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怎么也没有想到，上一秒他还在考公题海里奋战，下一秒就堕入一片虚空黑暗，随后被一位穿着打扮极为诡异、但好在语气友善的男士提醒，自己成为了冥界公务员。
当然，他眼前气场如同邪教来使的男人，并没有使用公务员这个官方词汇。这是司辰认真听完对方的介绍后，自己总结出来的对于新工作的定义。
起初司辰只是茫然地在黑暗空间里站着。猝死的剧痛还没来得及席卷他的全身，就被一股温热的力量化去。
似乎是眼前的男人所为。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便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迟疑地问：“你……你好？”
神秘男子点点头，说：“嗯。乜文。”
说完，他又伸出手，司辰犹疑了好一会儿，才胆战心惊地握住，象征性地晃了两下。乜文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用机械的口吻继续说：“我是负责接应你的冥使，欢迎加入我们冥界。”
乜文朝着某个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司辰别无他法，只好跟了上去。他左看右看，一路上都只有他两人，他不由得问出口：“我们这是去……喝孟婆汤吗？”
司辰很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说实话，对于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每天刷千奇百怪的行测题到深更半夜，被死神找上门着实不算冤枉了他。只是死后的世界过于新奇，他想在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之前再多看两眼。
乜文斜着眼睛看他：“你是冥使。要上班。不用喝孟婆汤。”
司辰被噎了一下。他能感觉到乜文的不耐，所以不敢多话，但死后还要上班的崩溃，最终还是胜过了恐惧，他皱起眉：“上班？我活的时候都没吃过上班的苦，死了以后居然要当牛马？？”
乜文站定，回过头看他，淡淡地说：“你可以保持现在的肉身。不老不死，包吃包住。如果你想重入轮回，可以向阎王大人，提出申请。”
不老不死，包吃包住？
原来不是为五斗米折腰，他是真的可以来享清福了！
司辰立马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腰也挺直了：“阎王大人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报道，给她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司辰深感自己现在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冥界公务员应有的自觉。那么眼前的乜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他政审的未来同事了。
一想到自己刚刚大放厥词，司辰心道罪过罪过。
乜文回头继续走，答：“我是阎王大人的特使。我们现在，就去见她。”
司辰生怕多说多错，索性闭了嘴，专心走路。这一路实在漫长，他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某种与时俱进的诈骗手段。
他就这样在一路幻想里走进了阎王殿。
忘川河畔，三生石上，彼岸花开，这才比较符合司辰对传说中的冥界的刻板印象。他刚走入森罗殿，就发现乜文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女子坐在面前，从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
“你就是那个只修行了三世就大成的新人？真是后生可畏呀。”女子语气轻柔，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却因身处冥府之中，司辰不免觉得有些诡异。
他“啊”了一下，随后接话：“我……我有这么厉害？”
他又想起乜文的话，眼前人想必就是阎王了。掌管生死大权的领导岂能得罪！他忙点头哈腰介绍自己：“阎……阎王大人您好！我叫司辰，第一天来不懂规矩多有得罪……”
阎王满不在乎地说：“不必在意！如果你不习惯这个称呼，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昭灵’。”
司辰惶恐：“怎么好意思直接称呼您的名讳——”
“这有什么？起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昭灵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转移话题，“你刚来我们冥界，可有什么不习惯？”
面对领导突如其来的关心，司辰拿不准是客套还是真心话：“也没有什么，就是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好像少了点什么，呃，肃杀之气？”他努力回想玄幻小说中的用词。
昭灵哈哈一笑：“我们是守护轮回秩序的存在，又不是折磨人的地狱，要那种东西做什么！要真说恐怖，可能也就你刚刚走的那段路。刚越过‘鬼门关’，到处都是一片黑。”
司辰回想起方才的无措，真心地说：“……确实有点吓人哈。”
“好了，说正事吧。在这儿，不管是什么职位，都统称为冥使。我们根据你生前的经历，给你分配的职位是，超度师。”昭灵大手一挥，手上的卷轴在法力的驱使下，变成了一沓文件，递了过来。
司辰接过，心想这职场氛围还挺好，大领导亲自接待新人，还贴心地自带古汉语到现代汉语的转化功能。
昭灵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不必如此惊讶。我们冥界人不多，我也不觉得自己和你们有什么不同。今后你有难处，也可以随时找我的。”
在昭灵的多番劝导下，司辰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问：“那冥界是怎么招人的，为什么会找上我？”
“只要是人，都要不断转世轮回，经历‘贪、嗔、痴’的考验。无论多少世，只要破除了这三毒，就会自动成为冥界的一员。”昭灵说着，又搬给他一本厚厚的书，“这是冥界宝典，你上任以后可以自己看书学习。”
“呃……好的。”司辰感受着这几乎能砸死人的重量，又拿起先前读完的文件，“我看这上面说，我要去N市？怎么去啊，我不是死了吗？”
昭灵说：“在世俗观念里，你确实是死了，但其实用‘永生’这个词更加准确。我们在各个区域都有据点，N市的据点缺人，你正好去。身份和住处都会有人安排好，生活费也会给你发。”
司辰眼前一亮。这福利，这待遇，完胜自己生前心心念念要考的公务员！
就这样，他和昭灵交谈一番后，踏上了前往N市上任的路。
-
N市位于华国南方，正是七月盛夏，日头毒辣得能把人逼疯。
赴任前，他在乜文的带领下，和冥界大本营的众人都一一打过照面。许是因为大家都经历过轮回修行，虽然性格各异，有人热情有人淡漠，但本质上都是友善好相处的人。司辰对自己的职业未来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他逐渐觉得自己被命运宠溺得有些娇气了，以至于喷薄的阳光居然成为他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他每天窝在出租屋的空调房里闭门不出，只有生活必需品快耗尽时，才会在日落之后出门。
司辰也曾怀疑过，这样天天吃白饭冥界不会赶他走吗？
昭灵回复：你的同事在执行任务，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到你。
在得到令人心安的答复后，司辰更加自在地躺平，做一条不愿翻身的咸鱼。当拥有了一份足够稳定的工作后，努力上班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
偶尔良心发现的时候，他才会翻开那本冥界宝典，主要是阅读一些关于超度师的内容。毕竟，这是和他今后的任务息息相关的。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死后上岸，又被怨鬼所害，再死一次。
然而，司辰发现，比起行政、财务之类职责明确的工种，宝典对于超度师的介绍称得上是敷衍。
在阅读了一堆车轱辘话后，司辰总结出三点：第一，人死后如果有极强的执念，孟婆汤也无法使其遗忘，就会变成鬼；第二，超度师需要了结鬼的执念，往生咒才能起作用；第三，不可私自强行超度，否则干涉鬼的课题，会替鬼承担业力，除非此鬼作恶多端，才可提出申请。
至于如何了结鬼的执念，由于实操中会面临各种千奇百怪的情况，所以书里没有详写。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本书，颇有一种大学时代期末考试，抱着教材苦读自学、发现读完一堆车轱辘话后什么都没学到的亲切感。
“这谁编的啊？还不如让我来写呢。”司辰嘟嘟囔囔地关上书，又发觉自己这个念头，无疑是给自己增加了工作量。他突然顿悟，这本书为什么得以流传数年，从不修改。
不过很快，司辰又发现，自己哪怕不出门，也无法躲避烦恼了。因为，家里也有新的烦恼缠上了他。
好几次，他半夜想吃点东西，打开冰箱却发现自己的存货又少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不记事，没有在意。但很多次下楼倒垃圾的时候，他都能看出来，多出来很多他毫无印象的包装袋，与冰箱里少的那些都能对得上。
不知道是谁干的，无论是人是鬼，还知道不乱扔垃圾，也算是在私闯民宅时保留了几分公德心。
反反复复，司辰不得不重视了。即便是冥使也怕人作恶，他早就在门口安装了可视门铃，可翻阅了入住以来所有的记录，除了他自己，都没有别人进出过。检查了家里的门窗，也没有被破开过的痕迹。
尽管已经上岸冥界，但生前一直是二十一世纪掌握丰富科学知识，从不迷信的三好青年司辰，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的家里，真的闹鬼了。
新上任的超度师，除了摸鱼，什么都还没学会。在这个顿悟家里有鬼监视着自己的夜晚，为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立即向冥界传讯，而是拿出他认为最好吃的芋泥蛋糕，打算向这位鬼朋友展示一下自己的友好。
“也不知道鬼会不会喜欢……？毕竟如果喜欢的话，就不会还给我留在冰箱里吧……”他忐忑地想着。
司辰贴心地打开包装，端正地摆在餐桌上，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那鬼似乎也安静了很久，仿佛是终于确认这蛋糕是用来招待他的，才开始有所动作。
在司辰眼里，塑料勺突然漂浮在空中，被撕下包装，然后蛋糕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了。
他走进厨房丢垃圾，身后传来两声敲击桌面的轻响。
司辰歪头：“你这是在对我说谢谢？”
又是两声轻响。
司辰感觉自己好像掌握了和鬼的沟通方式。他又问：“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阵风过。须臾，他的手被无形的力量拉住，向上摊开。手心传来瘙痒，他怕痒，控制不住地发抖。那位鬼似是见他没有读懂，再次轻轻地在他手心，一笔一划认真写下。
那是四个字。
“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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