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习习,星光璀灿。
四更初起便离开了逍遥居的慕容晓声站在西子湖畔,静静的想自己的心事。
有许多事情,许多话他知道不能在彩衣的面前说起,只有此刻一个人时他要想很多很多。
突然,他听见一丝细微的轻响,一缕凉风自身后袭来。
这缕凉风虽与夜风相仿,却更凉彻入骨。
慕容晓声听出这是牵情剑的剑风,他心中不由一震,下意识的抬起手中剑去格挡。
“当!”
两剑相撞。
那个偷袭者连退数步:“慕容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晓声一试之下,便知来者的武功竟与自己实在伯仲之间。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来者用的竟是慕容世家二十余年前就已经因故遗失的另一把牵情剑。
借着点点星光,他看见那是个一身白麻布衣衫的年轻人,显得有些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但他握着剑鞘的手却白得出奇。
那年轻人微微挑起嘴角:“在下楼雨还,久慕公子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慕容晓声心下甚是疑虑,脱口道:“阁下所用的宝剑莫非是……”
楼雨还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剑,笑道:“区区一口牵情剑,慕容公子想来也不会稀罕吧?”
慕容晓声闻言,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他也不多说话,只将手一伸,一招极简单而实用的“燕抄水”,身子轻盈如脱燕,便向楼雨还手中牵情剑抓去,同时道:“牵情剑是慕容世家的家传之物,请阁下留下宝剑!”
那楼雨还突得收剑,脚下滑不沾水已掠出数丈,慕容晓声这一下竟没能抓到他。
正自觉得诧异,楼雨还的朗朗声音远远传来:“慕容公子若想取回牵情剑,请待到你与洛姑娘百年好合之时,雨还自当双手奉上,祝二位喜结良缘之美!”
说着,他直投入水中。
慕容晓声当即愣住:“他知道我和彩衣的事情?!”
脑中顿时一片混沌。
要知道他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完全父亲重托重振家声,唯一能扰他心性的事情只有与洛彩衣有关。
现在给楼雨还一语道破,只惊得他一时什么都忘记了。
站了良久,他轻轻吐出口气,想到有一件事情必需得向父亲禀明:便是楼雨还手中的那一把牵情剑。
他心念一动便不再彷偟,需知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便得要放得下,他对彩衣一片真心可比日月,给人看破,或是为江湖中人知晓也是迟早的事情,做了便是做了,怕它何来!现下正事要紧!
他身形一起,竟是不再犹豫,急掠而去!
待他的身影在湖畔消失,一身**的楼雨还从水中钻出,蓬乱的发被水浸湿后掠到耳后,露出一张清雅脱俗的脸孔。
他那双修长凤目望着慕容晓声远去的方向看了良久。
他抽出剑鞘中的牵情剑,右手食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清越之音遥传千里之外。
他合着尖锐而清亮的弹剑声,漫声吟道“剑牵情,勿断情。唉!”
他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人。
以他如今的武功,已经几乎没人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吃了一惊,左手不由握紧了牵情剑!
他身后站着的是个一袭黄衫的眉眼弯弯的少女。
她此刻正笑着看他,那一刻,满天的星光都落在她的眼里。
“小雪。”
乍见故人,楼雨还心中一喜,还剑入鞘。
站在他身后玉立亭亭的正是慕雪亭。
她满眼的星光,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惆怅,还有那不甚明显却刻入骨中的悲伤。
楼雨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是彩翼阁有事么?”
“不是。”
慕雪亭抱膝坐到垂柳下:“小柳死了。”
楼雨还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剑:“怎么死的?”
慕雪亭长长的眼睫带着一圈的湿气:“小柳他本来就是清风别业的人。”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楼雨还蹲身到她面前,直视她盈盈新月的眉眼:“不要哭,否则小柳在地下也不甘心的。”
“嗯。”慕雪亭应了一声,同时挑起唇角,算是个小小的笑容,她道:“你呢,出来这么久,见到想见的人了?”
“嗯,他和我在伯仲之间。慕容晓声果然名不虚传。”
他半是自怜身世,半是衷心的赞许。
慕雪亭道:“那你还要留在中原么?”
“回彩翼阁,中原毕竟不适合我。”
楼雨还拂去发梢上的水珠道:“我只合苍山老去。”
“你甘心?”
“不甘心又怎么样?”
他苦笑:“每一次想要动手,师傅说的话就如在耳边。剑牵情,勿断情。情已不在,强求何用?如此自相矛盾,不如暂时退让,以退为进。你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懂我?”
他微微笑着,笑容竟也慕容晓声有些许的相似。
他转头,眉眼里灵动非常:“花无涯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了,不然小柳还好好的活着呢。”
慕雪亭站起身:“我知道。”
她掬起一捧清静水道:“麻烦还哥哥替我转告段大哥和姐姐,就说小雪要多留一段时间。”
楼雨还靠着垂柳,抱剑当胸:“好。不过,真的不用把小柳送回去么?”
慕雪亭想起那个一直开朗笑着的大理人,道:“他已经入土为安,就不要再惊动于他的好。”
“好。那我先走一步,记得早些回来。”
这样说着,楼雨还足尖轻点。
他话尤在耳边,人已经去得远了:“小雪,有事去找慕容,以他与你间的情义,自然会帮你的!”
慕雪亭宛尔。
等到月落星沉,慕雪亭才慢悠悠的离开湖畔,她的步子依旧轻盈,看不出半点的伤心。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慕容山庄便在这风景卓著之处座落着。
远远的望过去,气派宏伟,丝毫不减当年的风采。
自从三十年前家族内变以来,这名列四大世家之首的大家族便开始走向衰落,因此慕容晓声肩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此刻,慕容晓声正书房里老实的听着父亲的教训。
慕容绝狠狠的瞪着儿子:“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许是积威难下,又或者是昨夜楼雨还的突然出现,点破了他与彩衣间的秘密,此刻的慕容晓声对着自己的父亲,竟没了平日的干练。
他怔愣的同时,慕容绝反而笑了:“我谅你也不敢到处去寻花问柳。你去临安干什么去了?”
慕容晓声这才暗地松了口气,心想:“是什么人在我爹面前胡言乱语,被我查出来可有你好看的。”
他垂首:“听说是临安出了一桩百余口被杀的大案,下手的像是清风别业的人,所以儿子去看一看。”
慕容绝道:“这件事情为父也有所耳闻。怎么,查出些头绪了么?”
慕容晓声道:“据查证,事发当时,清风别业的雪不前在临安城内出现过。”
“雪不前?是那个名列天下第二的杀手?”
“我想,人不会是他杀的。雪不前等四人自出道以来,双手不染无辜人之血,这是他们的一贯准则。说他四人是杀手其实也不太正确。”慕容晓声道:“父亲,我认为不能随便就把这件事与雪不前挂上关系。”
继而,他正视父亲道:“还有一件事,爹,孩儿要向您求证。”
他自十岁之后,都是毕恭毕敬的称自己的父亲为“父亲”,当他只见慕容绝为“爹”时,便是有求于他。
慕容绝看着儿子,等待着他将说出口的事情。
对于这个长子,慕容绝是十分满意的,无论人品,心性都是这辈子侄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所以对于慕容晓声他是寄于了厚望。
他听到:“——牵情剑二十多年有一把不翼而飞……”
慕容晓声看到父亲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慕容绝甚是紧张的问道:“此事莫非与那把牵情剑有关?”
慕容晓声道:“孩儿在西湖畔遇到了叫楼雨还的人,武功当与孩儿在伯仲之间,奇怪的是那把牵情剑,”
“在姓楼的手中?”
“不错。”
“你说那楼雨还用的是牵情剑?那他的剑法如何?”
慕容绝的声音不自觉得提高。
慕容晓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答道:“我只与他对了一招,并未出剑所以不知道他剑法如何。爹,若是当年失去的牵情剑,本是我慕容世家之物,怎么会落到莫明的楼姓手中?”
慕容绝避而不答,目光也游向远方,若有所思。
他喃喃道:“剑牵情,勿断情。”
而后他突然没了兴致似的冲慕容晓声挥一挥手:“没别的事你出去吧。”
“是,父亲。”
慕容晓声缓缓退出书房。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父亲反复说的那六个字,眼前也总是晃过楼雨还的影子:“他怎么知道我和彩衣的事情?是谁在父亲耳边透露了我最近的行踪?……”
他本是个绝顶聪明又很有主见的人,只是凡事一遇及洛彩衣,关心则乱,偏就没了主意。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的向后园走去。
慕容绝站在窗口,目送儿子离开,松了口气。他可并不想给慕容晓声不停的追问过往。
他把玩着桌上的白玉纸镇,眼前却一花:那是个一袭白衣笼烟月的美貌女子。
他轻轻摇首:“二十五年了,难道会是她的孩子?”
人不风流枉少年,谁人没有少年情?
琴韻凄凉,听得人心也碎了一般。
慕容晓声远远的看见妹妹在亭中抚琴,心中一动,又想到彩衣。扳指一算,算到三月后就是小妹的婚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信步走上亭去。
因为慕容晓月不会武功,所以慕容晓声在她面前也从来都是特意放重了脚步。
慕容晓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并未抬头,也不曾停下抚琴。
她道:“大哥,你回来了?坐吧。”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
慕容晓声坐在妹妹的对面,看着她纤长苍白的十指在琴弦上拨弄,不知怎么着,心中升起的是不祥之音。
他道:“晓月,还有三月便是婚期,不合弹这样伤心的曲子。”
慕容晓月却并不抬头,自顾自的在弹着。
一曲终了,她突然将琴推开,用力之大,竟是前所未有过的。
慕容晓声愕然抬头。
他听到妹妹的声音:“大哥,你想我死吗?”
“晓月!?”晓声一惊,立刻跟着站起:“你不能!”
慕容晓月纤巧的嘴角向上一挑,冷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是不想死的。”
她眼波流转,对哥哥道:“大哥,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只有一个朋友,我成亲之日,你能找他来观礼么?”
慕容晓声又是一惊,他今天回到山庄已经接连吃惊,现在反而不惊讶了。只是,妹妹深居简出,何时有了朋友?
她自出生之日起,便不曾离开这慕容山庄一步,而且这妹妹性情孤僻,连贴身的侍婢都对她敬而远之,她更从未见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样的晓月,如同天上之月,清华高傲,怎么突然间就多了朋友?
不过,他还是道:“是谁?我一定会将他(她)请来观礼。我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成亲,哪有没亲朋观礼之说。”
慕容晓月飘动的眼神盯住天边一朵浮云,那朵云像极了叶开心的笑容。
她轻轻道:“他叫叶开心。”
慕容晓声微微皱眉:“小叶?”
他心下立时通透,是了,是小叶在家中养伤的时节这两人相识了。只是,为何是叶开心?
他不由问出声来:“为何是叶开心?”
慕容晓月的脸上升起一朵红云:“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他。所以他是我的朋友。”
慕容晓声盯着妹妹的清丽绝伦的脸,胸口如受重锺:“你说,你不讨厌他?那么,你对其它的人……还有我和爹……都是……都是……。”
过份的震惊,让一向人前沉着的他不禁结舌。
晓月转过头,目光越过了兄长,道:“大哥,我讨厌的是这个慕容世家!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难道,你就从来没怨恨过自己生在了慕容世家么?事事身不由已,你身为男子,或许还略好一些,而我却成了权与利的交换品……我想要像雪姐姐那样自由自在的,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都是因为这个家!”
她用不紧不慢的而又冰冷的语气诉说着:“我并不讨厌哥和爹爹,相反,大哥是我唯一的依靠。”
她的眼睛十七年来第一次认真的直视进兄长的眼底:“大哥是我的大哥,我怎么会厌烦处处时时为我着想的大哥呢?我知道大哥和我一样,是给加了锁的囚徒,唯一不同的是大哥还可以走出这个囚笼到外面去,我却不能够。”
慕容晓声颤声道:“你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家族和家人么?十七年了,你骄傲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生在慕容世家……天生这样的冷淡性子也好……却原来,你竟是讨厌这个家族到如此的地步?”
二十五年来,有谁可以让名重江湖的慕容世家的长公子如此震惊?
有谁可以让他连说话也在打颤?
慕容晓声一直坚信着,没有人可以让他再害怕与震惊,因为他生长在慕容世家,而慕容世家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情况。
只是,这一次,他错了。
在这个他熟悉的,认识了十七年的,捧在手掌心里的妹妹的面前,他害怕了。他的妹妹,怎么会是这样的存在?
与慕容晓声的反应不同,慕容晓月平静的像是一泓清水。
她仍是不紧不慢的道:“骄傲?为什么要感到骄傲呢?生长在慕容世家,就一定要为了这个家族而骄傲吗?”
她的长发给风拂到面上,漆黑眼神更冷:“大哥,难道你的心里就从没憎恨过自己出生在慕容世家?我不相信。”
慕容晓声蓦得抬头,直直的望进她清亮的眼底,两人的眼神在不断的交锋。
晓声道:“生长在慕容世家,就只能为慕容世家而活。若是有别的想法,也得放在家族之后。”
他说这句话时,眼前闪过洛彩衣的身影,但这一切都得他把尘埃落定之后,所以,彩衣,别怨我,你得明白我。只有我站在了应该站的位置上,才可以真正的拥抱住你。
慕容晓月望着自己的嫡亲兄长,只大他八岁的兄长,自出生那天便给套上了中兴慕容世家的沉重锁链,没有可以挣扎和脱逃的余地,也正因为这样,自己这个妹妹和晓延才能这样慢慢长大。
大哥,不仅仅是慕容世家的长公子,还是武林第一世家的继承人,更是江湖上众人仰慕与欲置之死地的人。做为慕容世家的人,每一分钟实在都活得异常的艰难。
慕容晓月轻轻的叹了口气:“难道你就没想为自己活一次吗?哥,我知道你很累了,你若试着放下,也许会快活许多。”
她是真心的想劝哥哥放下。
但慕容晓声不能。
他看着妹妹,虽然欣慰她终究还是关心家人,只是她的提议是不可能在她不懂的江湖中做到的。
生是慕容世家的人,死是慕容世家的鬼,这是自他们出生以来就已经注定了的。如果他不担当起来,难道要让看似冷漠,实则天真的晓月和晓延来担当不成?总有一天,是会交到你们手上的,但不是现在。
于是,他坦然的笑道:“你放心。”
他转身,走出凉亭。
慕容晓月望着兄长笔挺的背影出了回神,纤长的手指一拨,琴音悠悠。
走到半途的慕容晓声跓足,他听出妹妹弹的是一曲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不知道怎么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转头:“晓月,我会找到叶开心的。”
凉风习习,吹得人心也凉透。
一身素袍的慕容绝独自站在望月楼上,他手里把玩的是一只精致的同心结。那艳红的丝绦仍然明艳,还仿佛新做成的一样。
“再过三天,就是重九,也是晓月的出阁的好日子。怜昔,你要是能亲眼看到咱们的女儿出嫁该有多好。”
他叹了口气,眼前的月影化为早逝爱妻清丽的脸宠,那美丽而幽深的双眸与慕容晓月几乎同出一辙。
他突然转身,精亮的双眼炯炯盯着黑暗处:“何方高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一个女人缓缓的走了出来。
她很美,美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但是,她显然并非是慕容绝想要见到的人。
慕容绝一看到她,便如撞见了鬼魅般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你就那么怕见到我吗?”
那女人这样说着近他:“不想见我吗?那么你想见谁?慕容公子,哦,对了,现在要叫你慕容大老爷才对!”
她精亮的眼里闪着诡异:“二十多年过去了,您一点儿也没变,仍然是风度翩翩!您当上了慕容山庄的大老爷,还会记挂着我和若云吗?”
慕容绝眉锋一挑:“杨夫人,您似乎不该来这里的。”
被他冷淡拒绝了叫做杨夫人的女人冷笑:“为何不可?反正不过再过三日,你的女儿便是我的儿媳了。”
慕容绝蓦得一惊:“你说什么?你,你是古家的……?这不可能!”
那女子恶毒的笑道:“不错,我早就不是什么杨夫人了。现下我是古夫人,古云的继母,你女儿的婆婆。如何啊,慕容老爷。”
慕容绝的脸色变来变去:“不!这……我,晓月……”
古夫人微笑:“慕容世家与我古家结亲,巩固势力,难道不是江湖上的一桩美事吗?莫非到了这时慕容老爷想要悔婚不成?来不及的,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笑你慕容世家出尔反尔!你不敢吧?慕容老爷!”
慕容绝突然仰天大笑,道:“悔婚?我慕容家嫁出去的女儿怎么会有悔婚之说这一点,古夫人大可以放心。适时晓月必然会向你奉茶,改口唤你一声母亲。”
他又恢复了平日人前的淡定自如:“月下西弦,天色已暗。老夫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漫天黑暗之中。
古夫人——萧金枝咬紧艳色的唇,慢慢坐倒在地。
二十年后相见,慕容绝对她还是无情如此!
月下西弦,断松岗。
叶开心掸掸衣袍上的尘土,将耀眼生辉的流星剑归鞘。
瞧着面前那一堆的死尸,唇角高挑,淡然一笑。
他伸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两卷羊皮卷书,一脚踢起余火。
火点燃了死尸,瞬间便烧了起来。
火光之中,紫衫御风,翩翩如仙。
抬头看看,已愈丑时,买家将至。
于是,随手铺开一片枯草,捡个高地观看焚尸盛况。
十余年来杀人杀得手都磨茧,心里也倦了。
轻飘飘的一领黑衫,只露出两只晶莹的眼珠:“做的好!不愧是清风别业的叶开心!东西呢?”
伸出手,纤白细致,是女人。
小叶头也不抬:“一手钱一手货!”
对方会意一笑。递上两万两的银票。
随手接过一拈,将羊皮卷扔出,头也不会便走。
对方道:“你不怕我给的不够么?”
叶开心淡笑:“难道你还敢赖帐不成?”
脚下再不停留。
唐宣展开羊皮卷,只叫了一声:“好!”便也飞也似离开。
只余一堆无名焦尸。
薄雾渐生,天色渐亮。
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上露出紫袍一角,是叶开心。
叶开心坐在最高最大的那根树杈上,一手抱剑,一手扶额。
他在想:“小开回了清风别业,小楼和凌儿孤男寡女在外逃亡,阿雪远赴江南,我们四个人这一次又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事件啊。小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与凌儿不顾一切的相爱,却舍了她返回清风别业,花无涯身为公主,却是清风别业背后最大的买家,那么慕雪亭的事情想来也瞒不了她多久。亏她这些年来一直装腔作势,背地里却比自己这些人强不到哪里去。花无涯,没有比她更了解危开的人了……”
正思忖间,听见个清朗朗的声音:“是小叶吧?你爬得好高!”
低头,黄罗衫动暗香袭人。
“雪亭!”
一惊之下几乎落下树来:“你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的?”
慕雪亭立在树下,一袭黄衫御风,显得人娉娉婷婷,却又不似浮絮那般的纤弱。
她在树下招手:“小叶,小叶,你不下来么?”
叶开心向身旁另一枝树干拍拍道:“你上来吧,下面雾气好重。”
这样说着,身子一挪,落到他刚拂过了的那树干上。
慕雪亭微微一笑,黄衫翩飞,恰恰落到叶开心之前倚身的树枝上。
那树枝他两人一起一落,一先一后,竟只是轻轻晃了一晃而已。
叶开心道:“你的轻身功夫可要赶上阿雪了。”
慕雪亭笑道:“若是阿雪,这树枝连动也不会动的。我怎么比得过他。”
叶开心笑嘻嘻望着慕雪亭道:“找我有事?”
慕雪亭恬然一笑:“无涯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开心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走得一步算一步了。小柳可好,怎么不见他相随?”
他在四人中心思最是细密,见到慕雪亭独自一人与自己见面时心下便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若不是从慕雪亭口中亲口说出,断然是无法相信那个人就这么突然的没了。
见了慕雪亭的神色,小叶心中慨然,伸手握住怀中短剑的剑柄,苦笑道:“江湖儿女江湖老,一入江湖岁月摧。”
“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想在这江湖中争名逐利。”
慕雪亭的声音是冷森森的。
未了,她又道:“小叶,慕容家的小姐就要出阁了。”
“哦?”
“七天之后,扬州府的古云古公子。”
叶开心抱剑起身道:“是么?终于还是联了官家,慕容老爷子果然还是不放心慕容公子一个人。以你与她兄妹的关系,怎么眼睁睁看着呢?慕容小姐并不适合官场中人。”
雪亭歪歪头道:“你也算是晓月的知音人了。何不去见她?”
“相见争如不见。我是清风别业的杀手啊……”后面的那半句:“她是世家的千金小姐”咽回肚中。
慕容晓声听得自后园传来的琴音,宛转如诉如泣,清雅高绝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子即将嫁为人妇,自己这个做长兄的理当高兴才是,却为何心中不喜反忧?若自已没将小叶带回来过,晓月的心是否会安宁?
这两日过的极快,相信小叶已经见到了雪亭,也已知道了晓月出阁的消息,但来与不来的决定权是在小叶自己手中,以他的为人心思,不一定会来趟这混水。
轻轻叹了口气听见管家钱伯在吩咐下人备好晓月的陪嫁之物,明日,这个妹妹就要出嫁了,从此这若大的庭园里少了晓月的琴音,必定是冷清更添。
正当他满腹心事时,对面正里外忙碌的小喜急急奔了过来:“公子!公子!慕姑娘和一位姓叶的公子来了!”
“雪亭和小叶!”
慕容晓声展眉,不由回首:“来的还真是及时。”转向小喜:“快请贵客进府!”
叶开心这是第二次踏入慕容世家的大门,仍旧是那一袭经典的紫衣。
慕雪亭左顾右盼:“新娘子呢?怎么不见晓月?”
她灵动活泼的模样十分的惹人怜爱,哪里像比晓月年长。
慕容晓声宠溺的抚抚她的发顶,道:“在后园试妆呢,明天到底是她大喜的日子。”
转向叶开心道:“多谢。”
叶开心微笑:“理应的。况且,我也算是晓月小姐的朋友。”
慕容晓声眉锋微挑:“晓月可并没什么朋友,只除你一个。小叶,真是要多谢你,也有劳你了。”
他言下之意,聪明人自不用多问。
慕雪亭攀了柳枝道:“晓月几时才能出来?”
慕容晓声看看后园方向,道:“总还得有个把时辰吧,不妨去后厅喝口薄茶,洗洗风尘?”
他注意到叶开心靴上的微尘。
要知道,清风别业四大杀手,个个身怀绝技,纵是小老二雪不前的轻功为最佳,一向爱惜衣品的叶开心也不会让自己沾上灰尘,因此,路上果然是疾行而来,拳拳真情期期可见。
叶开心低头,随即轻轻顿足:“让慕容公子见笑了。”
便转身去后面偏厅茶室。
慕雪亭扮个鬼脸:“小叶给你看破心事,害了羞了!”
她浅浅笑着,却被慕容晓声一把拉住:“小柳出了什么事?笑得好生难看。”
雪亭俏脸一僵,轻轻点头:“死了。”
耳里随即听到慕容一声轻叹。
茶,是上好的西湖雨前龙井。
果子也是上好的西湖无角菱和扬州蜜饯。
酒是二十年的女儿红,小菜是西边大雅楼首席大厨师的手笔。
因此,小叶吃的不无开心。
至少,慕容晓月一身红妆走进茶室时,见到的就是个优雅自若,自酌自饮的无拘无束的叶开心。
于是,晓月笑了:“你来了。”
九月间的秋风有些许的凉薄之意,不若春风暖人,不过堪怀离愁。
慕雪亭由着慕容晓声拉了她坐在假山石上一起垂钓。
没了小柳的陪伴,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慕容晓声突然十分怨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慕雪亭只是微笑道:“慕容大哥你只是不会安慰人而已。换了楼大哥或是段大哥可要好许多。”
“楼?楼大哥?楼雨还?”
慕容心惊,疾问道:“你认识楼雨还?”
“啊,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呢。”
慕雪亭侧头:“楼大哥自小是在彩翼阁中长大的,我和姐姐还有段大哥都当他是自家人一样。他可没害你的心思,不过,牵情剑的确是慕容伯伯送给楼大哥的母亲的。慕容伯伯,许是欠了风流债只能用家传的宝剑来还吧。晓声哥哥,你莫让彩衣伤心才是。剑乃牵情,且勿断情!若果有一天,彩衣姐姐误了你的前程……”
“我不会负她!我慕容晓声绝不负她!”
慕雪亭微微合掌:“啊啦,我代彩衣姐姐谢谢啦。”
她俏皮的皱皱鼻子:“呐,不介意我靠一下手臂吧。”
一把揽了她过去:“傻丫头,想哭就哭好了,我陪你。”
“若那一天是我先遇着了你,引为知音,你还会不会对彩衣动情?”
“不会的。我慕容晓声一生只爱一人,认准了便只能是她!”
“嗯呐,我也是。只一辈子喜欢一个人。只不知……”
“会遇到的,小雪这般的伶俐可爱,会遇到真正知心人的。”
“我们都太过寂寞,还不如晓月洒脱些。”
仍是一杯薄酒一张古琴。
叶开心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一丝不苟为自己酌酒的慕容晓月。
他知道若是这是自己开口,她也许不会拒绝。不过,小叶轻轻抿了口酒,并不打算说出多余的话来。
晓月的唇色很淡,仿若刚才才饮了酒的人不是她一样。
轻汪一笑,端坐琴前,一曲高山流水随致而来。
小叶亦浅笑,举杯向月,又是一口饮尽才道:“恭喜了。”
脑子里这一刻想起的却是莫小小艾怨的侧脸,摇头道:“
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
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
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
晓月的眉一挑,曼声吟道:“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叶开心苦苦一笑:“是我失言了。”
慕容晓月闻言,却仍是一轻浅笑:“我若有此意,还能奏此曲么?你的心事太重终是不好的。”
她一向少言少语,却只对小叶一人敞开心扉,实在已是难得至极。
叶开心这才道:“所以我说不必小雪多说什么,小叶自会来恭喜慕容晓月姑娘。”
言下之意竟是没将她当作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只是慕容晓月而已。
“楼大哥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见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毕竟是慕容伯伯害了楼姑姑一生孤苦。”
慕雪亭双手抱膝道:“所以他会在那个时候说那种话你别要见怪才好。慕容大哥若是生气,就责罚小雪好了。是小雪将你和彩衣姐的事情透露给楼大哥的。”
慕容晓声负手而立:“小雪,当初我曾听到一个说书的讲的笑话,说到后来,他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则。”
“哦?!”
慕雪亭不由失笑:“大哥,那么多年的一个笑话,你居然还记得清楚。”她歪着头,笑意盈盈。
那个笑话,她也记得。
正是那个笑话让她识得了慕容晓声,也成就了慕容晓声与洛彩衣。
“是啊,好多年了。”
晓声长叹一声,他记得那一年小雪带着自己醉闹红尘,识得了洛彩衣,从此情根深重,不问出身。
他道:“话虽然是粗浅,但细细想来却是回味无穷,不管如何,所痴狂者,只唯一人则。生死契阔,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慕雪亭捧着自己的脸,闪着月牙儿似的眼:“慕容大哥到是悟了多年。所以呢?”
“你那么聪明不用我点明吧?”
“哎,老实忠厚的慕容大哥也学坏了呢。”
雪亭翘起小指,做个刮羞的动作,尔而伸个大大的懒腰:“我不会主动去找花无涯,可也不想她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替我将礼物给晓月送去吧,我不见她了。”
慕容晓声并不看她,只是道:“小叶就是你送的礼物,难道你还备了旁的礼物不成?”
“那,我预祝彩衣姐姐早日成为慕容夫人可好?”
“你放心。我必定会将她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
叶开心手里捧着的已由酒变成了茶,他一口一口宛如大家风范,一边悉心专注的听着慕容晓月的一曲离骚。
慕容晓声抬头望月,细细算来,十七年来,妹妹都不曾像今天这般开心过,十七年了,唯今一笑,明日又当如何呢?
姑苏慕容氏,在中原武林一直如同泰山北斗般存在着,所以当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要下嫁朝堂高官的消息传开,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甚至是苏杭一带的达官显贵都不约而同的齐齐出现在了慕容山庄。
古家虽是皇亲,却也被这众多的来恭贺之人众吓了一跳。
负责迎亲队伍的是古府的老管家古久祥,为了对于慕容世家表示亲厚与尊重,与他同来的除了正主新郎官古云之外,还有古家的三公子古晓。
古晓是古国舅尚书的侧室林夫人所生,古尚书最小的儿子,却生得风流倜傥,最肖似古尚书,可因为是侧室所生,反不如古云在人前风光无限。
古晓若有所思的望一眼自己那个坐得如钟似的人称大才子的兄长,冷淡的一笑,心想沾上了慕容晓声这么个大舅子,不知是自己这哥哥的幸还是不幸。
长长的吁一口气,古晓放下手中的大堆礼单,随手交给古久祥:“祥伯,您去送给慕容管家吧。”
古晓环视厅堂,不由道:“人说富贵莫如皇家,我看这武林第一世家也是差不多了吧,只不知名满天下的慕容氏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之中全是俊男美女。”
他自小虽不得宠,却也是被自己母亲看得如珠视宝的存在着,生于官宦之家,见多了世家子弟,却对江湖中人甚是瞧不起。
古久祥却是见多识广,他看左右无人,对古晓道:“三少爷万万不可这么说。这慕容世家现在虽然人丁稀薄,将小姐下嫁给大公子,但这武林第一世家却也绵延了近百年,人脉之广,根基之深不下皇朝,他家的大公子在江湖中地位显赫,已是无人可以比拟,所以您刚才的那些话若是给仰慕慕容世家的武林中人听到,怕是要生出事端来。”
古晓自小最听古久祥的话,概因他母亲林夫人受古久祥恩惠多年,于是虽然仍不以为意,却也不再多言。
正这时,慕容晓声携了自己的书僮来到前厅。
古久祥连忙拉拉自己的少爷,行了个礼:“慕容公子好!”
古晓只觉得眼前闪亮一片,可眼前之人却没半点架子,平和如沉涛,清浅一笑:“古管家多礼了。这位公子是?”
古久祥忙回道:“这是我家三公子。”
古晓一揖:“在下古晓。”
他看着慕容的眼里已经全是仰慕之色:“见过慕容公子。”
眼前的布衣青年微微笑着,清贵高华,分明是王公贵胄的气质,哪里像是书中说的江湖草莽。
“原来是古三公子,失敬,失敬。”
慕容晓声打量着古晓道:“请坐。不知贵兄台古云何在?”
古晓道:“家兄正在外面,他说要四处转转。”
书僮此刻道:“想来方才出去的那位便是新姑爷了。”
慕容晓声点头。
方才踏出去的古云看上去一派的书生意气,一望之下便知应是饱学之士。只是向来读书人眼高于顶,瞧不起江湖中有的更有甚者,这人又是皇亲,如今不知爹怎么想的。这样一想,慕容晓声立刻感到肩上担子极重。
这时,族中堂弟慕容晓延来到近前:“大哥。”
悄悄唤过堂兄。
慕容晓声冲古晓与古久祥抱腕告辞。
古晓盯着他与慕容晓延同去的背影,向身边的老管家道:“祥伯,您说的对。江湖中人哪里有慕容公子这样的气势。”
古久祥点头,微笑道:“三少爷,这慕容公子啊,可是当世人杰。”
慕容绝在自己的书房中静坐。
他面前一副少妇早起懒梳妆的画像已经摆放了许久。
画中少妇憨态可掬,姿态婉转,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正是慕容绝亲手所绘。
看着画中栩栩如生的少妇,想起萧金枝那时的狠绝与恶毒,手指细细画过少妇的容颜。那画中的少妇眉梢眼角看上去竟与慕容晓声兄妹十分的相似。
慕容绝轻叹道:“怜昔,并不是我想要如此。虽然是为家族为计,可是试问哪个为人父母者,愿意以儿女的终身幸福来做为赌注。你为我生下晓声、晓月便撒手而去,留我一个在世上孤苦。可怜我膝下只有这一对儿女,却是肩负着中兴慕容世家的千钧重担。晓月不能习武,我只愿她能找个好人家罢了。放眼天下,皇家最贵,却最是无情,不如攀了这门亲事,让她一生平安。”
这样说着,小心的将画轴收好藏起。
若是能多得几个子女,必不会这样的辛苦。
这样想着,一向炯然的慕容大老爷也显出疲态。
与前院的门庭若市不同,后园明显有些冷清。
虽则繁花似锦,却有些料峭。
古云信步走来,却是一树似火的晚石榴。
点头:“开的真好!”
又见下面结子,复笑:“好事成双。”
叶开心此刻正稳稳坐在最高的树梢上,一袭紫衣给如火的石榴色掩了。
他注视着石榴树下的锦衣公子,想到以慕容晓月之清奇,居然配古云这样的俗人,连小叶也看不过去,何况是慕容公子,竟然能容忍了下来。
慕容世家嫁女儿是何等的大事,何况嫁的竟是当朝权贵,皇亲国戚,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大多数来贺礼的人不免有些小小的妒嫉心在内,却也只能暗中喟叹,有些却是在遗憾,从慕容晓声可想见慕容晓月的绝世之姿,可惜不得成其好事。
于是就是这样,各怀心事的武林人士,达官显贵为了表示对两家联姻的关切与庆贺,不约而同的齐会慕容山庄。
而这一切早就在慕容绝的计算之中。
慕容绝笑吟吟的亲自站在山庄的大门口迎来送往,一派的喜上眉梢,连慕容晓声什么时候送走了慕雪亭的都并不在意。
他只是笑着,笑看自己为慕容世家打下的这又一暗力。
古云做为准新郎并不知道能娶到慕容家的大小姐在武林中那是何等的殊荣,他只知道他要娶的是个江湖世家的女子,而且那女子美丽无伦,是个大家闺秀。只是,江湖中人,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真正的贤良淑德。罢,听父亲的话娶了回去便供起来就是了。
后园里一树石榴却是生得好极了的。
单不说那苍龙蝤劲的枝干,那一树的红花更是激烈如同烈火。
古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从小时候起就极喜爱石榴花,特别是那种用于观赏的石榴,虽然不结果实,却开出的花朵又红又艳,真如同人心头之血,更似宝石霞光。
他流连枝下,竟似不忍再离去。
石榴于他别有一番亲近,却不知道叶开心在树梢上看花一样看得有些不忍离去。
小叶也十分的喜爱石榴,特别是这样花开艳丽,热情似火的石榴树。
不过他虽然喜欢花,却更喜欢结下的乍开了口的果实。
一粒粒的晶莹剔透,白似水晶,红如凝火,在因为过于膨胀而饱满盈开,便仿佛是咧嘴大笑,快意人生。
那时候最满足的事情便是与雪不前一起攀了树枝,摘下石榴,一分两半,再一粒一粒的边数边吃,动作灵活熟练的让危开与凌小何,江小楼妒忌。
危开为此曾经言道:“你和阿雪难不成是饿死鬼投的胎?还是吃不到石榴的那种饿死鬼么?”
小何则是掩了衣袖吃吃的笑,然后大大方方自江小楼手中接过雪不前分出的石榴来,小嘴一抿,一粒一粒认真仔细的吃,却总是不记得雪不前告诉她说:“不要吐籽。”
江小楼却是不管那么多,只是憨笑着一边为小何剥皮,一边用手帕包了递她。
危开呢?
二郎腿一翘,一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样子,眼睛却骨碌乱转着。
最终打到他的是小何包了一手绢的石榴籽,酸酸甜甜如同爱恋。
石榴,在记忆里似乎是火焰,是温暖,是家的感觉。
只是树下的这人小叶不喜欢。
他足尖一点,便欲腾身而上高房。
古云却一声低呼。
叶开心本来是没有想管闲事的,却鬼使神差的转了下身子。
古云竟然坐倒在后园中,一手紧紧按在左腕上,一条通体花斑的小蛇正盘在他腕上,向他张口吐信!
叶开心对这书生并无好感,可是对方却是慕容家的座上宾,新姑爷。
慕容晓月已经名正言顺的,只待一乘花轿的夫婿。
他是王侯将相也罢,是穷酸书生也好,却偏是慕容晓月的夫婿!
叶开心足下一顿,轻飘飘落下。
他手起剑落,那条小蛇立刻分成四段跌在地上。
然后,自暗袋中取了上好的消肌散,镇毒药“半边莲花”,想也不想便向古云腕上的伤口倒去。
古云给蛇一口咬中,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见一紫色光影先是断蛇,再是上药,动作一气呵成,竟没半点停顿。
待叶开心给他包扎挺当转身欲走时,他方自叫出声来:“大侠留步!”
只是中毒之后气息微弱,若不是小叶耳朵好用,只怕听不到。
叶开心头也没回道:“你的伤不碍事了,毒性虽然烈,再强不过我的药去。”
抬脚就走。
古云也是一条直肠子,只伸了另一手:“大侠,救人救到底。”
叶开心一愣,愕然回首。
两人同时一惊!
古云更是下意识的摸了把自己的脸。
叶开心全身一震,立刻便待离开!
古云却又道:“大侠留步啊……”
他咳嗽一声,苦笑道:“方才说让你救人救到底的。”
叶开心眉向上一轩,却不说话也不动弹。
古云道:“在,在下还扭到了脚,烦大侠扶在下一把才是。”
叶开心低头,才见那书生一只脚颤颤而立,显是方才受惊之时不慎扭伤。
不过是寻常的跌打损伤罢了,还不如他腕上给灵蛇这一咬。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叶开心这样想着,弯身,扶古云坐在石榴树下,轻轻抬起他扭伤的那只脚,手下使力,轻轻一叩。
“哎!”
古云长声惨叫,又生生咬牙忍耐,却觉得痛过之后,一身的轻松。
叶开心长身而立,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古云爬起身:“英雄……”
“我不是英雄!”
叶开心眉间一皱,腾身而起,足下连点,竟然借着石榴高树跃上高屋,身影快比流星,竟然是在逃。
古云茫然不解,却听到自己家的老管家跌跌撞撞的奔来,唤道:“二少爷!您没事吧?”
古云摇头,看看腕上紫色衣帛,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心下不解,为何,那名紫衣青年会在这后园之中,为何,两人竟如同对镜自揽?
新郎倌在后园赏花树却被蛇咬伤,此事发生在慕容山庄,此事可大亦可小。
纵然是慕容绝也不由一头冷汗,却是古云兄弟不愿声张,只说是扭到了脚,跌了一跤,也就做罢。
至于那条莫明奇妙出现在石榴树下的玟灵蛇的来历,自然有人去细细查来,也自然有人会心中惴惴。
倒是叶开心,一路疾行,竟然不曾与慕容晓声作别。
他紧紧按着怀中的短剑,脸色煞白如雪,全不似之前的闲散淡定。
怀中的短剑是月前危开才得空还与他的,并且言道唐门中人正在寻他。
甚至调侃他竟然将这样一把剑送与美人为信物,给他一笑置之。
这柄剑,于他本来就意义不同。
这剑虽然是再普通不过,却关系他人生极大的因果,是小叶一生也摆脱不得的阴影。
他心慌意乱时,唯有流星剑可以给他安定,让他沉稳;普天之下却只有这柄剑能让他心不动意不动。唯情而动。
手指仍然在微微的发颤。
叶开心深吸了口气,将短剑拔出寸许,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短剑,立时寒光一闪。
伸指在剑刃上拂过,竟然是吹毛利断。
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叶开心轻轻舔下,血的味道,自己的血的味道。
他眸子里的狂乱与忧伤也随着短剑入鞘而黯淡了下来。
抱剑而立,叶开心轻轻的唤道:“爹,娘,大哥,二姐……”
慕容山庄。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慕容山庄内,有一个本应当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却较前厅冷清许多。
那便是慕容晓月的闺房。
平素以素色为主要装饰色的房间虽然也如一般的新人出阁一样挂上了象征着吉祥喜庆的大红色的锦帐,彩帘,甚至也装饰了诸多吉祥如意的彩灯,绣球之类的玩赏品或悬挂,或立与可赏,或垂于幔头,但是端正的从在妆镜前,一身素衣的清绝女子的眉间却殊无半分的喜色。
慕容晓月天性淡漠,自家的丫鬟奴婢是见得习惯了,所以并不以为然,只是专司为她梳妆的喜婆子与来迎亲的喜婆子不解,却因为对方的家世出身,亦不敢多加言语,只是暗暗奇怪。
慕容晓月看着妆镜中的素颜渐渐给桃花色的胭脂染上薄红,给玉兰粉匀上一层淡粉,再含上一抹水红点于唇上,耳上的明月铛换成了紫金坠,一点艳丽似血的朱红吊坠在眉间轻摇。
不过是施了点点脂粉,镜中那个本来眉目清冷的少女便多出了几分艳色,刻意的画成柳叶的眉形更衬得芙蓉如面,桃花似锦。
她听到身后有小小声的惊呼,虽然不想去捉摸,却也听得分明。“新娘子可真美!”
放在身前的手微微动了动,继而握紧了拳。
素衣之下,一双手里已经全是汗水,慕容晓月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紧张起来?
镜中的那少女已经变做了少妇打扮,平素简单却极别致的如云秀发给挽成了时下里最流行的流云鬟,几点细碎的翠色沾上发梢。一支纯金的步摇压得头顶沉重。再不能散发于肩,再不能分柳眉前。不过是短短几日,慕容晓月却已经觉得恍如隔世。
她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慕。
可是,来得那么快,又去的那么快。
她的恋情还不曾开始便已经结束。
喜婆子一边暗地里赞叹慕容家的大小姐真个是天仙下凡,一边又为这位没半点喜色的新娘子着急。
虽然说女子出阁没有不哭的,可是这新娘子的表现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这时,绣阁之外有人挑了帘子,探头进来:“新娘子还没好么?花轿可是已经备下了。”
喜婆子连忙应声:“就好了!就好了!”
贴身的侍女将那件大红的喜袍奉上来。
喜婆将其抖开,竟是红彤彤耀得人睁不开眼。
慕容晓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在于她却是非常的表情。
贴身的侍女梅清道:“小姐,听说这可是皇帝赐下的呢。真好看。”
“世间富贵莫过于帝王家,真是奢华无度!”
慕容晓月低声道。
梅清与喜婆均是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话,服侍着她更衣束带,最后再罩上喜帕。
视野里的场景俱变做了一片鲜红,影绰间满目的绯红中,那个紫衣的青年笑笑举杯:“恭喜!”
我不想要你的恭喜!
全天下人都可以恭喜我,只有你不可以!
有那么一刹那,喜帕之下的新娘子只是胭脂色的脸上晕起的不是羞涩,而是忧怨。
转身,在喜婆于侍女的搀扶下缓步拾级而下。
叶开心,后会无期。
才走到楼下,便听到梅清唤了声:“大公子。”
然后在喜帕之下,便看到了同样缭绕绯红的衣角。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所以连带整个慕容山庄里也俱是绯色,只不知道兄长穿上绯色是不是也仍然那样清贵高华。
停下脚步,没有抬头。
你们将我弃之的时候,我便当自己已经不是这家中之人。
慕容晓声的声音清缓如昔:“晓月。”
微微点头,表示听到,却不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静得像是有好几个时辰过去。
突然慕容晓声伸出了手,握住了慕容晓月藏在袖中的手。
慕容晓月一惊,却觉得兄长好像是塞了什么到自己的手心,一愣之下,慕容晓声已经抽回了手。
慕容晓月仰头,隔着喜帕,她只看到模糊的俊秀轮廓,却看不清楚自己长兄此刻的表情。
她听到慕容晓声的声音亲切而带着暖意:“晓月,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他微一停顿,轻轻的笑了,可以想见那高高翘起的唇角勾起的怎么样的个弧度,因为耳里听到的不只是他的笑声,还有丫鬟奴婢的倒抽气声。
自己与兄长生的俱像早逝的母亲,可以想见得到兄长清浅笑容衬在他那清俊容颜上是何等的姿容。也不怪那些丫鬟奴婢会惊喜莫明,她们亦将随自己一起远赴京城,远离开这座山庄,有生之年也许再见不到这位长公子的模样。
暗暗的握紧了手里的物件,点头,声音轻缓:“大哥,我知道。我会过得很好,你和爹不必为我担心。”
慕容晓声看着一身红妆,如同一团红云一般妆点得艳丽的嫡亲妹子,虽然看不到她喜帕下的容颜,但可以想见得到,这个妹妹如果真的打扮起来有多么的动人。
最亲最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从此就要离开身边,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
爹给妹妹选的这条路是喜是忧,已经不由得他们自己,所以,只有祝愿她岁月静好,举案齐眉。
喜婆堆上一脸的笑容:“慕容公子,时辰要到了,得送新娘子上轿了。”
慕容晓声点头:“晓月,让我替爹送你出门。”
慕容晓月微一颌首,伸出了左手。
她右手中仍紧紧握着方才兄长给的物件,握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它深深嵌进掌心。
慕容晓声亦伸出手,握住了妹妹的手,一步一引。
他神态安祥,笑容清浅,眉眼间全是喜悦之气。他走得很稳,所以给他牵着手的新娘子也走得很稳,绯红的衣裙,绯红的喜帕,绯红的绣鞋,绯红的流苏,全是红色,深深浅浅,喜悦萦绕。
丫鬟奴婢,喜婆喜郎都不由让出道路来,跟在这两人的身后。
看红衣的青年牵引着绯衣的新娘子,身姿婀娜,如同风拂弱柳,光是看那身姿步态,便知道新娘子是多么美丽动人。
哪个男子如此的好运,竟然能娶得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样身家的女子,这样身家的男子竟是他的大舅子,是几生修来的福份。
慕容晓声牵着妹妹的手直至大厅,直至慕容绝的面前,松手:“爹。”
慕容晓月也是一个万福:“爹。”
满厅的宾客才终于见到了新娘子,听到了新娘子的声音。
慕容绝看着面前的这一双儿女,笑得舒畅:“晓声,晓月。”
他扶起女儿,隔着喜帕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是紧紧的拉着女儿的手:“晓月,走出这个家门,你便是古家人了。”
慕容晓月点头,没有多言。
慕容晓声静静立着,道:“爹,我再送妹妹一程。”
慕容绝点头。
慕容晓声再次执起妹妹的手,便如幼小时一般牵起她的小手,带她回家一样,一步步,在众星捧月之下步出厅堂。
日光正好,石榴正火,红色嫁衣,绿鬓如云。
晓月,要幸福。
迎亲的喜乐是震天响的,几乎整个苏州府的人都知道慕容山庄的大小姐今日出阁。
慕容氏盘距江南多年,更是武林中人人敬慕,就连苏州府的百姓也知道慕容山庄的人乐善好施,人缘极好,再加上慕容小姐大婚,听说攀龙附凤,所以全苏州的百姓都聚上街坊看个热闹,讨个喜彩。
古云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扫之前的书生意气,喜孜孜的向四方百姓拱手同喜以贺。
他身后的大红八人抬轿中,慕容晓月红巾遮头,端然正坐。
宽大的袍袖之下,一双手死死的揪着之前慕容晓声塞给她的东西。
她不想看,却必需得看,因为这是身为慕容世家子弟的认识,若是不看,也许真的会错过了什么。
只是,想不到,连兄长也是真的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
暗里咬紧了银牙,将手里攥得紧紧的事物摊开来,那事物在她手里捏得时候久了些,上面的纹路不但嵌入掌心,更是给她掌心的汗浸透。
一对晶莹剔透的如意结,玉质的,如水似冰。淡淡的月青色。
慕容晓月一惊。
她瞠目望着那如意结上的精致字体,一半是长兄的字体,另一半则是父亲的字体:长长久久,月月朝朝,晓露霜成,如意如心。
是兄长的祝福,亦是身为父亲的慕容绝说不出口的默然的祝福。
月是月,晓是月,
晓月如霜非露,要幸福。
一滴泪,再一滴泪,自慕容晓月明月般的脸上缓缓落下,滴在如意结上。
这才是她的喜泪,喜极而泣。
自己并不是工具,至少在父亲兄长的眼中并不是工具。
风微微吹起轿子的窗帘一角,绯红的喜帕也给掀起一角来,阳光略过,在明珠生辉的脸颊上映上轻轻一吻。
在轿中人为回避阳光再次低头的瞬间,一袭紫衣的青年站在街口,远远看到那芳华一笑,也自挑起了唇角,口唇微动,那是一声不出口的祝福,只得他自己听到。
他怀中的短剑跳了一跳,又复安静的卧于怀中。
叶开心与古云相似的眉眼向着天空,抬起右手,阳光下手掌的颜色几乎透明。
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亦有他的道要行,他们两人,注定得错过。但是,只要她能够得到幸福,便是我的满足。
叶开心不曾想到,他的小小的幸福与满足来得那么的突然,消失的也是如此之快。
他从来不曾这样的喜欢上一个人,可是才一喜欢上就失恋,还真是讽刺。
他挑高了眉,转身,与大红的喜轿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端坐于马背的新郎倌并不知道,他身后轿中的新娘子现在在想着什么,他满脑子里都是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恩公,还有慕容世家那位风华天下的长公子。若是他的嫡亲妹妹,应该是位天下无双的美人吧,这桩婚事甚合我心。
轰动苏州城的一场迎亲仪式终于落下的帏幕。
随着夜幕的降临,白日里欢闹的街市渐渐平静下来。
一盏,两盏,三盏,夜灯在街市上亮起,慢慢的取代了白日的烟火与喧嚣,三五的成群的游人把臂同欢在太湖长堤之上,亦有人请了轻舟月下摇橹。
苏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情景。
慕容山庄。
西花厅。
慕容晓声与慕容晓延一个微微垂首,一个半低着身子站在厅内的八仙桌前,慕容绝端坐在八仙桌前,三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被斩成两截的玟灵蛇的身上。
鲜红的蛇身虽然死去了多时,却仍然鲜艳夺目。蛇的头顶尖尖的蛇冠突起,在灯光下闪着琉璃的光泽。
慕容晓延伸手提起了连着蛇头的蛇尸,滑腻的触感令人觉得恶心。
他盯着那蛇,不紧不慢道:“伯父,侄儿已经着人查验过了,的确是西南那边的手段。”
他随手将蛇身一抛,然后不着痕迹的掸了掸手指,抹去沾到的毒鳞。
慕容绝点头,然后看向儿子:“晓声,你待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慕容晓声淡淡一笑,抬起头来。
慕容晓延则立刻低下头去,甚至半弯下腰,显得不胜负累。
慕容绝看着儿子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由也笑了,他点点头,对慕容晓延道:“你做的很好。”
慕容晓延脸上带出些许的喜色来。
他自小受的教育便是与慕容晓声一样,事事都得放在慕容家族的大事之后,及到成人,更深知自己有个那般出色的堂兄,便彻底舍了人前争胜的心思,他一生最敬慕的是他的大伯父与堂兄两人,虽然慕容绝很少加以辞色,但偶尔得到大伯的夸奖还是会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开怀。
慕容晓声与慕容晓延一前一后走出西花厅,才下了台阶几步,便止住了脚步。
慕容晓抬头:“大哥?”
慕容晓声轻轻扬眉:“阿延,你做的很好。”
慕容晓延才是真的笑了出来:“应当的。”
他笑罢又正色道:“唐门敢把手伸到咱们慕容氏的头上,大哥,总得让他们知道厉害才是。”
慕容晓声负手而立,银色的月光将他身影拖得极长。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月下,一动不动,久到慕容晓延以为他要变为化石,之后,一声轻叹:“其实,若非不得已,现在真不想与唐门的人翻脸。”
慕容晓声仰头,月正中天,一轮清辉,如此的岁月静好,想到正走在远嫁路上的妹妹,想到不辞而别的叶开心,想到不知道飘摇在何方独自一人舔着伤口的慕雪亭,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事……
他转过头来,对慕容晓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阿延,咱们慕容世家的绝学是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晓延坦然答道。
慕容晓声颌首:“敢在晓月婚礼前夕对咱们慕容家动手,便是没将咱们慕容山庄的人放在眼里。交给你去办。”
他说这五个字时,语声并不高,也不急切,却充满了信任。
慕容晓延点头:“大哥放心。咱们慕容家虽然人丁单薄了些,却没一个是孬种的。”
月清如水,挥洒自如。
不过是在淡笑间,最普通的对话,便将今后对待西南名宿四川唐门的态度做了全释,人善可欺,若是都这样以为,那我便要站在这江湖的顶端,看还有何人敢轻视了慕容山庄中的每一个人。
我慕容晓声并没有什么天大的野心,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人不受到伤害,只想他们能每天笑得一如今日,我慕容晓声愿意担下一身罪恶。
“大哥走到哪里,阿延便跟到哪里。”身后,传来慕容晓延淡淡的却是坚定的声音。
慕容晓声再次微笑,这一次笑意直达到眼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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