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玄径没有停手的意思。
师师抬脚踹在何玄径的肚子上,踹得他往后踉跄几步摔坐在地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师师眼里闪烁着泪花,歇斯底里地吼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问的我说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你觉得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会好是吗何玄径!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不堪经历告诉别人,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需要!”
“你不要总是自作聪明地出一些主意,我不想说就是不想,你逼我说了对我原有的生活也一样无济于事,只会让你无端生出些悲悯,让你事事为我先考虑,然后看起来更加有心仁慈点,不是吗何玄径!”
师师绝望地坐在餐桌上,被何玄径的动作几近逼到崩溃。
他挺高的,但坐在餐桌上仍旧没法让双脚触碰到踏实的地面。
稀里糊涂地说出来这么多话,有多少是该说的有多少是口不择言,师师没法判断。
胸中翻滚的是羞辱感。
谁在掐着他的喉咙?又是谁在揉着他的胃?
除了某处一直隐隐发疼外,还想吐、想喝水、想睡觉。
对的,有些困。
得睡觉。
何玄径捂着肚子站起来。
倒接受不了师师说出来那么难听刺耳的话。
面对师师的“栽赃”,何玄径很是无奈,但还是怒声辩驳:“让我看起来有心仁慈,师师!这是人可以说出来的话吗?你的意思我对你的好就是装的,纯装的,纯假的!不对,照你说的,我就从来没有对你好过甚至从来就没有想对你好过!”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不是人,我没有良心,我就是犯贱我有病好不好!”师师边说边恼怒地拍桌子,“我不需要一堆人关心,我不需要朋友,你们给我的那些好我也不想接受!”
何玄径气愤地冲到师师跟前,拽住那敞开的衣领子:“那算我自作多情行了吧,我不该拿着打着对你好的名头去过问你的一切,我就该当个瞎子,就该什么都看不见!”
“是的!就是这样的!我当初也是贱,滚回来上什么学!我不知道执着个什么劲儿,这个逼学有什么好上的,我一个贱人还搅和你们的生活,把你们搞得一团糟,我当时就该跳下去摔死!”师师双眼瞪得猩红,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但没有感觉,就那样滑下脸庞,掉在地上。
何玄径难以相信这些话能被师师说出来,压着抖动的唇角,顶着满腹酸楚连着快速叹出两口气。
但还是拉开了时间,留下一小段沉默。
“师师,你怎么能说出来这些话的?”何玄径已经没有气了,最开始的愤懑不平变成眼下的无可奈何,语气连质问都算不上,“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
师师的拳头握得泛白,一直捶在桌面上:“因为我就不该活着,我就该死!我告诉你何玄径,如果哪天我接的不是师怀的电话,你叫一百个人一千个一万个人你捡到手机银子金子来也没有用!我真该谢谢你又让我活了这么久,也又继续让我给身边所有人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事!”
“你压根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回来要趴在桌子前多久才能写完你、你们对我的好!这不是钱,我已经还不清了——我还不清!我也不想还!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你们离我远一点,让我一个人把这高中念完,等我成年让我该滚哪滚哪去行不行!”
听完这些话,何玄径鼻子一酸,倒是没哭,只是难受得慌。
没话可说了。
何玄径心灰意冷地看着还在念叨的师师,什么都没意思了。
还解释什么。
不用解释,不需要解释,没必要解释。
矛盾解不开就矛盾着,死结就死结吧,解不开就系着不解,反正没人在意。
何玄径找回平静的语气:“我说过的,你说过的,过了今天全当气昏头的瞎话……”
师师打断:“我刚刚说过的没有一句是瞎编的,你听与不听我都是这样想的!实实在在这样想的!”
何玄径迷茫地转两步,攒着劲装无所谓的姿态。
真的没办法再说点什么了吗?
从哪里扯点无关紧要的事呢?
先前过年套圈抓到了一只活鹅的事情还没跟师师讲过。
池渐尝白酒给自己喝醉,躲屋里睡一下午,池阿姨问了,何玄径还说池渐出去瞎转了。
有次下午睡过头,睁眼都晚上八点多,他夜里又睡不着,气得起来看了套试卷,结果更睡不着了。
……
何玄径脑海中闪过好多七零八碎的鸡毛小事,尝试着找出来一个说说缓和下气氛,但总找不到合适的,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过于牵强。
最后,何玄径颓然垂下头去。
累。
师师也喊累了,赤着脚从餐桌上下来。
他抽出来一张卫生纸擦眼泪,冷漠道:“以后都不用等我上下学。”
何玄径无言点头,稍顿两秒离开了。
何玄径走后,屋里恢复最初的寂静。
师师拿起手机一瞧,从回来到现在不到四个小时。
真是一团糟。
手机脱手掉落。
师师揉着胃蹲下。
脑子里又只剩下疼了。
眼里的团团黑雾来回游荡,血液凝固。
想找个支撑点,师师发现只有桌腿可以碰到。
就这样吧。
他咬着牙,抱着桌子腿硬撑了半夜。
何玄径回到家时池渐刚洗完澡。
“你晚上要吃点东西吗?”何玄径走到冰箱前,抬手拿出来瓶矿泉水,“吃的话我出去给你买点。”
池渐擦着头,站他后面问:“怎么不烧点热水喝?”
何玄径眼睛里没神,语气弱弱:“凉的也能喝。”
“我不饿,不想吃。师师回来了?”池渐在犹豫要不要用吹风机吹头发。
“嗯。”
他挑了挑眉:“那你跟师师吃过了吧。”
“嗯。”
“你怎么了?看起来蔫蔫的。”池渐搁下吹风机,继续拿着另一条干的毛巾擦头,“有这么渴么?”
何玄径没注意手里的瓶装水被自己喝完,他低头看看空水瓶,有点讶异:“噢,是有点。”
“我困,先回去睡了啊。你一会儿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别扔得乱七八糟。”何玄径拧上瓶盖,远程把空瓶投进垃圾桶。
“好。”池渐答道。
进入睡眠对何玄径来说是最简单的一件事,可难得地,今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都没睡着。
越睡不着就越想起师师说过的话,越想起师师说过的话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他就越焦虑……
耳朵里嗡嗡叫。
后来实在没办法,他塞上耳机听歌。
又磨磨唧唧会儿,何玄径将近一点才睡着。
“玄子!起床。”池渐照例叫人起来。
何玄径遮挡着眼睛,头痛欲裂:“好,马上。”
池渐知道他还要再眯一会儿,便道:“你快点啊,我不等你啊。别第一天又搞迟到。”
“好。”何玄径坐起身子来。
恍惚到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去拽衣服,拽到一半又顿住。
看看手心看看手背,自问:“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吧何玄径。”
何玄径先给自己烧点热水,想着喝杯感冒灵缓缓头疼。
含住牙刷瞄一眼墙上的时钟,他抓了把头发:又迟到了。
换上鞋,拿上一字没动的寒假作业,握着杯子里的热水,迈向新学期的第一个早自习。
……
应该是新学期的第一个露天早自习。
他一口口品着杯里的感冒灵,喝两下哈出一口热气。
倚着墙睡会儿,再挨两句班主任的骂。
大家的心都还在寒假那里没收回来,一个个坐在位置上困得频频点头,要不然就是开始跟同桌分享“寒假心得”。
读书声压根没有。
天色渐渐转亮,但班外的走廊上看不到升起的太阳。
空气却新鲜得很。
何玄径偷偷溜到两个隔壁班去看,发现他们的班主任都不在。
于是他便料定班主任去开早会了。
他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班,倒头就趴在桌子上睡。
一睡就是睡到早自习结束。
何玄径睡得不是很熟,熟悉的下课铃响起,班里、隔壁、楼上都传来一阵阵的凳子挪动声,紧接着是说话嬉笑还有讨论吃什么的声音。
他不想动弹。
“不吃饭?”莫秋生在他耳边低吟,就是故意的。
何玄径没有动作:“不吃。”
“师师呢,用不用等上他?”莫秋生问。
听到“师师”何玄径晃过神,带着疑惑:“师师?他来了么?”
莫秋生好奇说道:“来过了啊,早上我来的时候就从后门进的,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我俩还打招呼了呢。”
莫秋生稀奇。
何玄径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来的时候他就不在,然后从外面回来也没见到他,现在也是没见啊,什么时候来过?我以为他请假了。”
“怎么,讨论什么呢?”池渐姗姗来迟,在门口久等不见人出来,便探出个脑袋问。
莫秋生应声望过去:“哦,说师师呢。”
池渐左右看看:“不在班?”
“什么啊,我说师师来了,他说没来。”莫秋生从师师的凳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来了来了,我见了。不过我是走廊上碰见的,打了声招呼的,当时以为他去厕所了。”池渐跟莫秋生的说辞差不多,他比莫秋生要来得晚点。
何玄径还是头疼,就摇摇手:“诶我不去吃饭,你俩去吧,也不用给我带饭。”
说完就又趴桌上补觉。
“玄径?别睡了。”师师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师师缓缓转醒,揉着眼睛:“师?你来了啊,刚刚渐子跟秋生说你来,我也没见你,你干嘛去了?”
头也不疼了,何玄径笑着说。
“我去办公室帮着班主任整理申请资料了,刚回来。”师师坐在他旁边。
“那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去吃点饭?”何玄径问他。
师师勾唇笑笑:“不吃,我一点也不饿。我有一个小道消息哦!”
看师师神秘的样子,何玄径忍不住去打听:“什么消息?”
“我们要换位置了。”师师收拾着抽屉,“我听隔壁班的另一个整理申请资料的同学说的,他们班主任不是跟单容玩得很好么,他说我们也要换的。”
“这样啊。”何玄径肘着下巴思忖,“那怎么个换法?”
师师却答非所问:“我不跟你坐。”
何玄径就着这句话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跟你坐。”师师的话没有一点温度,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些。
何玄径还是执着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啊师师?”
猛地一惊,何玄径叫喊着“为什么”从桌子上醒来。
动静大到把摊着的书都撞到前排。
前面的同学回头,以为是何玄径有事叫他:“怎么了?”
何玄径没顾上刚刚的梦,连声抱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把书收拾起来随便塞进抽屉。
“靠——”他握着拳头使劲儿钻太阳穴,“头要爆炸了!”
余光中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整天,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也没碰到。
虽然那日睡着做的是梦,但还真如梦里师师所说——换座位了。
可一连几日何玄径都没有见到师师。
“我之前是不是说话太重了?”
“我真是嘴贱啊,何玄径你真是嘴贱!”
“我去,怎么道个歉啊。”
“不是,我怎么想的,为什么说出来那些话!何玄径——你真是——我真的服了啊。”
……
他趁着晚自习写卷子的时间低着头嘟囔。
当时的话现在听来简直是纯犯贱。
他暗自懊悔。
可转念一想,他不怎么记仇,不代表别人就不记仇了。
何玄径开始想师师那时说过的话。
品起来……要比他自己说的还难听。
但何玄径难听的话说的是师师,而师师说的难听扎心的话不光刺向何玄径,连带着他自己也一块刺痛着。
他再一次打消了去找师师的念头。
师师太难捂热了。
难。
“就这样也好,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见面能打声招呼就行。”反正现在也自己坐,以后跟师师的接触只会越来越少……应该吧。
班里的位置分布被单容改成一三三一,何玄径仍旧单桌坐在后门口。
师师没来,桌子就并在他旁边。
高二下学期基本开始一轮复习,但何玄径有自己的节奏。
听课之余他还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日子变得稀疏平常起来。
日升升升升升升又日落落落落……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日升日落。
虽说不是很在乎成绩单上的名次,但何玄径还是被单容打着压着稳定住位次。
检讨没少写过,因为他还是总迟到。
他打死不动坐在角落。
单容问他不怕斜视么,他说不怕。
实际上是他根本没有抬头看过黑板,他怕什么鬼斜视。
少了人,但目前可以正常生活,那就并无大碍。
何玄径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太容易满足了。
“可算是考完了,我今天一定要直接睡觉。”何玄径一进家门就嚎着嗓子喊。
“你给我小声点说行不行?你不休息人家还休息呢。”池渐砸给他一瓶水。
何玄径撇撇嘴,不以为意。
两人都坐在客厅玩手机。
何玄径接到宫以宁的电话。
“喂妈妈,这么晚还没睡啊?”何玄径起身去阳台,打开免提。
宫以宁大概是在吃饭:“对啊,刚回来没多久。”
何玄径道:“打电话有什么事要安排我吗?”
“我想问问最近师师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要跟我说把师小怀送回去?”宫以宁细问。
何玄径几乎要忘掉宫以宁还带着师怀:“啊这样啊,我差点忘了,带得累嘛?”
“师小怀比你好带多了,特别聪明。”宫以宁骄傲的语气藏都藏不住,“扯远了昂。我问师师怎么回事他也不说,你去问问吧。”
何玄径听闻忐忑开口:“妈妈,其实……我跟师师好久没玩了。”
“啊?”宫以宁锁眉,“还是上一次你给我打电话说的跟师师吵架吗?过这么久还没和好?”
“不是的,就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我跟他又吵架了,当时吵得很凶呢,然后就一直没和好。”何玄径转头看一下池渐,降低声音,“他好久没来上学,得有两个多星期了吧,我都没见过他。”
师师扣着手指头,故作轻松地说出这些话。
他含着一支带荆棘的玫瑰在口,深入喉管。
讲出来就是拔出来,移动一寸便疼痛一分。
“没去看看吗?就住对面,这么近。”
何玄径无声摇头,半晌发觉宫以宁肯定看不见,大抵是接收到一阵沉默,所以才叫了何玄径一声。
“啊,没有去。”
宫以宁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不过分,他是不会选择冷处理的:“你能解决不?”
上一回也是这样的问话。
何玄径回答的是可以,这次却犹豫了。
“还不知道。我总得先见着人才能把话说清楚吧,妈妈你不用操心。”何玄径吐出一口气。
宫以宁瞧了眼熟睡的师怀,语重心长道:“你想,你就去。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死路,但你得去走。”
路?
鲁迅说人走多了也便有了路。
能走通便是路,墙能推倒,河能淌过,即便是山是崖,不管什么方式和手段,能走,便是路。
所以——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死路。
何玄径坐阳台好久,最终也没有迈出那一步。
当时闹得那么难堪,再见面必定又尴尬得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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