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药香萦绕,沈烬欢倚在窗边软榻,面色苍白如纸,肩臂的伤口被层层细布包裹,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剧毒虽已拔除大半,却彻底摧毁了她身体的根基,更留下了此生无法孕育子嗣的残酷烙印。然而,她眼中那份属于沈氏嫡女的清亮与坚韧,却并未被病痛磨灭。
青霜将朝堂上林承恩的步步紧逼和那些诛心之言,低声禀报。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针,刺在沈烬欢心上,尤其那句“中宫无嗣”、“太子非亲生血脉”。
沈烬欢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一本摊开的《楚律疏议》。她不像楚明澜那般杀伐决断、武功高强,她的力量,在于胸中的韬略、笔下的锋芒和浸润在骨子里的礼法规矩。
“林承恩…”沈烬欢轻声低语,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好一招釜底抽薪,攻心为上。” 他精准地抓住了她和明澜最大的痛处,更利用祭天大典这个关乎国体、礼法的神圣场合,将“子嗣”与“国本”捆绑,将“流言”与“大典安稳”挂钩,把自己包装成忧国忧民的忠臣,将楚明澜置于“因私废公”的困境。
“娘娘,那老贼分明是借大典逼陛下就范!还有那些关于太子殿下的流言…”青霜愤懑难平。
“流言如风,止于智者,更止于…煌煌正典。”沈烬欢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堆积的奏疏和典籍上。她示意青霜扶她起身,尽管动作牵扯伤口让她额角渗出冷汗,但她依然坚持坐到书案前。
“取笔墨来。”她吩咐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
“娘娘!太医说您需静养,不可劳神!”青霜急道。
“静养?”沈烬欢苍白的唇边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属于文臣领袖的锐利光芒,“林承恩已将刀架在了陛下和太子的脖子上,本宫岂能安卧?” 她拿起一支紫毫笔,笔杆冰凉,却仿佛能传递给她力量。
“本宫不善舞刀弄剑,但这笔墨文章、礼法规矩,便是本宫的刀剑。”她铺开一张洒金宣纸,手腕虽因虚弱而微颤,落笔却沉稳有力,“他林承恩想借大典生事,想用流言杀人?本宫就让他看看,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御书房内,楚明澜的怒火几乎要将殿顶掀翻。林承恩以退为进的哭谏,朝臣们或明或暗的附和,像无数根藤蔓缠绕着她,让她这个帝王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她可以用雷霆手段镇压,但祭天大典在即,她不能背上“堵塞言路”、“不顾江山”的污名。
“陛下息怒。”一个温婉却带着安定力量的声音响起。沈烬欢在青霜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外罩一件轻薄的云锦披风,遮掩了伤处,虽依旧病容憔悴,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却如古井深潭,蕴含着抚平躁动的力量。她手中捧着一卷书册和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
“烬欢!你怎么来了?”楚明澜立刻收敛怒容,快步上前扶住她,语气满是担忧,“快坐下!”
“臣妾无碍。”沈烬欢在楚明澜的搀扶下坐下,将手中的书卷和纸张呈上,“陛下且看这个。”
楚明澜疑惑地展开。只见那书卷是《大楚宗法·嗣续篇》,其中关于“立储”、“过继”的条款被朱笔细细圈出。而那一叠纸张,则是沈烬欢亲笔所书,条理清晰地驳斥了林承恩的言论:
其一,驳“中宫无嗣即国本动摇”:引经据典,详述自前朝至本朝,过继贤德宗室子为嗣并承继大统的成功先例(如高祖皇帝),证明国本稳固在于储君德行与帝王教导,而非狭隘血脉。
其二,驳“太子非亲生血脉”流言:以宗法为依据,指出楚明澈既已由帝后亲自选定,告祭太庙,入主东宫,其储君身份便受祖宗法度与天地认可。散播此等流言,实为“乱宗法、惑民心、毁国本”之大不敬!当以重典严惩!
其三,驳“需纳妃延嗣以安流言”:一针见血指出,若因流言便纳妃生子,非但不能平息流言,反会助长其势,坐实“太子非正统”之说,令储位不稳,才是真正动摇国本!此乃饮鸩止渴之下策!
其四,陈“祭天大典之正途”:强调大典核心在于“敬天法祖、祈求国泰民安”。太子随帝后主祭,正是彰显其储君身份、昭告天地祖宗的最佳时机!应借此良机,由礼部牵头,翰林院执笔,发布《正储典仪诏》,以煌煌正典昭告天下,太子之位无可撼动!流言自当消弭于无形!
条条框框,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字字珠玑,将林承恩裹挟着“大义”的私心批驳得体无完肤,更提出了极具可行性的反击方案!
楚明澜看得眼中异彩连连,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她猛地看向沈烬欢:“烬欢!此论…甚妙!” 这才是釜底抽薪!用最正统的礼法规矩,最堂皇的典章制度,将对手逼入死角!
沈烬欢微微喘息,脸色因耗费心神而更显苍白,但眼神明亮:“陛下,林承恩之流,所仗不过是‘礼法’、‘大义’之名。那我们,就用更高、更正的‘礼法’和‘大义’压回去!祭天大典,非但不是他们的机会,反而是我们为澈儿正名、震慑宵小的最佳舞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智慧:“至于纳妃…林承恩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在此时旧事重提他女儿之罪以表‘忠直’,其心可诛。臣妾以为,他如此卖力推动此事,恐怕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国本’,更是想借机安插他林氏或他背后势力的人选入宫,为将来图谋。陛下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楚明澜紧紧握住沈烬欢冰凉的手,心中激荡不已。她的烬欢,虽无盖世武功,但这颗七窍玲珑心,这身经纶锦绣骨,便是她最强大的铠甲,是她在这诡谲深宫中最坚实的依靠!
“好!就依皇后之言!”楚明澜精神大振,眼中帝王的锐气重新凝聚,“传旨!命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即刻入宫!朕要与皇后,共议《正储典仪诏》!”
她看向沈烬欢,目光灼灼,充满了信任与力量:“祭天大典,朕与皇后、太子,必风风光光地出席!朕倒要看看,在煌煌正典面前,谁还敢妖言惑众!”
接下来的日子,坤宁宫成了无形的战场中枢。沈烬欢虽不能亲临朝堂,但她以皇后的身份和深厚的学识底蕴,在幕后运筹帷幄。
联络清流:她通过可靠的内侍,秘密召见了翰林院中几位以清直刚正闻名的学士,以探讨《正储典仪诏》的名义,将林承恩利用流言、妄图动摇国本的危害性,以及正本清源的重要性,巧妙地传递出去。这些清流文臣,最重礼法名节,很快便在士林中形成了一股抵制流言、维护正统的舆论力量。
指点礼部:她仔细审阅礼部呈上的大典流程,凭借对历代典籍的精通,在一些关键环节(如太子祭拜的位置、诵读的祝文内容)上提出极具分量的修改建议,不动声色地拔高太子的地位,强化其正统性。
教导太子:她强撑病体,亲自教导楚明澈大典礼仪、应对之策,更将《正储典仪诏》的核心精神深入浅出地讲解给他听。“澈儿,记住,你的身份是父皇母后亲立、天地祖宗认可的储君。立于人前,当如松如岳,行止有度,言谈有据。流言如尘,拂去即可,莫让其扰你心神。” 小小的太子眼神坚毅,用力点头。
布局大典:她甚至利用自己对后宫人事的了解,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祭天大典当日坤宁宫随侍和负责与礼部、宗人府联络的人选,确保关键位置都是绝对可靠之人,以防林承恩一党在大典细节上做手脚。
沈烬欢以文弱之躯,以笔墨为戈,以礼法为甲,在病榻之上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她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精准,充分利用了自己“善文”的优势和皇后的权威,将一场针对她和太子的危机,悄然转化为巩固储位、打击政敌的良机。
楚明澜看着她苍白却闪耀着智慧光芒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骄傲与怜惜。她的皇后,正用她独有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家,守护着大楚的未来。祭天大典的钟声越来越近,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更为凶险的文斗,即将在神圣的祭坛前上演。而这一次,执棋者,是那位从鬼门关归来、以文心铸甲的皇后沈烬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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