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阿依莎的西域舞乐靡靡醉人，异香浮动。她眼波流转，目标明确地锁定高座上的楚明澜，那双被赞为“勾魂”的眸子深处，藏着淬毒的匕首。
“陛下，”阿依莎声音甜腻如蜜，捧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袅袅娜娜步上御阶，“此乃西域圣泉之水，佐以雪莲晨露，有滋养心神之效。臣妾斗胆，请陛下品鉴。”
沈烬欢的心瞬间揪紧。她一直在暗中观察，阿依莎斟酒时小指微不可察地一弹，动作快如闪电，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那绝非好意！
“慢着！”沈烬欢凤眸含霜，霍然起身。她动作迅疾如电，在阿依莎即将把酒杯递到楚明澜唇边的刹那，猛地伸手去夺！
“啊！”阿依莎惊呼一声，手腕被沈烬欢扣住，琉璃杯脱手飞向楚明澜！电光火石之间，沈烬欢想也未想，整个人扑挡在楚明澜身前。
“噗嗤——”
杯中液体大半泼洒在沈烬欢的肩头和手臂上，只有几滴溅落在龙袍袖口，瞬间将昂贵的丝绸灼烧出几个细小的焦黑孔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
“烬欢！”楚明澜目眦欲裂，一把扶住身体晃动的沈烬欢。只见皇后被泼中的肩部凤袍迅速变黑、溶解，皮肤接触处更是泛起骇人的红疹和水泡，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护驾！拿下妖女！”禁卫统领怒吼。
阿依莎见事败露，脸上柔媚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亡命之徒的狠厉。她猛地从发髻拔出一根尖锐的金簪，直扑楚明澜：“狗皇帝，去死吧！”
然而沈烬欢虽痛得浑身颤抖，意识却异常清醒。她忍着钻心剧痛，抄起案上一个沉重的青铜香炉，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阿依莎！
“砰！”一声闷响。金簪离楚明澜心口仅余寸许时停住。阿依莎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凹陷下去的胸口，又看看眼前脸色惨白却眼神决绝的皇后，口中涌出大量鲜血，软软倒地，气绝身亡。
“烬欢！”楚明澜紧紧抱住沈烬欢下滑的身体，触手处是滚烫的皮肤和迅速恶化的伤口。剧毒已顺着皮肤渗入！“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院灯火通明，所有太医轮番上阵，额头冷汗涔涔。阿依莎所用之毒，名为“蚀骨**”，乃西域秘传，霸道无比。虽非入口，但皮肤沾染后毒性渗透极快。他们用尽方法拔毒、清创、灌入各种解毒圣药，也只能勉强延缓毒素向心脉侵蚀的速度。
沈烬欢高烧不退，时而昏迷，时而痛苦呓语，肩臂的伤口狰狞可怖，周围肌肤一片乌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每一次她痛苦的呻吟都像一把钝刀，凌迟着楚明澜的心。
“陛下，娘娘所中之毒…太过刁钻霸道。臣等…臣等已竭尽全力，然…然毒入血髓，恐…恐回天乏术…”太医院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绝望。
“回天乏术？”楚明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朕要的不是这四个字！朕要她活！活下来！否则，你们就先去黄泉路上等着伺候皇后！”她眼中翻涌着帝王的暴戾与深不见底的恐惧。
一连数日，楚明澜罢朝，不眠不休地守在坤宁宫。她亲自为沈烬欢擦拭冷汗，喂水喂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低语：“烬欢，撑住，看着我…澈儿还需要你…朕…不能没有你…”然而，沈烬欢的生命力，依旧在剧毒的蚕食下，一点点流逝。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位曾经无坚不摧的女帝。
这一夜，月色惨白。楚明澜屏退所有宫人，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出坤宁宫。她没带任何侍从，只身走向皇宫深处那座香火冷清、她登基后从未踏足过的皇家佛堂——奉先殿旁的菩提阁。
殿门沉重，发出喑哑的“吱呀”声。里面烛火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幽幽地燃着，映照着正中那尊巨大的鎏金佛祖坐像，悲悯的目光俯视着渺小的众生。
楚明澜一步步走到蒲团前。她看着自己身上象征无上权力的玄色龙袍，又抬头看了看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像。她一生杀伐果断，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剑。她曾嘲笑过那些将希望寄托于泥塑木雕的愚人。
可此刻，看着心爱之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她引以为傲的权力、她的帝王之尊、她的铁血手腕…全都苍白无力，救不了她。
“呵…”一声自嘲的轻笑在空寂的佛堂响起，带着无尽的悲凉。
下一刻，“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大楚开国以来最强势、最不信命的女帝，大至高无上的天子，楚明澜，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对着那尊她曾不屑一顾的佛祖金身，双膝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冰冷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佛堂里回荡，惊得长明灯的火焰都猛地一跳。
她挺直着背脊，那是属于帝王的骄傲，可她的头颅，却深深地低了下去。玄色的龙袍下摆铺陈在冰冷的金砖上，如同垂死的黑凤。
“佛祖…”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卑微，“诸天神佛…朕…楚明澜在此…”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叩问这沉默的苍穹：
“朕一生，不信天命，不敬鬼神，手中沾染鲜血无数，若有罪孽，皆归于朕一身！”
“但沈烬欢…她一生至纯至善，从未负过任何人！她不该受此折磨，不该就此凋零！”
楚明澜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泪水终于决堤，滚落在龙袍之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对着那尊沉默的佛像，如同对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嘶声立下血誓：
“若天道有灵！若神佛有眼！朕愿以己之命，换她之生！以我楚明澜帝王之寿数、气运、乃至来世轮回！尽数奉上！只求佛祖垂怜！只求她能安康！只求她能活下去！”
她重重地俯下身，额头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咚！” “咚！” “咚！”
沉闷的叩首声，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响，每一声都敲击在无形的命运之弦上。帝王的尊严，在爱人垂危的生命面前，碎了一地。她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帝王，只是一个绝望地祈求上苍、愿意付出一切换回所爱的痴情人。
“求您…开恩…” 最后一声低泣般的祈求，消散在袅袅的青烟之中。楚明澜伏在冰冷的金砖上，宽阔的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着，龙袍之下，是帝王从未示人的脆弱与心碎。
或许是那惊动天地的血誓真的起了作用，或许是太医院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剂猛药终于起效，又或许是沈烬欢本身强大的求生意志在支撑。
在楚明澜于佛前叩首的第二天清晨，昏迷了数日的沈烬欢，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虽然肩臂的伤口依旧狰狞疼痛，虽然体内毒素尚未完全清除，但她终究是撑过了最危险的一关，从鬼门关挣扎着回来了。
消息传来时，楚明澜正麻木地坐在坤宁宫的脚踏上，握着沈烬欢依旧冰凉的手。当太医激动地宣布皇后脉象趋于平稳时，楚明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医，仿佛不敢置信。
直到她颤抖的手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烬欢指尖微弱的回握力道时，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才猛地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她猛地将脸埋进沈烬欢的手掌，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爆发出来，那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宣泄。
沈烬欢意识朦胧，只觉掌心一片湿热，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楚明澜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头发凌乱，眼下青黑，龙袍褶皱不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明…澜…”她气若游丝地唤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楚明澜立刻抬头，胡乱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在！烬欢，我在！你醒了…太好了…”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沈烬欢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痛得蹙眉。她看着楚明澜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虚脱的释然，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你…怎么了…”她艰难地问，直觉告诉她，在她昏迷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重大的事情，让她的明澜变成了这副模样。
楚明澜只是摇头，一遍遍地亲吻她的手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没事了…都过去了…只要你活着，什么都不重要了…”
然而，当太医在屏风后低声向楚明澜汇报后续治疗情况时，一句沉重的话语还是飘入了沈烬欢模糊的意识：
“…陛下，娘娘能醒来，实乃万幸。只是…那‘蚀骨**’之毒太过霸道，虽保住了性命，却已深入脏腑，伤及…根本。
殿内，帝后相顾无言，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代价带来的沉重，弥漫在苦涩的药香之中。而佛堂里那三声沉重的叩首，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楚明澜的灵魂深处，也成为了两人之间一个无声却沉重的秘密。未来的路，荆棘仍在，但此刻，只要彼此还在，便是最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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