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月把皱巴巴的乐谱本抚平，用透明胶带沿着踩烂的边角粘了又粘。最后一页那句“我不是鸟，是困在……虫”被她用荧光笔轻轻圈起来，笔尖悬在纸面，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敢落下额外的笔画。
早自习的铃声像根绷紧的弦，在走廊里弹开时，宋涧踩着铃声冲进教室。他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头发乱糟糟的，眼尾还带着点红，像是刚哭过。路过时明月课桌时，带起的风把她摊开的英语课本吹得哗啦响，露出夹在里面的橘子糖纸——是昨天那颗被他扔掉的。
“喂。”时明月突然开口，指尖捏着那本粘好的乐谱本，纸页边缘的胶带在晨光里闪着亮，“这个……”
宋涧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尾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一整天，时明月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最后一排飘。数学课上，宋涧趴在桌上画画，笔尖在草稿纸背面飞快移动，时明月趁他去厕所的空档，装作捡橡皮凑近看了一眼——画的是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像被揉过的糖纸，边缘还沾着点粉笔灰。
午休时，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人。孟晓语趴在桌上写日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缠在一起。时明月捏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犹豫了半天，还是趁宋涧趴在桌上睡觉时，悄悄塞进了他的画夹。
纸上画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浑身裹着粉色的绒毛，头顶还歪歪扭扭画了对小触角。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虫也能变成蝴蝶的，慢慢来。”
她刚回到座位，就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宋涧猛地坐起来，画夹被他甩在桌上，那张画纸飘落到地上，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他弯腰去捡，指尖捏着纸边，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什么，抬头时正好对上时明月的目光。
时明月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谁在胸腔里敲起了小鼓，慌忙低下头假装做题，耳朵却红得发烫，连带着后颈都浸出层薄汗。
宋涧没说话，把画纸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抓起画夹就往操场跑。他的动作太急，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露出里面半截折断的彩色铅笔——笔芯是橙红色的，像橘子糖融化后的颜色。
时明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孟晓语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胳膊：“他上周画了张你的背影，贴在画夹内侧呢。”
“你怎么知道？”时明月的声音发虚。
“我帮他捡过画具。”孟晓语翻开日记本，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桂花，“他画里你的校服口袋，总鼓囊囊的，像藏着颗糖。”
放学后，时明月绕到操场边的花坛，蹲下来扒拉着半人高的冬青丛。中午宋涧跑过这里时，她看见那个纸团从他裤兜里掉了出来，滚进了草丛深处。
扒了好半天，指尖终于触到团软软的东西。展开时，纸面都裂开了，毛毛虫的翅膀被揉得变了形，粉色的绒毛晕成一片淡红，像哭过的痕迹。她叹了口气，把纸团夹回乐谱本，刚要起身，却发现宋涧的画夹落在了看台的台阶上。
画夹敞着口，最上面是张没画完的素描：空荡荡的教室，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角落里画着个小小的、缩成一团的人影。时明月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突然发现人影的手里攥着什么——仔细看，是颗橘子糖，糖纸的纹路和她塞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
她把画夹合上，抱在怀里往教学楼走。路过单车棚时，隐约听见争吵声，是宋涧的声音，混着两个男生的骂骂咧咧。
“就你还想学画画？”黄毛男生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脚边还扔着支断了的画笔，“你爸不是说，再敢碰画具，就把你赶出家门吗？”
宋涧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却没敢挥出去。他的帆布包被扔在地上，里面的画具撒了一地，支天蓝色的颜料管被踩得瘪了下去，像只被踩扁的蝴蝶。
时明月突然把画夹往地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
“王老师来了！”她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慌张，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两个男生，“他刚才就在办公室，说要查谁欺负同学！”
黄毛和胖子果然慌了，骂骂咧咧地跑了，跑过拐角时还撞翻了辆自行车，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宋涧喘着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看着时明月，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像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弯腰去捡散落的画具。
时明月蹲下来帮他捡那支被踩扁的颜料管，发现正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这个还能用。”她抬头对他笑了笑，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左边的酒窝都染成了金色，“我家有颜料稀释剂，明天给你带来？”
宋涧的指尖顿了顿，接过颜料管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谢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只有风听见。
时明月把画夹递给他，看见他裤兜鼓鼓的，露出半张纸的边角——是她画毛毛虫的那张，纸团被重新展开过，边缘还留着指甲掐出的印子。
“那个……”她挠了挠头，指尖沾着的粉笔灰簌簌落在手背上，“虫变成蝴蝶，要很久吗？”
宋涧把画具塞进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停住了。“不知道。”他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也许永远变不成。”
晚风卷着粉笔灰飘过，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层薄薄的雪。时明月看着他低头拉拉链的侧脸，突然觉得，他就像那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翅膀明明藏着好看的纹路，却总把自己裹在阴影里。
她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糖，放在他的画夹上。糖纸在夕阳下闪着亮，像只睁着的眼睛。“给。”她说，“甜的东西，能让人有耐心等。”
宋涧没碰那颗糖，转身推着单车往外走。时明月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他把画夹抱得很紧，那颗糖在夹页间露出点橘色的边角，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孟晓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那片干枯的桂花。“他其实都懂。”孟晓语把桂花塞进时明月手里，“你看，他画的影子里，总藏着光。”
时明月捏着那片桂花，突然想起乐谱本上那句没写完的话。也许“困在虫”的后面，其实是“困在茧里的虫”——就像她藏在歌词本里那句“怕摔，却更怕不飞”。
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桂花，又望了望宋涧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有些等待，哪怕慢得像蜗牛爬，也藏着点说不清的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