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5日。
中元节。
晚上7点43分。
云卿又醒来了。
这一次,不知道睡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还是两小时?
她站起身,许是一直靠墙坐的关系,腿部传来一阵电流般的发麻感,麻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云卿还是一步一停顿地走进了卫生间,打开灯。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突然的白光刺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很快她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胖了。
原本有些凹陷的脸颊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不断膨胀。
云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蓬松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浮肿的眼睛,嘴角残留着各种污渍,薯片的油渍,外卖的酱汁,还有硬化了的米饭粒。
这是她吗?
不重要了。
她忽然想到了云忠国,她有点羡慕云忠国醉生梦死的那副死样。
别人眼里再怎么把他当作一个饭后笑话,但他无所谓,只要有酒,他就可以永远让自己沉浸在昔日的辉煌里,不用直面现实有多残酷。
唉。
她打开浴室柜,把手伸到很里面,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摸索着,然后抓取出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
上面有一行黑体印刷的英文字。
她盯着那行字母怔了十来秒,然后拧开盖子,一股脑地全都倒入了马桶里。
伴随着“唰喇喇”的冲洗声,那些白色药片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然后她关上灯,继续享受黑暗的保护。
怀里,抱着阿喵的骨灰罐。
8月17日那天。
她抱着阿喵的尸体昏倒在垃圾站。
是苏年和刘小鹿赶着饭点过来看她,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她听到的,是苏年的呼喊。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只有刘小鹿陪在她身边。
她支支吾吾地告诉云卿,胡老大打电话让苏年去给阿喵办火化了,她不想见到那一幕的,让她好好休息。
胡青岑是了解她的。
她的确不敢面对这场告别仪式,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到了这一步。
刘小鹿说,宠物殡仪馆的人会给阿喵临终沐浴,它会很干净地前往喵星球,不要担心。
她说苏年选了一个很漂亮的告别室,那里打扮得像一个城堡里的公主房。
他还跑遍了周围所有宠物店,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为阿喵道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卿却开始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了。
她就那样木讷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木讷地看着苏年带着阿喵的骨灰罐回来,木讷地让他们送自己回家。
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8月18日,她谁都没见。
前一晚他们把云卿送回来的时候,她就说明天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来找她。
手机震了一天也没去理,都不重要了。
云卿就那样缩在卧室角落,小心翼翼地把阿喵的骨灰罐抱在怀里,隔一会儿就开始轻声哼唱:
I remember tears streaming down your face/
When I said, I'll never let you go/
When all those shadows almost killed your light/
I remember you said, Don't leave me here alone/
But all that's dead and gone and passed tonight/
这是以前阿喵最喜欢听她哼唱的一首歌《Safe&Sound》。
每次只要听到这个旋律,它都会摇着尾巴轻轻一跳,趴在自己的大腿上,闭上眼睛发出呼呼的声音。
而每次唱这首歌,都是在柴宇对她进行冷暴力处理的时候。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长坐,面对自言自语的消息没有回应,那种压抑......
如果没有阿喵,她要怎么样渡过一夜又一夜的漫漫煎熬。
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她想起柴宇手捧着三个月的阿喵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那种想要把全世界都给她的骄傲与快乐,怎么就......
为什么明明不爱了,两个人不可以好聚好散?
就是因为她太顺从了吗?顺从到他无法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到成就感。
如果她不去反抗,阿喵还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吧?
也许她还会浑浑噩噩地活在柴宇圈养的世界里,但现在......有好到哪里去吗?
好像......变得更糟糕了啊?
8月19日。
云卿还是没见任何人,但刘小鹿来过。
她在门口待了很久,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很久。
讲自己第一次遇见云卿,就被眼前这个又漂亮又温柔又勇敢的大美女惊艳住了。
那是刘小鹿第一天在咖啡馆上班,本来是想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来给咖啡馆当门面。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一个顾客围着自己转,问东问西,满嘴口臭还贴得很近,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直到云卿出现,一把夺过男人手中的手机,大声质问他‘在做什么?!’,大家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偷拍狂,一直在对着刘小鹿的裙底拍。
那个猥琐男人恼羞成怒,掐着云卿的脖子,想要夺回手机。
只见云卿做了一个让刘小鹿惊呆了的举动,她一口咬住男人的手臂,在他痛得松手的一瞬间,抬起手往地上猛地一砸,就看到那手机四分五裂,嘴里还喊着“叫你拍!”。
讲到这儿,刘小鹿自己笑了,然后说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美女居然可以像个......泼妇一样,完成了一场‘美救小妞’。
然后讲当她从胡老大那里知道了云卿的过去,知道云卿从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变成如今靠着自己的双手拼命赚钱给家里还债,她就把云卿当作了自己的信仰。
每次自己遇到挫折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云卿,会告诉自己,“刘小鹿!要好好生活,不可以让你的偶像云卿姐失望!”。
再后来,她就开始跟六楼的人争起来了。
人家嫌她喋喋不休,口不干舌不燥的。
8月20日。
胡青岑打电话来了。
云卿按下了接听键,但从头到尾依旧没说话。
也许是从高中到现在的交情,胡青岑也了解她,所以也是一个人在电话那头自言自语。
但他没有像刘小鹿那样可以讲两个小时。
他只说了林盛会替他去搞定柴宇,这狗东西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8月21日。
刘玲来了,她开门进来了。
她看到了满地的垃圾,外卖盒,拆开的零食袋,滴落的酱汁痕迹。
几片被踩碎的薯片上还留着脚掌印。
满屋子都是那种食物发酵了的味道。
她看到云卿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罐子。
她知道那个是什么,她去晚歌咖啡馆找刘小鹿的时候,全都知道了。
刘玲开始替云卿打扫整理屋子,当她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倒出来一个药盒子的时候,她愣住了。
安非他酮,一种治疗抑郁症的处方药。
她哭了,又一次窝囊地哭了。
她跪在云卿面前不住地抽噎忏悔,哭诉着是她和云忠国毁了云卿。
不只是因为云忠国的事情改变了云卿的人生,就连柴宇......都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到了云卿面前。
柴宇的爸爸是云忠国曾经的一个客户,当年破产之后,他提出一个可以让云忠国不赔偿订单的要求。
如果,能成为亲家。
但她真的没想过云卿在柴宇的世界里过得这么痛苦,就像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在云忠国的世界里也是这样。
所以当她很早意识到云卿不开心的时候,她只会说,“忍一忍就好了”。
她真的只是希望......云卿可以有个自己的家。
8月22日。
没有人来打扰她。
但有人来过。
好像,每天都是这个点。
云卿能听到脚步声,然后在门口停了很久,然后又轻轻下楼的声音。
8月23日。
浑浑噩噩的。
没有白天黑夜,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继续醒,继续吃,继续睡。
她又点了十份外卖。
有炸鸡,有烧烤,有焖饭,有卤味,有奶茶,有烧面,有冰淇淋。
吃到要反呕了,就休息会儿,抱着阿喵的骨灰罐又开始给它哼唱。
唱着唱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醒来了,继续吃。
反反复复,也不知道时间过得快,还是慢。
8月24日。
刘玲又来了,带着刘小鹿一起。
看到屋子里这样脏乱臭的情况,刘小鹿那双大眼睛瞬间就流出了眼泪。
她蹲在云卿身边,不顾她身上混合的味道,搂着她的肩膀,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担忧地说道:“云卿姐,不要再这样了!”
刘玲也在抹眼泪。
但云卿好像,很久没哭了。
她甚至忘了人要怎么哭。
刘玲知道云卿的性子,她只是一味地打扫整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这一天,她们俩一直陪在云卿身边,虽然没能带动她出去。
但至少,终于劝动云卿洗澡了。
今天是第八天了。
是中元节啊。
有人说这一天,逝去的亡魂会回到人间,来看一眼自己记挂的亲人。
那阿喵,也会来看自己吗?
云卿看着自己怀里的骨灰罐,轻轻唤了一声:“阿喵,你来看我一眼好吗?虽然妈妈怕鬼,但不会怕你。”
突然,在这寂静的黑暗里,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动静。
很弱小,但那一声叫喊,但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
“喵啊呜——”
她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又提高分贝喊了一声:“阿喵?”
没有回应。
她失落地低下头,是太想念阿喵了吧。
“喵啊呜——喵啊呜——”空气里再次晕开两声叫唤。
是从门外传来的!
她动了,一步一步,带着不可置信,走到了门边。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地上脏兮兮的纸箱,那里面垫着一件T恤,而在中央,蜷缩着一个小东西。
那真的是一只.....猫?!
微开的眼睛还是发了雾的蓝灰色,潮湿的绒毛上粘着几片菜叶,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它的粉色鼻子抽动了一下,嘴巴再次微微张开,发出几声急促的“喵啊呜”。
云卿蹲下身,双手伸进纸箱轻轻捧起了它。
当这个身体不断发颤的小生命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哇哇叫了两声,居然开始在她的手掌心上踩奶。
她的眼里,有光了。
这时云卿注意到箱子里有一袋羊奶粉,和一张纸条。
“它想要好好活下去,拜托!拜托了!”
那个字很清秀,一笔一划,很眼熟。
此时胸口一阵猛烈起伏,一串液体落在水泥地上。
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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