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月把那张蜗牛画夹在小姨的照片后面，指尖总忍不住去摩挲画纸边缘的褶皱。早读课背《岳阳楼记》时，目光总像被线牵着似的，往最后一排飘——宋涧趴在桌上，后脑勺对着全班，校服后领沾着块深色的印子，像没擦干净的墨水。
“时明月，你来背。”
语文老师的声音像颗石子，打破了教室里的嗡嗡声。她慌忙站起来，课本“啪”地掉在地上，哗啦啦翻到夹着画的那页。全班哄笑起来，时明月的脸瞬间烧得像被晒了一整天的操场，磕磕绊绊背到“沙鸥翔集”时，突然卡住了。
“沙鸥翔集，锦……锦……”她攥着衣角，余光瞥见宋涧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盯着她手里的课本，眼神直勾勾的，像只受惊的小兽。
“坐下吧。”老师叹了口气，“下次好好预习。”
时明月弯腰捡课本时，发现桌肚里多了样东西——颗用锡纸包着的糖，橘子味的，和她昨天想塞给宋涧的那颗一模一样。锡纸边缘压着整齐的折痕，像被人反复捏过。
她捏着那颗糖，指尖触到锡纸里的硬壳，突然想起孟晓语说的话。同桌孟晓语总在课本里夹着奶奶做的糖纸，昨天偷偷告诉她：“宋涧的画夹里，藏着张你的侧影速写，头发被画成了音符的形状。”
“骗人。”当时她红着脸反驳，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似的痒。
放学铃刚响，宋涧就拎着书包冲出教室，动作快得像要甩掉什么。时明月抓起那颗糖追出去，在楼梯口撞见他被两个男生堵着。是隔壁班的黄毛和胖子，上周就看见他们抢宋涧的画具。
“听说你又考砸了？”黄毛推了把宋涧的肩膀，书包上的木蜗牛挂件“哐当”撞在扶手上，“你爸知道了，会不会把你胳膊打断？”
宋涧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要你管。”
“哟，还敢顶嘴？”胖子伸手去抢他的画夹，“让哥瞧瞧，这次又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又画你爸揍你的样子？”
时明月突然冲过去，把糖往宋涧手里一塞，大声说：“王老师叫你们去办公室！说你们上周偷了他的教案！”她故意把声音喊得发颤，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两人。
黄毛和胖子果然慌了，骂骂咧咧地跑了。宋涧把糖扔回给她，锡纸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里面橘色的糖衣。“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比楼梯间的风还冷。
时明月捡起糖，看见他画夹的拉链没拉好，露出张乐谱草稿。纸页被墨水浸得发皱，上面的音符歪歪扭扭，像哭过的脸。“你的画……”
宋涧猛地合上画夹，拉链“刺啦”一声划过空气：“要你看？”他转身跑下楼，木蜗牛在楼梯扶手上磕出一串轻响，像在数他的脚步。
时明月捏着那颗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晚霞把楼梯染成橘红色，她突然发现，宋涧校服后领的深色印子不是墨水——是块新鲜的淤青，边缘泛着淡淡的紫，像朵没开的花。
第二天，时明月在宋涧的桌肚里塞了本新的乐谱本。她在第一页画了只展翅的鸟，翅膀上写着“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字是照着课本描的，笔锋却像极了宋涧的字迹。
下午大扫除时，孟晓语突然拽着她往垃圾桶跑。“你看！”孟晓语指着垃圾桶里的乐谱本，纸页被踩得皱巴巴的，封面上的飞鸟被碾出个黑脚印，“是不是你送的？”
时明月蹲下去捡，指尖触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多了行字。是用铅笔写的，被踩得快看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字：“我不是鸟，是困在……虫。”
她把乐谱本抱在怀里，走出教室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怀里的本子很轻，却像揣了块冰。路过单车棚时，听见宋涧在跟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别告诉她。”是宋涧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画的都是废话。”
时明月躲在柱子后面，看见孟晓语把一叠画纸递给宋涧，正是她昨天偷偷捡的、被宋涧扔掉的草稿。“她其实都懂。”孟晓语的声音很轻，“她歌词本里，有首歌写着‘蜗牛的壳，是自己搭的城堡’。”
宋涧的肩膀颤了颤，没说话。
时明月抱着乐谱本，悄悄往后退。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突然觉得那行“困在虫”的后面，其实藏着半句没写完的话——像她歌词本里那句被墨水糊掉的“想飞，却怕摔”。
她把乐谱本放进书包最深处，摸出那颗橘子糖，剥开锡纸咬了一口。甜味漫开时，舌尖触到点涩——原来糖放久了，会藏着点说不出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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