术法进行改良,日夜不歇直至他走火入魔,这样一来,活死人有着落,大胆的尝试就能够进行下去。”
“……”
“第一个死的人是曹航,其间你们不愿意伤害无辜少女,于是用少女的指尖血代替心头血,既保全少女性命,还能救少女们于水深火热。”
“……”
“你们唯一失策的,其实是方珍的父母。”
“呵……”周致和冷笑一声,“我们一路小心谨慎,生怕挡了什么人的路,生怕害了什么无辜的人,方珍往回寄了熟悉呢,说要和我师姐云游,可是她的父亲母亲却嘴上一套背地一套。”
“他们派遣过去的人毁了我们好不容易布下的阵法,方珍在法阵中心,只有她剜了心头血,于是她受了法阵反噬,只记得与我师姐的点点滴滴,从此不离师姐的尸身半步。”
岳锋震惊,因为方大人夫妇根本也不像是这样的人,人不可貌相竟然真的是至理名言吗?
“计划本就是环环相扣,出不得一点差错,这样一闹,一切都乱套了,曹航……曹航白死了,师姐救不回来,连方珍也……”
众人闻言,满心酸苦,安慰的词句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至少……至少你还活着。”
手术周致和仰头:“是啊,至少我还活着。”
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没日没夜的花天酒地,毫无愧疚之心只知胡乱攀咬,这样一个恶魔怎么能让他留在世间呢?
就算他周致和真的要死,死后要下无间地狱,那他也一定会带上王明志。
可是方珍临死之前还是放不下她的父母亲,二老只有她一个女儿,老年丧女,二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致和要管。
终于终于,真相大白于天日,只是惨烈程度非同一般,死了的人难以安眠,活着的人遍体鳞伤,几个意气风发的人最后竟然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几个站在这样一片滚滚红尘之外,被震撼的不知所措。
他们一路沉默,带着周致和回去见了方珍父母,从前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却做不到了——方珍已然长眠,同周致青一起。
方父方母其实早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可能对女儿有一定的影响,但他们一直也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作为父母,他们想要知道孩子的动向有什么错?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方珍与世长辞,他们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被巨大的悲伤淹没,然后呢?
几个江湖人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找到方珍,给委托人——方大人以答复。
只是事情的结局并不那么圆满,那几条人命怎么算呢?
算作什么不起眼的草芥就此揭过去?
王明志父亲官至宰相,已然可以“呼风唤雨”,方大人就算是拼上自己一条老命,那也就只是拼上一条老命。
蜉蝣何以撼树?他们奈何不了王相。
方大人脸上的枯槁灰败之色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巧的是,众人离开之时正是夕阳西下,正是家破人亡。
他一封辞呈,告老还乡。
魏扶风带着蒋侃去而复返,两个人悄然立于方府房顶之上,眼见着一豆油灯照亮方大人书桌的那一小片地方,他面有悲戚,前路几何他也没心情想了。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魏扶风知道自己没办法插手朝廷,他一个在庙堂之外、有利于所谓的灰色地带的人,替他伸张正义可能做不到,但是让有些人遭点报应是能做到的。
先前让蒋侃给了王明志一点教训,他的小指至今还是疼痛不止,平日里酸痛无比,他甚至没办法正常控制自己这一根手指,阴雨天时,这手指又会自己痉挛。
疼痛程度不可和平常同日而语。
现在二人觉得还是太好了,他锦衣玉食活得这样好,泉下人如何能安息?
二人趁着王明志睡觉的时候,往他身上打了一个符咒,一吃饭他就会呕血,但是绝不会致死,他会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岁岁年年,长命百岁。
蒋侃看着魏扶风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夜色那样浓重,连空气都黏腻的让人喘不上气。
这晚无月,蒋侃落后魏扶风一个身位,他很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魏扶风的神色,但是天太黑了,唯一一抹亮色也就是魏扶风恍若点漆的眼珠。
就算是这,那一点点光也在魏扶风垂眸时消散无踪。
蒋侃的心忽然无法遏制的难过起来,他很像就这样向前一步,捅破自己心中那层薄如蝉翼,摇摇欲坠的窗户纸,短暂的抱住魏扶风,让他稍微在自己这里休息一会儿。
但是不行。
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血腥味直直冲向他的脑门。
不行。
魏扶风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小徒弟内心是如何汹涌,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兵荒马乱的相府,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作为一个杀手,一直都遵守着自己心中的一个信条——只杀草菅人命者、徇私枉法监守自盗者,而无辜者不得动。
这位王明志少爷,应得的。
就像当年他手刃的蒋政,是一样的。
魏扶风始终不认为自己杀蒋政有错,他冷酷地一扭头,却见蒋侃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好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蒋侃蒋侃,我该如何对你?
这可如何是好?
半晌,魏扶风强行挤出来一个笑,轻声道:“回家,蒋侃,回清河。”
蒋侃自然是喜笑颜开,跟在魏扶风身后走了。
他站在这样一片滚滚红尘之外,只觉得当局者迷,但是他又何尝不是深陷于另一片红尘当中无法自拔几欲溺毙?
回到清河后,两个人好像又过回了从前还没分开时的日子。
晒药材,晒经书,配药煮药,支摊切脉。
“杀手的日常生活”好像离他们又十万八千丈。
蒋侃悄悄松了口气,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让他和魏扶风待到天荒地老。
直到有一日,魏扶风因为前一日突然半夜跳起来说是忘了采购哪门子的药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边说边收拾,蒋侃还没能醒盹,就看见房门被魏扶风拍上。
他呆愣片刻之后,夺门而出,手里攥着一把伞。
——屋外正暴雨倾盆,秋雨凉且伤身,他还是没能追上脚底抹油的魏扶风。
蒋侃没办法,只能提前熬制预防风寒的汤药,他为了省事,也没点灯,就着屋外的电闪雷鸣,照看着灶上的汤药,约莫两个时辰后,魏扶风落汤鸡一样进了门。
魏扶风有点鬼鬼祟祟,见家里没开灯,显然是松了口气,以为蒋侃已经睡着了,他打算悄悄沐浴一下并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再躺回床上。
一低头就见蒋侃的眼睛正幽幽泛着红光,盯着他呢。
魏扶风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重重砸在门板上。
蒋侃:“……”
他连忙过去扶魏扶风,趁着一张脸收拾他这位便宜师父,魏扶风自知理亏,也就任蒋侃摆弄了。
其间蒋侃问他药材买到哪里去了,魏扶风十分惭愧道:“我去的太晚,早就过了和人家约定的时间,店家已经走了。”
“什么药材这么重要,竟然值得你大半夜跑一趟?”
“一个富户,给了我一张方子,我细细研读过后,发现这实在是个好东西,但是材料实在是不好找,就是藏心阁也没有几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找你师叔了,但是又实在心痒难耐,只能先买买看。”
“怎么早不告诉我?”
魏扶风耐心终于告罄,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然后道:“我是你师父,难道我还能是事儿不是事儿的全都告诉你?”
蒋侃被他噎了一下,不吭声了,等伺候着他师父重新上床睡觉,天就已经快要亮了。
因着是雨天,魏扶风就算是吃了药,也没能抵抗住来势汹汹的风寒,他就这么被病气撂倒,先前又答应了一些老顾客药品,今日不好不开张,权衡之下,蒋侃压住了蠢蠢欲动想要出门的魏扶风,给他留了药和饭,这才出门。
也就是在这一天,他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长得不错,但是整个人却透露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猥琐气息。
蒋侃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还以为他是来开什么强身健体的药膳,结果那个人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姓蒋?”
蒋侃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号人,他有些迟疑的点头,那个人继续道:“我也姓蒋!你爸爸是不是蒋政!是不是!我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蒋侃如遭雷击那些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正伴随着这一声声“是不是”被拐带出来。
蒋政。
蒋侃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这个人做父亲并不称职,蒋侃是个庶出,那会儿年纪很小,看不出来日后是否会有出息,所以蒋政并不怎么管他。
并且蒋侃的母亲出身名门望族,因着家道中落做了乐女,后来遇见了蒋政,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后,很快有了孩子,也就是蒋侃,他母亲跟蒋政坦白后,蒋政却说只能让她做妾。
因为他早有家室,早有孩子。
荒谬至极,所以蒋侃的母亲早在蒋家灭门之前就已经郁郁而终。
他知道唯一愿意疼他的人就是他的乳母,但是乳母早就因为要保护他,被呛死在浓烟之下了。
他不记得灭门仇人长什么样,也不想去回顾自己那一段昙花一现般的,好像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面对眼前这位“叔叔”,蒋侃只觉得生理性厌恶。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位中年男子的手推下去。
“我姓江,这位顾客,你可能认错人了。”
最近忙的头昏,更新晚了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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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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