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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里的第九天,江听澜决定听从一个刚认识不到四天的男人的指挥,按照对方的指示,从树林里走出去。
临走前,她探指将男人全身的几处要穴封住,帮他绑紧了腿上的木板,这才将人背起来。
弯身去够角落里的剑时,察觉到男人搂在她肩膀上的小臂收紧,她微微侧了下头:“怎么了?”
宿荀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她挂在腰间的剑。
那剑通体乌黑,全长将近一米。光线一照,外表立即泛起一层玄黑的光。竟是由真铁打造而成。粗略估计,恐怕有二三十斤重。
没想到她如此敬业。
他收回视线,轻声问她:“你不嫌重吗?”
江听澜以为他说的是自己。
她从五岁开始学剑,不分寒暑,每日鸡不鸣就要起。刚开始学剑的那段时日,为了磨炼她的意志,师父让她上下山提水。一开始只能提一桶。两只细瘦如同麻杆一般粗壮的胳膊抖个不停,花费半个时辰才能从绿荫成蔽的山道上将水提上去倒进山顶小院的瓮缸,就这样还要被师父嫌弃,说她吃的饭都到哪里去了。长年累月下来,渐渐就对这一类说辞心生不满。心想,这不是说我不行么?
习武之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不行。
为了彰显自己的孔武有力,江听澜搂在他腿弯的手臂突然发力,将人往上颠了两下,语气夹杂一丝不屑:“就你?还没大米袋重。”
宿荀:“......”
算了,跟精神病人说不清。
他起先还担心自身重量会带给对方压力。但见人一脸斗志昂扬,脚下步伐迈得飞快,心里那点忧虑顿时荡然无存,只神情专注地为人指路。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江听澜忍不住气喘吁吁起来。
不太对劲。
她想——
即使自己风寒还未好全,也不该如此虚弱。
头顶密林如华盖,遮天蔽日的笼罩下来。
背上的男人约有一百三十斤重,再加上腰间抱山剑五十五斤的重量,江听澜实在有些走不动了,想停下来歇息片刻,脑海里刹那间飞过刚才的豪情壮语——硬气像吊在骡马头顶的胡萝卜。即便她已经筋疲力尽,又不断驱使着她向前行进。
两人一路走来,大概是嫌气氛沉闷,身l下少女一直扯些有的没的,说起自己十五岁在江南帮当地的老百姓搬稻谷,嗓门洪亮至极。突然销声匿迹下去,宿荀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手背蓦地接住一汪湿热,意识到什么,他垂下眼睑,恰见少女微粉的颊侧一滴热汗滚落。
他不由瞠目,反应过来,语气略带一点不自然地建议:“要不歇一下吧?”
江听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心情犹如渴了十几天的骆驼终于在沙漠中寻到水源。嘴角不住扬起。双腿已经迈动艰难,但她还要逞强:“怎么,你累了?”
说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负重前行的人都没喊累,他一个被驼的,累得倒比别人快。
宿荀闻言轻‘嗯’了声。几天相处下来,他大致已经摸清对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他当即痛哼一声:“我膝盖疼。”
江听澜听后连忙把人放下来。
抬起他受伤的那条腿握在手中查看,确实有血渍从深色裤面下方渗透出来。估计是走动间不小心碰到的。
她眉心登时蹙紧,看了他一眼说:“我帮你把这条腿的麻穴解了吧。”
对于她会点穴一事,宿荀起先是不相信的。但全身几处穴道经人点完后,折磨他许久的痛苦立时消散,浑身像是做了全麻,除过手腕还能使得上力,其他地方一点感觉都没有,让他不得不在心中怀疑——也许真有点穴一说。只不过大多数人学艺不精,无法将其掌握。
现下她说要替自己将右腿的麻穴解开,宿荀思忖片刻,点了头。
其他地方倒还好,外表没有出血性损伤,只是莫名闷痛,大概是由于从上面摔下来导致。
这条右腿就不一样了。
未点麻穴之前,他催促体内的神经极力地去感受,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恰似刀割般的疼痛。膝盖以下的其余部位,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传来。
最坏的情况是摔断了那里连接上下的神经。
宿荀没有学过医,得出这个结论也不过是猜测。
现在要想保住那一条腿,就得让它时刻痛着,这样万一不小心碰到,他才能第一时间感知。
江听澜动作迅速。他点头同意的一瞬,她便伸出手指快速在他腿上某处点了两下。
几乎是她手指离开的瞬间,难以忍受的疼痛立即从他右腿膝盖处扩散开来。
宿荀猝然闭上双眼,面色一片苍白。
江听澜看见他额头顷刻间冒出豆大的冷汗,握着手指有些不忍:“要不我还是替你点回去吧?”
“不用。”他近乎切齿地说完这两个字,虚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走吧。”
江听澜只好将人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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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个时辰内,耳边时不时有牙关打颤的声音响起。
江听澜猜测是宿荀在忍耐。
在人微颤手指的指引下,两人往山林深处走去,又一路往南。途中好几次江听澜想停下来问他为何要一路向上走,但想了想,终将咽了回去。
日光寸寸西移。
等到周围草木纷纷染上一层绮丽霞光,他们终于翻越山脉,从不觉山另一头走了出来。
入目场景均和那天一样离奇。
不等江听澜细细打量,周遭突然有人发出惊讶的叹声:“你看那个人的腿!”
江听澜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跟随他的视线低头——地上她站立的位置旁边,不知何时泅起一团血迹。
短短几息过去,不断有新鲜的血液往下滴落。
视野右下角是一只无力垂落的手臂。
她能看见的范围,那只根骨分明的手直到指尖,惨白无任何血色。
江听澜这才意识到,宿荀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他的食指一直向前,她便以为,他一直在指路。压根没往他可能疼晕的方向想。
也许是她表情太过迷茫,周围有人看不过眼,凑上来急道:“姑娘,快把你男朋友放下来呀!哎,谁打个救护车啊,这人脸上都没颜色了,得赶紧往医院拉!”
伴随大娘一声呼喊,几个年轻人冲上前,动作轻缓地将宿荀从她背上拆卸下去,扶着人后背平躺在地上。
身边有人掏出那个会发光的盒子,指尖在上面急速点了几下,随即按在耳朵上说话。
这一切发生时,江听澜都是懵着的。
她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冲上来,不清楚宿荀是什么时候晕的,就连那个将手中盒子按在耳朵上对其说话的行为,她也不理解那是什么,更不要提大娘口中的男朋友——
男朋友是什么,男性的朋友吗?
这三个字再次冒出的瞬间,她点了一下头。打眼望去,周围一圈挤满了人。
有人指着这边跟身边的人贴耳说话,有人则拿起手里的方盒,对准这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
江听澜一下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挡住脸。
从旁伸出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目光凌厉地看过去,只见对方穿着一身白衣,头发包在白色的方帽里。似是怕她听不到,来人另一只手伸到面前将遮掩口鼻的淡蓝色面罩摘下来,清亮的女声穿过热沸的人声挤入耳朵——
“你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吗?”
怎么又变成朋友了?
江听澜还未来得及开口,身边那位先前冲过来的大娘替她答:“是男女朋友。两人是一对儿,我看得真真的。”
于是不等江听澜反应,一身白衣的女人顺手将她拉上一辆汽车。
上去坐下后发现,宿荀就躺在正中间,下半张脸被一只透明的壳子捂得严严实实。
他眼睛紧闭,睫羽在眼睑下方投注出扇形的圆影,睡颜很是安详。
身旁依旧有人问话——
江听澜回答了几个,抬眼见那人露出和宿荀第二天醒来时一样的神色,随即缄口不言,不再说话了。
那人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统统得不到回应后,最终下了结语:
“同行的人疑似受惊过度,思维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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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冰凉的座椅上面,江听澜四散的神识才渐渐回归。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根据她以前的经验来看,这里应当是一家医馆。
至于医馆为何会开得如此大,她略微思考,给出的解释是——也许医馆背后有权贵撑腰。
在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哪怕医术最拙劣的大夫,身后只要有人,就可以在最繁荣的京都城,开设规模最大的医馆,从此扬名整个中原。
既然这里是医馆,宿荀的腿应该就能保住了。
江听澜无声松了一口气。
无意识搓磨了一下手指。掌心微粘,是之前宿荀右腿伤处淌出来的血。如今半干不干,腥味有些重。
她正要起身去找点水来清洗一下。长廊最里面的铁门忽然打开,径直走出三个人。
这三个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和其他大夫不同。颜色接近于深绿,布料表面有些坚l硬,看上去并不柔软。
他们几人在门口站定,并未走远,扬声朝走廊里问:“谁是宿荀家属?”
江听澜单只听见‘宿荀’两个字,以为里头出了什么状况,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三个人看见她,遂迈开腿朝这边走过来:“你是宿荀家属吗?”
江听澜张嘴就要介绍宿荀是自己男朋友——
身后不知何时来人,先她一步开口:“医生,你好!”
江听澜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朝大夫走过去。几人低声交流几句,最后男人温笑着道:“好,我们这边会尽快为他办理转院,幸苦你们了。”
那三个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惶恐起来。连连欠身后,朝男人轻点了下头,随即目不斜视地掠过她离开。
江听澜好笑地看向男人,眉头轻挑:“喂,光天化日冒认别人家属,不太好吧?”
虽然不了解‘家属’是什么意思,但这个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疙瘩冒出来的,上来就认领宿荀家属,他谁啊他?
年轻男人闻声转过头来。
江听澜看清他长相,才发现他跟宿荀外貌有一点相似。个子都很高,肩宽腰窄。都是窄脸薄唇的薄情面相。区别在于——宿荀的眉骨线条较为深刻,似是混进了番邦人的血脉。
那人皱了下眉毛,问她:“这位女士,你是?”
江听澜原本要答‘我是宿荀的救命恩人’,转而想起不知道这里的人认不认那一套‘救命之人大于天’的说法,继而道出一句颇有分量的‘宿荀是我男朋友’,然后不客气地问人:“你谁啊?”
男人像是愣了一下,而后抬手将眼睛前方的叆叇缓缓摘下来,拿出一方布巾漫不经心地擦拭了几下,同时迈开长腿走过来,离她尚有半丈距离时停住脚跟,笑了下说:“你好,我叫宿凌,是宿荀的哥哥。”
外面已值黄昏时刻。薄暮时分的橙黄光线落进来,在人身上隔出一道清晰明了的分界线,映照得人半昏半白。
周遭气息在男人脚步停下来的瞬间陡然极细微地收缩起来。
江听澜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
直觉告诉她,不应该与对方有任何牵扯。
虽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但她还是伸手与人轻碰了下。明晃晃的笑容里勾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挑衅。
“江听澜。”
我们澜妹真的很帅,直接贴脸迎上去:我避你锋芒?[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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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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