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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一骑快马从守卫营大门两侧迎面而立的护卫面前掠过,营内土道两旁的军士们纷纷驻足向马背上的人行礼。

胡先勇策马来到营帐旁,右手一撑飞跃下马,飒爽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下属见过抚军大人。今日轮到您休息,这般匆忙来营里,是有什么急事吗?可有需要下属帮忙的?”坐在营帐内的校尉曹邦,听见一阵急促的马叫声,闻声而出。

“曹邦啊,这一转眼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你了。前几日你派家仆来报,说你不慎坠马伤得不轻,现在可好些了吗?”胡先勇见到告假几日的曹邦,关心问候道。

“那日我出城,去探望我那老母。这老人家独自一人住在城外的农舍里,我不放心,好几次想接她来城里同住,可她却总放不下那几间老土屋,说留在那儿还能多存着些关于我先父的念想。这没法儿啊,我只好挑了俩得力的下人去服侍,轮到休息了也总要多去看看。”说到此处,曹邦叹了口气。

“可谁知那日傍晚我回得晚了些,半路上竟遇上了几只成群的野狗,这马受了惊一路狂奔,最后把我狠狠甩在河边的乱石堆里,害我被好些尖锐的石子磕出了血。那匹贱马,回去后被狠狠地抽了两鞭教训了一顿。”说着,曹邦指了指不远处马厩内的深棕色骏马,马屁股上确实还留着一道浅浅的伤痕。

“好在我只是受了皮肉伤,现在养了几日,除了练武,做些别的倒不成问题。”曹邦象征性地秀两手腿脚,这动作确实有些肉眼可见的僵硬。

“哎呦,贤弟别逞能了,哪怕是皮肉伤,也不是短短几日便可痊愈的。”胡先勇轻轻拍了拍对方抬起的手臂,继续说道,“我确实有些急事,我现在要找两个你带的兵,你赶快替我将他们都集合起来。”

“好,属下这就去。”

片刻之后,百余人已列队集合在军营的草场中央,乌压压的一片。

胡先勇迎面站在正前方,环绕队列四周,双眼微微眯起,仔细地扫过每一名士兵的面庞。

他围绕着转了四五圈,却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他双手高举,做了个散开的手势,所有士兵有序列阵,左右前后间隔三步整齐列队。

胡先勇重新回到队列正前方,再一次认真辨别每名士兵的脸,却还是没有寻到。

“今天,可有人告假?”胡先勇撇了下头,随口向始终跟在身边的曹邦问道,他的眼神还死死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断在人群间游移。

“抚军大人,今天有一人因其母亲突染急病,因此告假。”曹邦的语气毫无波澜,双眸始终凝视着身边胡先勇的脸,似要捕捉对方的每个神情。

“就……一人么?”胡先勇有些怀疑地问道,深吸一口气,更加专注地在人群中寻找。

“啊不对,是三人。”曹邦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惊一乍地回道,“还有两人原是在的,只是一早突然来帐中寻我,说今天是他俩父亲的忌日,想告假出城去墓前祭奠。我听后觉得挺奇怪的,为何今日要去祭拜,却不事先告假,为何要等晨练过了才来寻我,于是我便将心中疑惑问了他们。”

“那他们怎么说?”胡先勇此刻已停下游移的目光,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曹邦。

“他们说……哎,这话我怕对您说了,您会……”曹邦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那就到营帐里说!”胡先勇用力一摆手,示意众兵士散去,转身便拽着曹邦向身后的帐篷走去。曹邦被这么突然一扯,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令他不禁紧咬嘴唇。

两人走进了营帐。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你赶紧说。”胡先勇语气有些着急,皱着眉催促道。

“事情是这样,他们俩前不久才有幸从流放之地被调配回京,而他们父亲是前朝罪臣。按律例,即使身为儿女,祭拜罪臣亦是违律之事,所以他们之前不敢为此事告假,生怕被发现再被降罪回到苦寒之地。可正好今日我回来了,许是他们俩觉得我平日里比较体恤手下,而且他们也算我比较得力、信任的部下,所以私下请示我,希望能放他俩偷偷出城祭拜。”曹邦说话间,一直低着头,似在反思自己的错误。

“属下并非有意违律,只是自己的父亲也于多年前离世,每逢父亲忌日,思念至亲的苦自己也受过。我看他俩被流放在外这么多年,对自己父亲的怀念定胜过我许多倍,于是我一时心中不忍,便同意他们出去了。属下知罪,还望抚军大人谅解属下同为丧父之人的一时心软,能从轻惩罚,不要革去属下的职位。”曹邦跪趴在地,脸上露出深深的自责。

“你……你真是……你被他们骗了!”胡先勇指着跪在地上的曹邦,想破口大骂却又于心不忍,“罢了,看你身子还没大好,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以后,你给我时时刻刻把原则记在心里。在军中,讲原则、讲律法,别被你的感情左右!”

胡先勇气恼地重重甩开营帐的帘子,夺步而出。

军营门外,刘玄明一行人已守在不起眼的街边房檐下等候。

正当众人因等候许久,已有些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时,胡先勇终于出现在了军营门口。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去街角这家酒肆的二楼说吧。”胡先勇用手指了指不远处自己常去的酒家,引着众人前去。

这家酒肆虽小,不过二楼的包间倒还算宽敞,更关键的是,还够私密。

众人落座后,刘玄明先开口了,“胡抚军,那两个贼人,难道……”从胡先勇的神态中,他已猜出了一二。

“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那两人原本还参与了晨练,可之后却突然找借口告假出城。这个时辰,肯定是拦不住了。”胡先勇低着头回答道,原本自己信心满满,却扑了个空,内心满是自责失落,“不过殿下的另一个吩咐我已完成,这几卷文书记录交给殿下保管,而我誊录的那几卷我已替换在了原来的位置。”

“嗯,胡抚军,您已做得很好了。只可惜那俩最关键的人证跑了,空有这几卷物证,也指认不了什么。”刘玄明虽已意料到是这情形,听胡先勇亲口道出后,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清严,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手下,速速出城去寻那二人。现在还未过晌午,路上的人又多,那俩贼人要想不引人怀疑溜出去,必是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应该不会走太远。还有我这块金牌也暂时交给你,我府中的侍卫你也调些同去。”

“好,我这就去。”白清严和吵着一同前来的萧欣儿,起身匆匆离开。

“胡抚军,您可有发现别的可疑之人?”坐在一旁沉思了好一会的刘玄业,突然发问。

“别人?没有啊!若还有别人,那这堂堂京城禁卫军岂不成了贼窝?”胡先勇带的兵向来忠勇善战,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稍有些急眼。

“若军营外的线人在这之前已将消息传递给了其中一人,他们为何不趁夜出营潜至城门附近,等一早开了城门就直接出逃,那样岂不是更安全?毕竟一旦到了白天,身为普通兵卒的他们不可能随意外出与外界保持联络。而他们,偏偏在晨练之后,才借口出营,如此,必然有人今日一早才将消息告诉他们,这才走得这般唐突。”说完,刘玄业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微侧着头看着刘玄明,眉宇间隐约透着些许得意。

“我认同七哥的说法。胡抚军,您好好回忆回忆,我想此人应在军中有一定职位,毕竟军纪严明,普通兵士不可能随意进出传递消息。”

“难道是他们的直属长官,校尉曹邦?但他今日的表现,看着并不像是装的啊……”胡先勇将方才与曹邦的对话,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此人嫌疑最大,还请胡抚军寻些牢靠的人,替我暗中监视他之后各个时辰的动向,并查清这人的底细。不过莫要太过刻意,若有些场合不方便跟踪,宁愿放弃也不要被他发现。”刘玄明听完胡先勇的叙述,觉得此人今日出现的时机实在过于巧合。

“是,那臣便先去安排了。”胡先勇此刻,不断在脑海中重复刚才与曹邦谈话的画面,却无法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异常。于是他格外急切地想回营中探明该人的生平来历,期望从中能够发现些端倪。

胡先勇退下后,屋内只剩兄弟二人。

“玄明,你府中那些下人,都是当年父皇赏的,恐怕来路底细,你并不十分清楚吧。”

“阖府上下上百人,怎么可能过问清楚呢?对于这件事,我也怀疑府中有人通风报信,只是父皇赐府不过三年,现在这府中的下人大多是从宫中调拨来的,我手里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能替我打探清楚这全府的动向。”刘玄明左手扶着额头,微微皱眉面露愁思。

自打搬出宫独自立府以来,他一直没什么安全感,每每想到身边服侍的下人可能是被对手派来监视自己动向的,便不禁胆寒。虽如今被允许在殿内服侍的,皆是外祖家送来的可信之人,但近来自己难得留宿在外便遭遇刺客,调查京城禁军之事又那么快走漏风声,这实在令他难以释怀。

“我不止担心这个。”刘玄业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今日的消息确实从你府中走漏出去,那这内奸定离你很近。一般的下人,若只是远远地见了来客一眼,怎会知道来的是京城禁卫军的将军?他必是偷听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并及时把消息传了出去。”

“我回去之后,自会调查那些可在我屋前伺候的人,今日的行踪。”

刘玄业眉毛轻挑,嘴角隐匿地泛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其实倒不必那么麻烦。我府中的下人,不是我外祖精挑细选送来的,便是我亲自查清底细买来的,都忠心得很。还有我亲手调教出的那些个侍卫,一直替我暗中盯着全府上下的一举一动。你若不嫌弃,那几处空置的楼阁,挑一间住下便是了。”

“摆着御赐的府邸不住,却住你府中……不合适吧。而且我住惯了正南的主屋,那些闲置的厢房秋冬阴冷,我素来畏寒,还是罢了。”刘玄明婉言拒绝,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不知是否是想起上次留宿璟王府的经历。

“你既不愿,便当我没提。”刘玄业瞥了瞥嘴,略显扫兴,“你若信任,我今晚就送几个身手不凡的侍卫到你府上,夜里给你把门。你若有正事,便打发他们到外围回避,如何?”

刘玄明托腮,思量片刻,回道,“那便谢谢七哥了,就让他们顺便给我府里的一干人等,过过筛。”

午后,林太师府庭前洒下秋日的暖阳,照得昏黄的院墙有些慵懒。

“你早上去见太子,情况怎么样?”林太师听闻自己儿子已归来许久,一回府便回屋睡觉,心中有些愠怒,便命下人将林拥唤来前厅。

“殿下吩咐我去通知玄业到守卫营门口见他,消息传到了我便回来了。今天一大早我还没睡醒就出门了,回得早正好能睡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林拥,此时说话还带着些困意。

“你这扶不上墙的东西,给我回屋好好反省反省,这周没我允许不准出门!我辛辛苦苦牵线搭桥,先是让你结交胡抚军,又给你创造机会结识太子,难道就是让你当个跑腿?”林太师食指中指并拢,狠狠往林拥脑门一戳,可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仿佛只听见“回屋”两字一般,晃晃悠悠便出去了。

“哎,真麻烦。原来的日子多自在,每天喝喝美酒听听曲子看看舞妓多好,那些惺惺作态一本正经的人,哪能和面若桃花千依百顺的姑娘相比啊?你说是不?”在院里闲庭信步的林拥对着方才将自己叫醒并将自己带来的下人,低声咕哝道,一边的下人神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恭敬地陪了个笑。

正厅内,一名青年男子缓步从屏风后走出。

“祖父,这事儿您也怪不得四叔。太子殿下,这是不信任他,打发他走罢了。您也知道,四叔最爱去那些酒楼约些纨绔子弟一同喝酒,而酒后最易口无遮拦,您想让他成为助力太子平稳登基的功臣,恐怕不是什么易事啊。”

说话之人正是太师长孙林辰望,此人三岁识字,五岁便能作文,十七岁时就被宋帝相中,征召入宫议政。如今年纪尚不到四十,便已位居四品御史中丞之位。

“休得无礼,哪怕你的话在朝堂上掷地有声,也不应在家中妄议长辈。”林太师轻声斥责,但脸上却全无生气的模样。

“这儿又无旁人,祖父同我还要在意那些场面话吗?”林辰望的语气略带玩味,见对方没有应声,便继续说道,“我早劝您不要指望太子为延续我们家的荣华富贵,他日您若功成名退,交由四叔操持全家上下,太子登基后,又岂会看上他的才干?但若换做玄业便不同了,四叔好歹是他的亲舅舅,纵然没什么本事,承蒙圣恩身居高位也不会引人非议。”

林太师听后,微微皱眉,“太子涉世未深,和我们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老狐狸,还是不太一样的。那日他对咱俩也算谦礼有加,想必是念着血缘的。如今萧家大厦将倾,他只能依附于我们林家。”说到“林家”二字,他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度,隐隐中透着身为当朝第一门阀家主的自豪。

“太子,国之储君,名正言顺。我们能给他唯独缺少的势力、人脉,将来他继承大统自是顺理成章。到了那时,他难道不会感激我们?只要我们林家的勋爵不改,又有你在朝得以重用,还需要担心些什么?林拥是庸碌了些,但只要头衔在,满朝文武还不得一一拜倒膜拜。拥立太子,这对我们而言,才是最为稳健之策。你若想策动废储,就须将这朝堂搅成一池浑水,如今皇权已逐渐旁落,一旦储君之位空悬,怕是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啊。”林太师意味深长,数十年前曾经历大风大浪的他,如今已失去当年的无畏激情,久居高位的人难免习惯纵横谋划,而不愿去承担风险。

“祖父,您别忘了,自萧家父子二人下狱之时,皇上已摆出了祸不及家人之姿。姑姑与皇后向来不睦,如今出了此等大事皇后地位却依旧稳如泰山,就算现在萧家倒了,将来皇后成了太后,而萧家还有这么多后人,待那时,朝堂又岂容得下二虎?”林辰望的语气逐渐激动,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他重重地将右手手指戳向身前的案台,目光灼灼注视着林太师。

“好啦,越说越出格了。你的性格太过锋芒毕露,这是坏事,若总是一激动就失了分寸,会惹祸上身的。不管姓什么,大家都是圣上的臣子,都应齐心协力为天下苍生做事,此般勾心斗角,天下可还能太平?”林太师正声缓缓教训道,眉头紧锁摆了摆手,林辰望见此,只好作罢退下。

站在正厅数丈开外的下人们,见林辰望与太师的谈话结束,才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洒扫伺候,方才的死寂逐渐散去,太师府回归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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