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虚实难辨。
他梦见自己坐在课桌前发疯地写题,写到外面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偌大教室只有他一人。
手都写流血了也不肯停。
直到抽屉里塞满了他用光的笔芯。
他获得了十分钟的课余时间。
师师想出去透透气,没成想师怀一下子跳进他怀里,双臂牢牢挂在他脖子上。
师怀咯咯笑个不停,甚至把师师也逗笑。
外面的天气不是很好,一直下雨。
潮湿的气味无孔不入。
雨不停歇地淅淅沥沥,阻挡着他带师怀跑出去玩的想法。
师怀闹着哭着要走,师师弄不住他,只好暂时将他放下。
一松手师怀就跑没影。
十分钟时间到,师师再次回到那个座位。
空空的桌面让师师感到无所适从。
他竭力保持着镇静,等着稍后一切照旧。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如从天而降的黄金般乍现眼前,暖意席卷全身,恍若置身于夏日旷野。
师师以为外面天晴了。
小心翼翼地朝外看去——原来只是厚重乌云懈怠后太阳的虚晃。
垂眸而视,还是那张老旧的课桌。
划痕斑斑,却没有很强硬的棱角,许是早就被抚摸得圆滑起来。
凹凸不平,但不影响他在桌面铺上卷子正常做题。
他缩缩手心,有些倦意。
几声鸟叫唤醒他沉重的眼皮。
叽叽喳喳地,师师不嫌烦。
就坐得端正细听。
鸟声各不相同,有细有粗,有高昂有低沉。
师师警惕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扭头向外张望。
门外不知何时栽了棵树。
树杈间那几只鸟飞来飞去,欢快嬉戏。
四只大鸟和一只小鸟,在更高处还有几只藏起来的鸟。
它们扑腾着翅膀,无一不在邀请师师踏出教室门。
师师也抵不住诱惑,迈开腿要出去。
腿只是挪动了一下,钝痛感便汹涌来袭。
课桌抽屉两侧裸露的铁片早已将他的双腿做上图画,血迹难清。
血迹难清,于是他放弃了捏在心中良久的念头。
师师干坐着,却妄图睡在床上。
无事可干,他发呆。
呆滞地盯着某处虚无,要把它盯破。
门外的鸟不叫了。
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这回轮到树叫嚣,狂风毫不留情地摧残着窗外的一切。
他有些庆幸方才没出去,否则肯定会被吹感冒。
风是神的呼吸。
因此它强势地冲破教室后门,裹挟着几滴甘露向师师后背发起猛烈进攻。
师师不得不抱住头,生怕再被风吹进来什么杂物伤到。
跟风谈不了协议,它只一味地吹。
那张破旧泛黄的课桌直接被吹翻吹走。
它先是被吹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几乎每个零件都腾空一瞬间,而后一起一砸地被拽到门外。
风停了。
师师把头发捋好,胆战心惊地看着周遭。
他咳嗽两声。
玻璃被敲响,何玄径在门外站着。
他拿着学校附近超市买的土豆饼给他挥手,挥手的空隙还不忘吃两口。
双腿的疼痛还历历在目,师师觉得自己站不起来,像是戴着枷锁套着镣铐。
何玄径从窗户边起开,隐进半截墙,最后在后门探出脑袋。
他挤眉弄眼,带着笑让师师出去。
想着出去一趟应该不碍事的。
可双腿还没有站直,凳子就将他绊倒。
师师重重摔在地上,大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困倦又袭来,来不及多想,师师就已经阖住眼睛。
最后一丝的清明,他看到外面又下雨,雷声又响,风又起。
摔得好疼……
“醒了啊。”池渐喝着豆浆,高高坐在窗台上。
病房里的各个角落在那个双脚腾空的位置都能被尽收眼底。
池渐晃荡着长腿:“认得出我是谁?”
师师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张不开嘴说话。
他单手撑着墙蹦下来,把豆浆放在台子上,走到师师边上俯下身问:“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叫医生么?”
师师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处理完池渐问他的话,师师缓缓摇头,绷着劲儿说道:“不用。”
“好吧。”池渐勾嘴坐回原位。
左边的胳膊麻得不像话。
师师支起半个头去看。
心中猛抽一下子,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昨晚上劝不动,就坐你旁边看着你。估计也没有睡很久,你要吃点早餐吗?我给你们俩都买了份。”
师师嘴唇张张合合,池渐却听不见说什么。
他又跳下来走到师师边上:“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我是不是又麻烦你们了?”师师眼中没有冰释前嫌的期待,反倒盛满慌张无措。
池渐听完这话瞬间想把何玄径叫起来让他回答。
“你要真这样认为就赶紧好起来,最好能瞬间恢复的那种。”
师师双眼无神,不想回忆那时发生的事。
天花板都长出星星了,他还不肯眨眨润润眼。
一定又麻烦他们了。
下次不会了。
等玄径醒了我解释解释。
早点出院吧,这样就不会耽误他们的时间。
枕着胳膊也睡得不好。
何玄径扶着自己脖颈咧着嘴坐起身子。
“你也醒了。”池渐仍旧坐在窗台上往豆浆杯里吹气,“要吃点早餐么,买了你的份。”
何玄径反手在后颈捏捏,酸疼得他面部皱缩在一起:“啊!好疼,脖子要断。”
很微弱的一声“对不起”比池渐的问候更先一步传进耳朵。
何玄径愣愣转过头。
师师水灵灵的大眼正看着他。
何玄径立马贴到师师耳边:“怎么样,好点没有,用不用叫医生再看看,还有哪疼吗,看得清么,听得见么,感觉怎么样?”
接二连三的问题真把师师给问住,他一时竟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会比较好,显得有逻辑。
纠结到最后只会摇摇头了。
何玄径后怕般托住师师的脸,认真道:“别怕,这儿只有我们,难受想说就说,咱们看。”
师师这会儿算是有点脑子,会趁火打劫了:“我们还玩是不是?”
何玄径心里慌啊。躺床上的什么也不说,站地下的干着急:“现在是说这的时候么,手疼不疼?这呢,身上,有没有难受的?”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师师说完突然拧了下眉心。
何玄径瞧见他的小动作立刻警觉,赶忙问:“哪疼了?你告诉我,哪疼?”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两句一模一样的话让何玄径在这场身体硬实力相差最大时的比对中输得一败涂地。
何玄径无奈软着语气和眼神,眉宇略带忧愁:“玩,我跟你玩,你也跟我玩。”
等到肯定的答案,师师胸上压着的石头变得轻盈起来。
“所以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生。”他抬脚就走。
师师卯劲坐起,衣服里包扎好的伤挤压着,他仅仅揪住何玄径的校服一角,就只有一个角,拇指那么大的一角。
按理说那一个小角角会在手指与衣服接触的瞬间逃掉,应当不会被发觉。
可何玄径还是感受到自己被狠狠扽住。
甚至有种施了禁足术的错觉。
“玄径。”
他应声回身,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何玄径看着师师虚弱的面庞,脑中泛起阵阵涟漪——好心疼。
何玄径抖着唇慢步回去,蹲在师师床边上。
带着后悔的语气,他扬起脸,满目水光道:“是不是被欺负了啊……”
师师同样也因为这句话内心受到触动,心与心之间瞬间失去距离。
“嗯。”师师这一个字的音调已经跑得不成样子。
隐隐约约又朦胧的情绪……大概率是哭意。
何玄径又问:“是不是受委屈了。”
“嗯。”又是一个跑调的字。
何玄径把师师的左手捂在自己两个手掌里。
一点点摩挲,随后隐藏着哭声埋在那只手中。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何玄径向师师道歉,“对不起。”
最后的冰已完全消融,春与万物齐鸣。
害怕和憋屈还有苦楚,这些本应该早早感知的思绪在听到何玄径道歉后慢半拍地汹涌奔来。
师师嗫嚅着,道:“玄径你要是在就好了……”
何玄径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先知的能力。
太恨了。
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装,恨自己为什么对师师视而不见。
恨极了。
后悔极了。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搞什么冷战呢。
何玄径的眼泪尽数滴在师师手里,他稳着声线:“师师你是不是想我了。”
“嗯。”同前两句相似的发音。
“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
“咕噜——”
超响一道声音。
来自于池渐杯底的最后一口豆浆。
他一脸无辜地看看豆浆杯,责怪它声音的不合时宜。
池渐想:气氛都烘托成这样了,死豆浆叫什么啊!
他装作无事发生般的放下空杯子,头一秒钟换了三百五十九个方向来表现自己不在意不打扰不感兴趣。
对!窗外的风景确实好看!
何玄径和师师也因此动静小了些。
“我们去报警好不好?”何玄径带着些哀求,“好不好?”
看师师的表情就知道他很犯难,尴尬地笑着,进退维谷。
好一会儿,师师抽出手搭在何玄径的脑袋上。
他百般无奈说道:“那是我妈妈。”
“可你是师师啊,你是你自己啊,为什么要考虑上别人的身份呢!”何玄径欲哭无泪。
师师的右手手指没法动弹,他只好用左手揩去何玄径眼角的泪。
他道:“那不是别人,是我的妈妈。”
何玄径的膝盖开始疼,他说服不了师师。
“不对啊师师,谁也不行啊,为什么呢?可是……我不会,我不会解决这种问题,我解决不了啊,这不是题目我不会我写不出来呐。”
他憋着一口气,青筋暴起。
声嘶力竭却又拼命压制,最后直接变成无力的哭诉:“为什么是你陷入这个两难的困境?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师师虚弱地眯眼笑,他静静地望着何玄径,嗓音轻缓:“还好是我。”
池渐靠着窗边的墙,一只腿翘在窗台上。
他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眺望和俯瞰。
他不是很明白“眼泪”。
情到深处泪就会自己激出然后掉落么?
情?怎么解释?这颗心跳才会带起来另一颗心动么?
怎么算深处?相处多久算深?
这些问题池渐只明白个大概,但不足以支撑他考究到底。
换一个建筑物看,他想的只有一些词语:刑法、父母虐待子女、情节恶劣、未造成重大伤亡、有期徒刑、拘役、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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