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订单即将超时。”
一道纤细的身影赶在电梯门合上前窜了进去,吓得里面传来尖锐的叫声。
这是一个带头盔的高挑女人,手里抓着好几把外卖袋子。
还好电梯里就三个人。
烫着贵妇卷的旗袍女人下意识地往里后退了一步,发出啧的声响,戴着翡翠手镯的左手轻轻拍着胸口,嘴里嘟囔着“哦哟哟,不知道等下一趟的吗!”。
她紧贴着电梯一角,低着头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然后顾自打开手机,正好看到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云卿姐,你啥时候到店里呀~”
原来这个女人叫云卿啊。
云卿,是意为风淡云轻吗?
与此同时,云卿能明显感觉到三道目光正在自己身上环绕。
一道是贼眉鼠眼油腻十足。
一道是厌恶中带着些许嫉妒。
一道是天真好奇。
随着“叮”的一响,十三层到了。
身穿公主蓬蓬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着出了电梯,她还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云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妈妈,电梯里的姐姐好漂亮!”
旗袍女人不屑地说道:“漂亮有什么用,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后就是像她这样的人......”
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之前,云卿瞥见了西装男人的半张脸。
稀疏的头顶,眯成缝的眼睛,伸出的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像极了沾满外卖汤汁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解锁。
2018年8月16日。
16点34分。
太热了。
热得蝉都叫喊不出声。
从大厦里走出来之后,云卿摘掉厚重的头盔,想努力喘一口气,却发现热浪扑得她窒息。
她侧头看了一眼玻璃反光的自己。
白体恤,牛仔裤。
柳叶眉,桃花眼,乌发雪肤。
不过嘴唇苍白了些,好像两片枯萎的花瓣,没了生机。
像她,但好像又不是她。
她关掉了手机上的接单系统,骑上电动车就出发了。
热浪席卷的道路,趿拉着妥协的人影,还未滴落到沥青路面就蒸发了的汗渍。
溪城。
外滩区,晚歌咖啡馆。
刘小鹿端着挤满咖啡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水槽。
忽然听见大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她回过头,只见刚才一溜烟冲出去的顾客们回来了。
有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有的拎着衣领使劲扇着风,一个个晒得虚脱,但嘴巴可不停歇。
“那跳楼的为啥呀?”
“听说是女房主怀孕,老公出轨了公司来的女实习生。”
“遭罪啊,听说7个月了,还是个男婴。”
“啧啧啧,换了我就去公司抓着那小娘比(小姑娘)的头发使劲地扇她巴掌,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当人小三!”
“这跳楼的也是没志气,换了我,就去她老公公司闹,让他颜面丢尽。”
......
当大家回到座位上,继续恢复了各自原先畅聊的话题。
眉飞色舞,开怀大笑,亦或者唾沫星子乱喷,讲述自己的辉煌人生。
就好像刚才的插曲,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小鹿哼着小调儿,清洗着咖啡杯,忽然听见身后再次传来风铃清脆的声响。
她回头一看,瞬间咧着嘴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大声喊道:“云卿姐!你来啦~”
“小鹿。”云卿缓缓走到吧台前。
“你都好久没来了~”她嘟囔着撒起了娇,“不过你要是再早一点来,就能看到大新闻了,你知道吗?刚才对面那个大厦有人跳楼!”
云卿看到了,那道身影坠落的样子。
在她刚把电动车开到停放区,抬头摘掉头盔的那一瞬间。
就好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那么轻盈,却又沉重。
婚姻源于爱情,那爱要是消失了呢?
又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看着云卿愣在原地出神,刘小鹿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说道:“你赶紧上去坐着吧,等下拿铁做好了给你端上去~”
云卿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然后走上二楼。
她先去了洗手间,从包里拿出了口红,在那苍白的嘴唇上轻轻涂抹,开始木讷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红唇嘴角携欢,眉梢眼里藏哀。
不知道怎么地,眼角又渗出了泪水。
“唉。”
就像痛苦的病人无法开口发泄情绪,只能咬着牙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到心底的哀叹。
算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她抓起包走出了洗手间,坐在了倒数第三个位置。
这时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等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来按下接通键。
“喂。”
“刚刚在忙。”
“你总是这样。”
“什么?我说了我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回你消息。”
“这是我昨天早上发给你的。”
“ 我忘了回你。”
“你是忘了回我,还是就单纯在回避我提出的建议?”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知道跟你在一起压力有多大吗?”
“柴宇,离婚协议就放在家里餐桌上,你回去后记得签个字。”
说完,云卿把双手绞在一起,不停地用左手掌娑娑摩擦着右手指。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刚坐完一场过山车,刺激大胆而又心有余悸。
这时咖啡馆响起了钢琴曲。
是Roger Subirana的曲子,《Between Worlds》。
她最喜欢的那首。
缓慢而忧郁。
总能把人带入回忆里。
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但两边都没有声音了。
十分钟过去了。
空气里刚聚起来的静谧,忽地就散了。
“云卿,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好熟悉的话啊,像挥之不去的蚊子叫一样。
“这句话你还想说多少遍?”
“我已经说了,那件事只是个意外。更何况......”云卿仿佛能看到此刻对方的眼珠子逆时针转了一圈,“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不是你要跟我吵架,如果不是你让我那个时候失望,我怎么可能会跟别的女人上床?!”
外面的蝉开始鸣叫了。
冗长得让人头晕恶心。
“怎么,没得反驳了?觉得我说对了?”
“你想跟谁上都与我无关,我们结束了。”
“云卿,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表现?”
“爱?”云卿突然很想笑。
而这时,刘小鹿正好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她身边,放下热呼呼的拿铁,然后坐在了她面前,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云卿,眼里满是纯真与快乐。
她不在乎了,她真的不在乎自己烂透了的人生。
不!是她不想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她的内眼角流出一滴泪,顺着鼻梁一侧滑落下来,滑过了她克制不住颤抖的上嘴唇。
咸咸的。
“爱是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我说的话不是你在意的,你就可以装作没看到,你就会用‘爱’来让我服从。柴宇,如果我现在还爱你,那你......爱我吗?”
刘小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可置信。
“你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有时候看着聊天记录,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只要我不找你,我们的对话可以停滞在一周前。就像现在这样,你一直在回避我提出的建议,跟我扯一些有的没的。离婚很难吗?既然你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而我也不想被困在满是谎言和冷暴力的世界里,好聚好散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似乎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了,刘小鹿站起身走向其他顾客,弯着腰对着他们满怀抱歉地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客人纷纷走下了楼。
“啊——”对方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气,云卿仿佛能想象到他整个身子压在椅背上,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脑门,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她也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刘小鹿坐回自己对面,皱着眉头担忧地盯向自己。
“你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不懂得感恩呢?”
“像我这样的人?”她呵了一声,把电话放在桌面上,按下免提。
柴宇在电话那头冷笑道:“云卿,你已经不是曾经的千金大小姐了,摊上这么一个嗜酒成瘾的爸爸,喝不到酒还会打自己老婆。你这种烂透了的家庭,除了我大发慈悲包容你,还有哪个男人能够接受?”
云卿真的很累很累了,她原本垂着的左手以一种放慢到0.5倍的速度悄悄蜷缩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能舔到卡在牙齿缝隙间的那根细小鱼刺,却没办法抓住,不能闭上嘴巴,张着又是煎熬。
“还有啊,你长得也是美人胚子,当初在酒吧兼职,肯定很多人都相中了你吧。说不定你为了钱,背地里跟很多人搞过。喔唷,难怪你要擅自作主打掉孩子,这怀的......该不会别人的种吧?怕以后东窗事发......啧啧啧。”
她真的受够了。
以前的她不会这样窝囊的。
云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一旁的咖啡溅了出来,打在了手机屏幕上,正好落在“柴宇”那两个字。
“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他妈的我不想他一生下来就活在这样的阴影里,看到他的妈妈是个窝囊废,看到他的爸爸是个狗杂碎,让他在这样不正常的家庭里长大!”
她的嗓音越发显得洪亮,唾沫星子如同火花四溅地喷到了桌面。
“我家变得再落魄,也没从你的兜里要过一毛钱!我靠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挣钱还债,你在干什么?跟别的女人上床打炮?!我和你结婚没要过一分彩礼钱,就连那些家具电器,都是我出钱买的!你呢?只会指责我陪伴你的时间不够多?不够多那就离婚啊!你是觉得离婚了,就找不到免费的看家保姆了还是用来彰显你‘男人本色’的炫耀品了?!啊???”
云卿越讲越激动,按着自己的胸口,急速地喘着大气。
“柴宇你这个宗桑(混蛋)!!!”刘小鹿抓起手机发出120分贝的尖叫,“你敢这样对待云卿姐!你给我等着!”
电话被挂断了,发出嘟嘟嘟的声响。
刘小鹿连忙站起身坐在云卿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不断安抚她。
“不哭,不哭哈,云卿姐,小鹿保护你,胡老大也会保护你。”
可云卿此刻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打湿了地毯。
“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过这样的人......人生......为......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不能好好实现。”
而这时,二楼的洗手间。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手抓着门把手,呢喃了一声:“云卿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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