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侃知道自己脸上挂不住事儿,所以特地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去。
他估摸着这会儿魏扶风应该还没醒,他给魏扶风配的药还挺猛的——虽然这个人看着武功高强身强体壮,但实际上此人的底子已经亏空的不行,真生了病,药不猛根本不管事儿。
这也就导致,一点风寒都会在他的身上大闹一场。
给魏扶风压得头重脚轻,无法自己。
蒋侃在看顾魏扶风这件事上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但架不住此人自己喜欢作,昨夜分明可以做好避雨准备,但是此人总是嫌麻烦,然后等到真的要吃药的时候,又会嫌药酸苦,难以入口。
蒋侃无奈,只好提前在他喝药之前准备好蜜饯一类的东西放在家中他能找到的地方,维护一下他好像有点岌岌可危的面子。
药用的重固然管事儿,但是药的副作用便是被困神拿着法杖当头一棒,根本醒不过来。
因此蒋侃一点也不担心会被魏扶风抓包自己回家晚的事。
蒋侃推着自己的摊车,缓步走在一条不算那么繁华的街道上,眼见着华灯初上,蒋侃下意识觉得魏扶风肯定愿意过来凑这个热闹,嘴角刚一勾起来,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叔叔就又跳回他脑中,逼着他回响从前。
他年少时遭逢变故,受到的刺激实在不是那时候的他所能承受的。
就算让他回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费劲。
什么大火,什么雨夜,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他都记不清了,甚至这些东西究竟是真实,还是臆想,都还有待考究。
蒋侃烦躁的甩了甩疼痛不已的头,一步不停地往家走。
他当然有在回忆当时被灭门的场景,从前没和师父提过自己的家世,只是觉得这种破事没有必要惊动魏扶风,他蒋侃也不是全然没心没肺,在藏心阁那几年也有暗暗地查蒋家的事,但是总有各种阻力逼着他停滞不前。
蒋侃临到家门口,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肯定见过那位灭门仇人——在柜子里,有窄窄一线的视野能去看仇人的样子,他看到了。
可他忘记了。
蒋侃也不管对错了,硬想。
屋子外面正暴雨倾盆,屋里却是被大火一点一点侵蚀……然后呢?乳母和他在一起吗?不对,在出事之前自己的身边人就都已经被发卖了……那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被呛死在浓烟之下的,真的是乳母吗?
忽然之间,他脑中一痛,一抹寒光在他脑海中乍现。
那是什么?
蒋侃想再看清楚些,可是却力不从心——脑袋疼得快要炸开,他想着反正来日方长,他决定现在要重新着手去查自己家被灭门的事。
至于为什么,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他得知道凶手是谁,免得以后二人照面,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凶手一看蒋家还有人在,给他灭了口。
那就不好了,为绝后患,不得不为。
蒋侃想清楚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要是早管事儿怎么不去救救七岁的他?
他在野狗口下艰难逃生的时候这亲戚在哪儿?从前他还小的时候不知道,后来也在藏心阁接了大大小小的任务,查资料的时候也曾经无意间看见当年蒋家被灭门后上边是如何处理的。
武皇帝震怒于有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动土,竟敢就这么胆大包天的暗杀朝廷命官,他掘地三尺去找这位把脑袋往裤腰带上栓的人,但是连搜三年未曾找到这个人,无法,他只能捏着鼻子抚恤蒋政唯一的弟弟。
——老婆孩子都没了,就只能发点钱给旁支。
蒋侃这位叔叔得了钱便开始花天酒地,没几年就把家底败光了,妻离子散,那位叔叔只好四处流落。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蒋侃无奈的提了提嘴角,他没受过蒋家庇护,年少时便被兄姐冷眼欺辱,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也未有什么郁结。
血缘什么的,拴不住他。
蒋侃安置好东西后,往魏扶风卧房走,前些日子二人结束了方家案子,回来之后二人便搬了个稍微大点的院子,二人终于可以不用挤在一起。
虽然蒋侃颇有怨词,架不住魏扶风坚持。
蒋侃想要去看看师父,把他拉起来用点晚膳。
他推门而入,屋里没点灯,昏暗一片,月华顺着没关的窗一点点流淌进来,堪堪能视物,魏扶风便倒在一片阴影之中,床幔被随意搭着。
蒋侃看了一会儿,险些拔不动脚。
半晌,蒋侃才点了魏扶风床边的灯,轻轻凑过去叫他,魏扶风这会儿像是被梦魇住了,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额上也细细密密布了一些汗珠。
灯光照亮了魏扶风小半张脸,睡着的师父更显小一点,蒋侃这么想着,一边又有另一个奇怪的想法,师父的容颜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呢?他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只是嘴边噙着一点笑意。
蒋侃在黑暗中静静待了一会儿,然才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魏扶风。
只是轻轻一下,魏扶风便像受到惊吓一样猛地睁眼,他有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了,蒋侃面带柔和得端坐在他的床边,却奇异的和自己的噩梦重合。
面带微笑的同时眼底全是冷漠,嘴上带着答案问问题,生等着他往坑里跳。
魏扶风睁大眼睛,大脑努力运转,却因着生病的缘故,彻底转不动了,他只感觉眼前的画面正在迅速扭曲变幻,晕眩感又开始击打他的太阳穴。
蒋侃发觉魏扶风的状态不对劲,连忙把脉去看,发现魏扶风隐约有一点要走火入魔的迹象。
他连忙抬手点了魏扶风的穴位,同时在他随身携带的针包中取出一根,刺破了魏扶风的手指——疼痛可以让人短暂清醒。
就在被扎的一瞬间,魏扶风的眼角隐约沁出一点点泪水,这让蒋侃的心砰砰直跳,声如闷雷,大受震撼。
蒋侃暗骂自己不清醒,一滴眼泪而已。
只是一滴眼泪。
清醒过来的魏扶风随手将血珠甩去,他对自己的失态十分尴尬,并且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睡糊涂了,蒋侃也没说什么,自顾自收起针包,将自己怀中焐着的饼掏出来。
“吃点再睡,师父。”
魏扶风坐起来,只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像极了凌迟,噩梦不断重演,他觉得糟糕透了。
其实蒋侃长得可以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而且不那么像蒋政,但细细看来,眉眼间却带着一点蒋政的影子。
魏扶风郁闷的在心里念叨老天不公,天要亡他,他现在越来越没办法心平气和的与蒋侃待在一处。
即便他算得上是救蒋侃于危难,供人温饱,教人本领,可是血海深仇就是横亘在这里,难不成以后蒋侃真的知道了真相,左右为难不成?
不成。
从前是自己太藕断丝连,金盆洗手之后就开始变得优柔寡断容易心软起来,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早早地听蒲白鹭的话把蒋侃送走就好了。
名义上的师父,没没那么亲厚的师徒,就算日后兵戎相见反目成仇,也不会有太大压力。
总好过现在。
魏扶风扶了把自己青筋暴跳的额角,将自己的手不动神色的从蒋侃那里抽出来,“不吃了,我现在有些难受,你先回去吧。”
蒋侃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魏扶风的不对劲了,但是他不好过问,因为魏扶风明确表示不希望任何人过问他的私事,谁也不行。
包括蒋侃。
魏扶风皱着眉,眼神一点也没有要分给他的意思,只是雕塑一样端坐在那,分不清是愁还是悲。
蒋侃自觉退下,心却提起来。
他自恋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回来的太晚师父生气了呢?还是今天带的吃的不合师父的口味,他妄想用这样的想法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安,但总也无济于事。
没办法,他只好逼着自己转移视线,想点别的什么事。
于他而言,师父第一重要,将师父的事搬开,那就是他们家灭门的事。
他不希望用这件事来惊扰师父,所以打算自己查,回到自己的房间,蒋侃没点灯,而是借着一点点月华,写了一纸短讯,用那个“黑乌鸦”传给蒲白鹭。
上面是藏心阁专用密语,旁人就算是劫走也破解不开。
更何况,还有谁敢光明正大地劫走藏心阁的东西。
他要一个结果,过程不重要,他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魏扶风那边,他被吵醒之后,就彻底失去了睡意,想他艺高人胆大,孑然一身,终了竟然还惊扰了一个蒋侃这样的小业障,孤独半生,这究竟是他的福还是祸呢?
他分不清这个界限,但是对于蒋侃而言,纯粹就是一个祸端。
自己就是那个实打实的罪魁祸首。
被他一剑捅死就他妈是应该的。
愧疚。
魏扶风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没招了。
日前的那个雨夜,他说要去送药材的雨夜,他顺路还去看了一眼周致和,结束那一日几位高手也好,方大人夫妇也好,都乱成一锅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也说尽了。
周致和这个自始至终的“局外人”“操盘者”,终究也是被推着走到了悬崖边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扶风忽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心情。
推门一看,此人完全不复往日的风流倜傥,满头青丝变白发,竟有未老先衰之行状。
周致和有点惊讶地看着魏扶风,在他眼中,覆面者向来不近人情,眼中只有任务,他活这二三十年,见过了三五个覆面者,无一不是事了拂衣去,向来没有像这位一样,重又现身。
魏扶风将房门轻声阖上,“深夜叨扰,莫怪。”
周致和微微一笑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无妨,只是大人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精心布局良久,却得到这样一地鸡毛的结果,值得吗?”魏扶风在话出口的那一刻就发觉自己实在是刻薄了些,对一个失去至亲深陷悲痛的人来说,过了。
但是周致和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姐于我有大恩,我就算是用命换他复活也是值得的,她与方珍乃是闺中密友,二人亲密无间,不是区区一个贱人就能离间,只是恶人之心实在太恶,丧心病狂到无所不用其极,曹航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帮我,我也……我明白他那些未尽的言语,但是我们也只能走到这了。”
魏扶风听着,心中莫名抽痛,但是面上不显。
“大人问我后不后悔,后悔,可是事已至此,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魏扶风惜字如金:“嗯。”
“既然大人这么问,那必定是有烦心之事,我多言一句,若是大人认为那是不好的苗头,那还是尽早掐灭为好,免得酿成大祸。”
魏扶风眼神闪烁几瞬,然后起身道别,临出门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周致和,道了一句“多谢”,转身便消失在夜雨中。
周致和提笔,将他一直改良的“起死回生之术”重又摆上桌面,只望能给伤心之人,一个燃起希望的火种。
结局已定,可他仍旧想,能不能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机会,逆天改命。
我回来了宝宝们!最近三次真的太忙了,我有点不能平衡,不过现在都处理好了,最近两天一更,每天都是固定的时间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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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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