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司辰的意料,谈琼的手艺极佳,一桌荤素搭配卖相极佳。面对佳肴,他方才心中的一点小伤感此时荡然无存。
第一碗饭很快就见底,司辰抬起头,这才发现谈琼一直在看着自己。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想问“你不吃吗?”,问题在心中过了几遍,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出:“鬼,也要吃饭吗?”
谈琼正托腮看着他。见司辰开口说话,谈琼眼中笑意更浓,道:“可以吃,也可以不吃。”
既然他故弄玄虚,司辰也不再多问,想来他不是**凡胎,多半是靠法术维持。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和鬼相关的知识。
人鬼同居就这样诡异又自然地进行着,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一直熬到深夜,司辰在床上躺下,谈琼在床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倚在窗台上。他右手支起撑着头,依旧静静看着司辰。
被男鬼这样盯了一晚上,司辰终于受不了了,把自己蜷进被子里,嗫喏道:“……可以不要看了么?鬼不要睡觉的?”
谈琼轻笑一声。司辰的头钻出来,见谈琼已经翻过身,平躺在窗台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这才松口气,也转过身去背对谈琼,换成正常入睡的姿势。
谈琼依旧是那个高深的答复:“可以睡,也可以不睡。”
司辰睡前的思维总是很发散:“不睡觉的话,岂不是等于你能比别人活得更久?不过,这样会很累的吧。”
谈琼无奈,他感觉司辰总是下意识把他当作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来看待。他反问:“哦,何以见得?”
“脑子里总是装着很多东西,记得别人不记得的事情,就会很累啊……”司辰说着说着,抵挡不住熬夜后的困倦,沉沉睡去。
谈琼盯着司辰的背影无言。良久,他才隐去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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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时,司辰往窗台上看,只看见被蓬勃的阳光照耀得近乎透明的蓝天。他在家里转了几圈,没看见谈琼的身影,感觉还有些不习惯。
还没来得及确认男鬼到底在哪,来自顶头上司昭灵的传讯就打了进来。
昭灵选择的是视觉通讯。白金色的光芒闪过司辰的眼前,随后浮现的是阎罗殿内的景象,昭灵依旧坐在堆积如山的卷轴前,神色倦怠,见到司辰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昭灵语气凝重,似是在犹豫如何措辞:“司辰,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一件事——你放在往生殿的档案,很多部分都缺失了。”
司辰愣住。他着实没想到,刚带编上岗还没多久,人事档案不翼而飞了,这种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神秘的冥界。
他磕磕绊绊地说:“丢、丢了?那要怎么办?我要回去补吗?怎么会没有了啊?”
“不一定是丢了,也有可能它根本没存在过。”昭灵十指交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往生殿的档案,我们只负责整理和保管,不负责撰写,内容都是由天道生成的。可能你在转世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天道无法生成你的档案。”
“还有这种事?那,我总不能和天道对抗吧……我没那个本事啊?”
司辰不觉得自己是能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口号的人,他一般都是命运让他在哪里跌倒,他就顺势原地躺下。
昭灵循循善诱:“你说得对。往世档案乃天道所化,无法寻找,也无法补办。”
司辰歪头,脸上写满疑惑:“那我现在算是黑户了?”
“差不多吧。没有档案能证明你修完了天道所给的课题,那么你可能要重入轮回了。”昭灵语气格外轻巧,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司辰如遭雷击:“轮回?!‘人生’这么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摆脱了,怎么又要再来一次……不对!也可能是很多很多次……”
“不一定是当人哦。”昭灵继续给他致命一击,“由于你刚上任,还没有超度任何一只鬼,这种情况,大概率会去畜生道。”
司辰无语。以前上班,开玩笑说自己是当牛马。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去当生理学意义上的牛马了!
“这不对吧!昭灵大人,好昭灵,我全世界最厉害天下无敌第一的领导,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司辰实在是没辙了,开始胡言乱语。
昭灵目光深邃,若有所思:“规矩是规矩,我只能秉公办事。不过,天道无情,但事在人为。我很欣赏你,愿意给你指一条明路。”
她简直把“快来夸我”四个字大大地写在了脸上。司辰很捧场,说:“我就知道你最最最厉害!所以是什么?”
不知为何,昭灵却躲避了他期待的目光,看上去很是心虚:“你可以通过任何方式,让自己回忆起前世的所有记忆,这样,你就可以向天道证明,你的修行已经完成。”
这相当于直接把他的档案装进了大脑里。司辰皱眉:“可我要怎么才能回忆起来呢?我记得宝典上有说,冥使是不能随意去了解自己的前世,可能会导致精神崩溃之类的。”
毕竟回忆苦难,尤其是曾经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不亚于一次酷刑。所以,如非必要,往生殿一般不会让冥使阅读自己的档案,而是派遣专人看管起来。
和第一次报道一样,昭灵递给他一份文件,说:“所以,我为你找到了一只鬼。他,和你三个前世都息息相关。你可以把他当作目标,超度他,在这个过程中了解自己的前世。如果成功,你可以获得晋升,如果失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结果不言而喻。
司辰一边听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文件。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一只大锤子在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声音发颤,语气迟疑:“谈……琼?谈琼?”
昭灵意味深长地说:“司辰,记住,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超度。他的执念之深,远超你的想象。或许,他的执念本身就与你有关。去了解他,解开他的执念,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语毕,传讯结束,昭灵的身形逐渐淡去。司辰读完文字,呆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像一个执行失败的程序。
谈琼其人,执念极深。他生前是一个可怜的聋哑儿,十四岁时,因偷窃金银珠宝,被当地的富商派人打死。此后,他便作为一只鬼,形单影只地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冥界对他束手无策。他从不害人,因此无法武力超度;他善于掩饰,因此难以化解执念。他来无影去无踪,大部分时候,冥界都无法确定他的具体位置,更无法得知他到底在做什么。
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让他弥留至今。
直到司辰的到来,往生殿把他的档案,和谈琼出现的时间、地点进行比对,发现了高度重合。可惜,还没整理清楚,司辰的档案就因不可抗力的原因消失了,无法查阅。
因此,这份文件语焉不详,司辰读完以后仍旧是一头雾水。不过,这并不妨碍一股惊悚感顺着他的脊柱爬上来,扼住他的咽喉,让他难以思考,惶惑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他左侧的重量使柔软的海绵下陷出一个坑,他本人也随着那个坑滑去,直至他抬起头,看见的是谈琼那张淡极生艳的脸。
谈琼的声音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凉意,像握不住的风:“哥哥,你的脸色很不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恐怖。
司辰惊觉自己快要倒在谈琼右肩上。
他浑身一颤,立马摆正了身体。如果不是手上这份文件,他大概真的会觉得谈琼是在关心自己。
对了……文件!他低头,发现文件的封皮是白色的,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把文件往远了放,尽量不让眼前人起疑,转移话题:“还好啊。今天一直没看见你,你做什么去了?”
逃避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谈琼看上去很开心:“哥哥关心我?”
司辰汗颜。对此刻的他来说,要进行这种看似日常的对话,真是要耗费十二分的精力才能完成。
毕竟,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以前那个有点黏他到烦人、却不失可爱的室友鬼,而是关系到他是继续当冥界公务员、还是当养殖场的猪的任务目标。
他眼神飘忽,继续反问**:“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能关心你吗?”
谈琼无言,司辰也盯着他的眼睫发愣,试图通过对视,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在灯光的照射下,能在眼睛下方留下两片可观的阴影。
而司辰的心绪已经飘到更远的地方。他实在没有把握,谈琼接近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原本他只是把谈琼当作一只没有恶意的小鬼,谁知道居然是冥界最棘手的麻烦鬼!按理来说,这种鬼一般都法力强大,深不可测,能把他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天有没有得罪谈琼,希望昨天饭桌上他先夹菜动筷,没有让鬼大人计较。
说到吃,司辰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
这实在不怪他。今天的一连串打击,让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吃饭,更何况想到谈琼绝佳的手艺,无论是人是鬼都会忍不住流口水。
谈琼噗嗤一笑,站了起来:“我去做饭。”
这轻巧的语气,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一只神秘的鬼,谁都更愿意认为他是邻家乖巧的弟弟。
尽管不太体面,但这场令司辰内心无比煎熬的对话,终于结束了。
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称得上柔和,给厨房里正在系围裙的谈琼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上去像一种足以引起任何人怜惜的动物。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司辰不得不承认,在他有限的人生中,遇见过的这么多人里,谈琼是为数不多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存在。当初,也是这个场景,让他发现自己其实不想让这只鬼被超度。至少,不要那么快。
可短短时间里,一切都发生了巨变。司辰无法不去想那个问题:如果他能超度谈琼,谈琼会不会恨他?
可惜空气和脑海都无法给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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