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我，哈哈哈~”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昏暗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却好像还在萦绕着那魔性的笑。
还好，只是个梦。
林歆坐起身，把散落在脸颊上的乱发捋到了耳朵后面，然后下床走到窗边，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
窗外的小石榴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树叶在阴影里被风吹动摇摆。
是真的回来了。
溪城，这个熟悉却又厌恶的地方。
厌恶......
忽然屋里响起了钢琴旋律。
是Roger Subirana的《Between Worlds》。
她顺手抓起一旁桌上正在亮屏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我在大院门口等你。”
“嗯。”
不知道何余令又要搞出什么花样，但林歆似乎一直都很安心。
甚至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期待......
因为他总能创造奇迹。
林歆走下楼，穿过大厅，望了眼头顶上方用来装饰的电扇，它正在悠哉悠哉地转动着，而白炽灯明晃晃的灯光因为风扇转动变得扑闪扑闪。
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此刻刚好是零点零七分。
前台的那本电子日历，上面印着大大的“七夕”两个字。
她忽然笑了，又摇了摇头。
去吧，看看这家伙又要上演哪一出好戏。
大院门口。
何余令站在车子边上，修长笔直的身材倒显得车子有些娇小了。
看到他撑着伞，林歆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的路灯，光芒下飘扬着细密的雨丝。
“何余令，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我知道啊，这不是......美好新一天的开始吗？”
还未说完，他嘴角的酒窝就已经深深陷下去了。
“又在卖什么关子了？”
“去了就知道了呗，快快快快快，再不走就晚咯。”
说着何余令拉开车门，做出邀请的手势，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坐上车，系上了安全带。
他轻轻关上车门，小跑着坐进了驾驶位。
“不对啊，你哪来的车？”林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突兀的点在哪里。
“找民宿老板借的。”
“借的？这么放心？”
“男人嘛，递一根烟的事情。更何况人家老板和老板娘本身也很喜欢我们，还一直夸你呢。”
“你真是不管在哪里，都能开拓出你自己的交际圈。”
“啧啧，林小姐居然这么懂我。”
“何余令！”
“走咯走咯。”他努力抿着嘴，不让嘴角扬得太过分，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很安静，何余令打开了广播，钢琴柔和的敲击声在空气里晕开。
刚刚风无意吹起/
花瓣随着风落地/
我看见多么美的一场樱花雨/
闻一闻茶的香气/
哼一段旧时旋律/
要是你一定欢天喜地/
雨停了。
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起林歆脸颊旁的发丝，像是在她耳际轻声细语。
她望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黑色的头发自然垂落在肩上，那双干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昔日的迷茫，而眼眶旁边那圈被眼镜深深烙下的痕迹也随着岁月的吹拂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那么几次，她用余光瞥向何余令。
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是自己熟悉的何余令，又好像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但她每次想要更进一步去抓住细节的时候，他就又回到了初遇时的状态，变回了那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何余令。
“何余令。”
“嗯？”
“你其实......可以不用来这里的。”
“是吗？那......”何余令眉毛一挑，“作为心理医生的林小姐从专业角度来替我开导开导，我为什么不应该来这里？”
“你在北方有自己大好的事业。”
“只要人有能力，在哪里不能闯出自己的天地呢？”
“可你的圈子在那里......”
“我的圈子只有你。”何余令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坚定，“在我眼里，其他人只是合作者，或者是利益的交换者。”
“可你的家......”林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的，我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三年了。对我来说，无论离开哪个地方，都不会再有牵挂。可林歆，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如果这一次我再不死皮赖脸，以你的个性，我们的世界要彻底平行了。”
“也许我会后悔呢？”
“但我知道，你就算再后悔，都不会主动来找我。这就是你林歆啊，任何时候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打扰别人，哪怕违背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
林歆思索了一会儿，开启了新的话题。
“为什么你后来没有去做心理医生？”
“我可不想跟你做同行。”
“可你比我更......”
“那我在IT领域上更擅长，我只是选择了我喜欢的，就像你选择了这个职业，不就是希望尽你的努力让那些在人生道路上暂时迷茫的人找到自己的方向吗？”
“但每次当我遇到棘手的问题时，也都是你替我解的惑。”
“林歆，我帮你不是说为了帮别人，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别人操碎了心。”
“.....”
“你还是很在意那件事吧。”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发出一个“嗯”。
“就算是手术台上操刀的医生，他们也不是万能的神。有些时候不得不相信，人各有天命。你真的尽力了，不要多想。”
“......”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陷入了思绪中。
林歆发现在何余令面前，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处可逃。
但是她又不害怕，反而意识到自己依赖着何余令。
这些年，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她可能会过得很糟糕。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被一声“到了”打断。
下车后林歆才发现，他们又来到了清渺山。
“你......”她瞪着眼睛看向何余令，“凌晨来爬山，你这也是够闲情雅致的。”
“因为山上能看到银河啊。”
林歆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有深蓝色的夜幕。
“虽然现在没下雨，但是天上也没一颗星星。”
“我说有银河，那就一定有银河。”他笑起来两个酒窝深陷了下去。
“......”
“走吧。”
林歆摇了摇头，向前迈了出去，他紧跟其后。
很快，两个人消失在了黑色的风中。
“何余令？”林歆站在山顶喘着气，看着天空深不见底。
跟在山脚看有什么区别吗？
“嗯？”
“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林歆，看，银河。”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何余......”
“林歆，你过来。”身后传来了何余令温柔的声音。
她转过身，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山下。
高速公路，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的喇叭声在空气里散开。
数不完的昏黄路灯啊，远远瞧着，一闪一闪，一眨一眨。
像是漫山遍野的萤火虫汇成了一道蜿蜒的川流。
更像是天上的繁星飞落人间，编织成一条温暖的银河。
流向天际。
“来，坐这里。”
何余令跳上了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张塑料纸，铺在上面，然后抓住林歆的手，把她拉了上来。
两个人并肩坐着，很安静很默契。
直到很久之后，林歆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怎么样，这银河不错吧。”何余令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像个大男孩。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信不信，我预判了你的行踪，比你更早来到溪城，来到清渺镇。在你到达前的这两天，我一个人到处瞎逛，想看看你的故乡是怎么样的，然后就发现了这条‘银河’。”
“难怪......”林歆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看到我在搜清渺镇的信息了吧？”
“嗯。这两周你整个状态都不在线上，我本来以为你在搜溪城的资料，也许是想着出来散散心。直到当我听说你要离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真的要走了。你这八年都没回过一次溪城，却特别关注这个小镇，我猜你一定会先来这里，所以就提前买了票过来......”
“可如果我没来这里呢？又或者我直接回了溪城，又或者......我只是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就说明我还不够了解你，就当是一次普通的旅游了呗，这里风景还是挺不错的。”
“可......”
“你知道吗？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我连着两个晚上都坐在这里看着这条‘银河’。我就在许愿啊，我在等的林小姐一定会来的吧。她总把自己当作天上可有可无的零星点点，可那闪耀的银河，不正是漫天的零星凝聚而成的吗？也许她觉得自己在一些事情上没有帮助到别人。但至少，她的光芒照亮了我的生命。”
“何余令，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林歆侧过头，看向了他。
何余令的下颚线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有棱有角，以及那修长的脖颈。
“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但你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我，我也不会强求。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我站在你身边，你不会厌恶，不会反感，那就够了。也许有一天我会看到你谈恋爱，也许那个人不是我，但至少，我会很开心陪你走过了生命里的某一段路。”
说完，何余令转过头，正好对上了林歆的眼睛。
这一恍惚，两人四目相视了许久。
林歆在那双深邃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以及她身后那条忽闪忽闪的‘银河’。
一秒，两秒，五秒。
十秒了。
他们两个回过头继续看向了前方。
可这个时候，林歆一点点，悄悄地，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右肩上。
感受到肩膀上一阵柔软的温暖的沉重感，何余令的眼底忽地就闪烁了起来。
他一脸震惊和喜悦，却又不敢动一下。
全身绷直地看向前方，一脸傻笑。
“对不起，何余令，我不是因为......心里记挂着什么人，我只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回来这里，也许就是想直面过去。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会尝试着去打开我世界的大门，希望你会成为第一个光临的人。”林歆一边呢喃着，一边认真地望着那条公路。
橙黄色的光亮在黑暗里闪烁，连绵不绝，奔向天际。
“没关系的，林歆，我会一直在......”
何余令真的再也忍不住了，他爽朗的笑声在夜空里炸开，然后轻声说道：“林小姐，我可以唱歌吗？”
“不要，你唱歌太难听了。”
“但此时此刻，我真的想高歌一曲~”还未等林歆回应，何余令就开始大展歌喉。
忽然之间/
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何余令，你全跑调了！”
“那你来唱。”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林歆看着大地上的星光闪闪，轻轻唱了起来。
我想起了你/
再想到自己/
我为什么总在脆弱的时候/
怀念你/
......
何余令跟着歌声轻微摇晃着身体，他不敢晃得太大幅度，生怕林歆坐直了身子。
微风荡漾，一股暖意徐徐而来，拂红了林歆的耳际。
都一把年纪了，还脸红。
不争气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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