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住在魏舜房间对面的裴淡，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有着近乎严苛的生物钟，无论前一天睡得多晚，早上七点多必定会醒来。
这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刚睁开眼，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裴淡皱着眉，烦躁地用手臂盖住眼睛。
刚睡醒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想毁灭世界”的低气压。谁这么不长眼一大早打电话？！
他极其不情愿地伸长手臂去够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狗崽子”。
很好，他拳头硬了。这个备注充满了“爱意”，而对方给他的备注，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比如“猪头肉”之类的。
能这么精准地在他最烦人的时间点打来电话，必然是非常了解他作息的损友。
他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怨气接通电话，声音沙哑冰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
“喂？你作什么妖？” 语气里没有半分客气，只有想把对方顺着电话线揪出来暴打一顿的杀气。
“嚯，大清早吃火药了？谁惹你了？” 对面的人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嬉皮笑脸。
“你说呢？” 裴淡的声音更冷了，“要不你把自己卸下来给我当皮球踢两脚，体验一下你就知道了。”
“行行行，惹不起，” 对方识相地转移话题，“听说你休三天假呢？谁这么好心给你批的？”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酸味和试探。
“我没申请，” 裴淡冷冷道，“是王院长主动提的。怎么？羡慕？要不你去问问王院为啥不给你放假？”
“……我真是……” 对面被噎得够呛，深吸了口气，才找回声音，“算了，不跟你计较。你手……怎么样了？真被捅了？”
打电话绕了半天，终于问到了重点。作为同事兼损友，表面关心还是要有的。
“嗯，快断了。” 裴淡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你把手砍下来快递给我，说不定还能接上用用。星汇那边怎么样了？”
“听你这语气就知道死不了！” 对方没好气地说，“星汇？别提了！老子昨晚过去收拾烂摊子，妈的一群吸嗨了的疯子！我就不明白了，那几层楼是风水宝地还是怎么着？怎么就那么招那些玩意儿！”
“啧，” 裴淡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管束不力，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知道了知道了！祖宗！” 对方认栽，“你知道你休假，你上午的课就得我顶吧？你就没点表示？不感谢一下兄弟我？”
“感谢？” 裴淡嗤笑一声，“我的手是在你的地盘上受的伤，这笔账怎么算？没人拿枪逼着你去代课。”
“行，你赢了！” 对方咬牙切齿，“我要是不去，傅主任就能把我生吞活剥了！饭碗还要不要？”
“正好，” 裴淡语气凉凉，“被开了就回家继承你的亿万家产，省得在这儿受气。”
……
对面显然没料到今天的裴淡攻击性这么强，句句带刺。
“挂了挂了！再说下去我怕你顺着网线爬过来砍死我！” 对方果断认怂，抢先挂了电话。
虽说傅雾苔（打电话那位）比裴淡还大几岁，但有时候是真怵裴淡这种平时看着温润如玉，一旦惹毛了就冷得掉冰碴的“老实人”。
傅雾苔自己就是个“双面人”，在公众和学生面前是温文尔雅的傅教授，在熟人和损友面前就是嘴欠又爱玩的傅雾苔，演技浑然天成，不去当演员拿影帝真是屈才。
裴淡这个人则更复杂。
表面上看，他对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温润有礼、进退有度的姿态，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像一个完美的绅士。
但这温润的表象之下，对不同的人，他内心的距离感划分得极其清晰，态度也会在细微处有微妙的差别。至于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属于谁？目前，似乎还空悬着。
——
挂掉电话，裴淡坐在床边，窗帘早已被自动定时装置拉开。
夏季的白昼总是来得格外早，此刻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泼洒进来，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清冷。
他伸直了那双比例优越的长腿，近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在晨光中显露无疑。
阳光恰好落在那架被白色防尘布覆盖的三角钢琴上，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这架钢琴……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
晨光勾勒着他刚睡醒时略显慵懒的轮廓，蓬松的短发垂在额前，短袖睡衣的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锁骨上那颗小小的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像一尊沐浴在晨光中的完美雕塑，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起身走出房间。
刚走到客厅，手机又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裴淡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学校给他放假是让他清静的吗？怎么一早上电话比上班时还多？！
他极其不耐烦地接通，是个陌生号码。
“喂？”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不悦。
“裴教授？早上好呀！我是顾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放柔、带着甜腻笑意的女声，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嗯，你好。什么事？” 裴淡一边冷淡地回应，一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他微微眯起眼，俯瞰着晨光中渐渐苏醒的A市。
“是这样的裴教授，” 顾莹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和试探，“罗阿姨……哦，就是您母亲，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回去吃顿饭呢？您看……您最近方便吗？” 她故意把“罗阿姨”叫得很亲热。
“我妈？” 裴淡的声音瞬间冷了好几度，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对啊，” 顾莹仿佛没听出他语气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可关心您了！听说您手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啊？您在家休息么？您家住在哪里呀？要不我过去看看您吧？顺便带点……”
“她为什么会有你的电话？” 裴淡直接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关心”，声音冷得像冰。他的脸色在阳光下也阴沉得可怕。
“这个嘛……” 顾莹被问得一窒，声音有些发虚，“我、我也不太清楚呢……估计是找我妈妈要的吧？裴教授，您别生气，我就是担心您……”
“好了，顾莹同学。” 裴淡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师长的、带着距离感的严肃，“你和我，仅仅是师生关系。我是你的老师，请你注意分寸，保持合适的距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至于看望就不必了。另外，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下午是傅教授的课。”他一向严格，扣起分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没什么事我挂了。”
“可是……裴老师……” 顾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甘心的哭腔，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我们之间……真的……就只能是师生关系么？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是的。” 裴淡的回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以前是，以后更是。不用在我面前耍心眼，更不必到我母亲那里去费心思。我不会回去吃饭，如果她再打电话骚扰你，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这与我无关。谢谢。” 说完，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反应，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早上刚醒就被电话轰炸，现在又来了个顾莹添堵，那点残存的睡意彻底烟消云散。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目光扫过客厅。
垃圾桶里，一个屏幕碎裂、外壳扭曲、还沾着可疑水渍的手机尸体静静躺着，格外显眼。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魏舜的“遗骸”。
昨晚魏舜在门外打不开门也没打电话求救，原来是因为手机彻底报废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昨晚对魏舜发脾气，故意不开门，害他淋雨挨饿，最后连手机都摔坏了……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他单膝点地，俯身从垃圾桶里捡起那部惨不忍睹的手机，屏幕的裂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算了，去买两部新的赔给他吧。
一部算道歉，一部算赔偿原机。总不能让人家小公子在自己家受这么大委屈。
他始终觉得自己对魏舜是亏欠的。人家好好住进来，却要承受他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王玉环院长。
电话内容自然是询问魏舜的情况，旁敲侧击地问他住得习不习惯。
其实王院长和老伴儿出国度假去了，不放心魏舜一个人住老宅，又觉得去魏青文那不方便。
正好裴淡家有空房，她就把自己宝贝外孙“托付”给得意门生了，美其名曰“礼仪熏陶”。裴淡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命运的齿轮，有时候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开始转动。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躲都躲不掉。
——
魏舜昨晚明明熬到凌晨三点才睡，按理说应该睡到日上三竿。
可诡异的是，他竟然在早上八点四十多就自己醒了！而且醒了之后，无论怎么努力，都再也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脑子还有点懵。
直到某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脑海，手机！他的老伙计！牺牲了！
想到自己那陪伴多年的手机惨遭不测，一股真切的悲伤涌上心头。
那可是陪他度过无数日夜、存了无数珍贵资料和回忆的老伙计啊！就这么……没了？
心，好痛！
老伙计年纪大了，经不起摔打，最终含恨而终，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个鬼啊！还是很心痛！
他目光扫过床上乱糟糟的被子（被他团成一团扔在角落）和地上散落的零食包装袋（昨晚饿得实在忍不住偷吃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怪他吗？不！都怪零食太诱人！
他认命地下床，蹲在地上开始捡垃圾。
捡着捡着，动作突然停住，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在干啥？捡垃圾？哦对，捡垃圾……等等，凭什么是我捡？这是谁家来着？那个什么裴……教授？……裴淡家？！
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卡住了，昨晚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裴淡！故意不开门！害他淋雨！手机摔坏！还有……还有那个黑暗中的拥抱和耳语！轰！脸颊瞬间又有点发烫。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混乱的记忆甩出去。
一定是因为没睡醒！对！是幻觉！可是，他明明清醒得很！不管了，先捡垃圾！
吭哧吭哧收拾完垃圾袋，魏舜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心理作用）。这大夏天的早上，屋里空调很足，但他莫名觉得有点燥热？算了，洗澡换下的脏衣服还没洗呢。
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拉开了房门——
门外，裴淡高大的身影正杵在那里！
手里还拿着两个崭新的、未拆封的手机盒！
魏舜：“！！！”
他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这老……这裴教授不是应该去上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家门口？！还拿着手机？！幻觉！一定是没睡醒出现的幻觉！
极度震惊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一步背叛了他，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脱口而出：
“老玩意儿你怎么在家？！”
…………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舜说完就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究竟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眼前这人如此真实，他居然叫出了“老玩意儿”？！他需要立刻马上跳窗！谁来给他开个窗缝？！
话出口的瞬间，魏舜整个人都麻了，从头发丝麻到脚趾尖！嘴啊！你怎么关键时刻就管不住呢？！
魏舜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恐、懊悔、恨不得原地去世的情绪轮番上演，堪称一人分饰多角。
拿着崭新手机的裴淡更是彻底懵了。
老……玩意儿？他很老吗？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才二十八！
“呸呸呸！等等！不是这样的裴教授你听我解释！”魏舜的求生欲瞬间爆棚，语无伦次，双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扒拉裴淡的手臂，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掏出四十米大刀或者一个兜扇过来。“口误！绝对是口误！我刚睡迷糊了！真的！”
听见“老玩意儿”这个惊世骇俗的称呼，裴淡脸上倒是没什么暴怒的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起，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货真价实的困惑和……一丝受伤？
“我……很老？”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自我怀疑。
老天爷啊！！！魏舜现在简直欲哭无泪。
面前这人的情绪波动看起来不大，但那眼神里的疑问和受伤比直接发火还让他头皮发麻！压迫感十足！
“不不不！绝对不老！” 魏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搜肠刮肚地找补，“裴教授您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看起来……呃……只是有一种被岁月沉淀过的、独特的成熟魅力！是、是不一样的帅！” 他急中生智，目光瞥见裴淡包扎着的手臂，立刻转移话题，“那个……裴教授，您的手……还疼么？感觉怎么样啊？” 问完他就想抽自己，这才过去多久？缝了针怎么可能不疼！简直是废话文学！
这下他不敢再扒拉裴淡了，一只手尴尬地挠着后脑勺，眼神心虚地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对上裴淡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以为裴淡会继续追问或者给他点脸色看看，结果对方只是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疼。” 接着，就把手里那两部崭新的手机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魏舜怀里，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魏舜发誓自己好像看到裴淡的嘴角……极其快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眼花了吧？！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不过……等等！新手机？！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这人干嘛给自己买手机啊？
那手机明明是他自己摔坏加淋雨报废的，跟裴淡有什么关系？他干嘛要赔？还一赔就是俩？！
还有！他刚刚那个疑似偷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太诡异了！真的是太诡异了！魏舜感觉自己CPU要烧干了。
他一定是还在做梦！对！回去再睡一觉！晚安！
魏舜抱着两个沉甸甸的手机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嗖”地缩回房间，迅速关上门，还“咔哒”一声反锁了。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低头看着怀里崭新的手机盒，眼睛里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和挥之不去的尴尬。
还是用备用机发个信息问清楚吧！现在面对面，他怕自己会尴尬得原地蒸发！刚才那句“老玩意儿”。
简直是社死天花板！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两部新手机放在枕头旁，仿佛那是两颗定时炸弹。
然后拿起那个老旧的备用机，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和裴淡的聊天窗口。
坐在床边，他烦躁地翘起二郎腿，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斟酌着怎么开口。
第一条信息就是裴淡发过来的。
完了完了，是不是要兴师问罪了？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然而，点开信息，内容却让他一愣：
［把衣服穿好。］
衣服穿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衣领歪斜，露出了一大片锁骨和肩膀！刚才开门时……全被看见了？！
魏舜绝望地捂住了脸。今天是不是水逆？
怎么倒霉事一桩接一桩！在裴淡面前，他早就颜面扫地，这张脸……不要也罢！
顺路的墨：［哦哦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单手把扣子扣上！）
发完这条，他盯着屏幕，手指悬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那个“老玩意儿”的话题。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顺路的墨：［那个裴老师，早上那个……脱口而出的称呼，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真是睡迷糊了，以为还在做梦呢，脑子不清醒！对不起啊！］
摸：［没事。］
摸：［你知道我真实年龄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顺路的墨：［我要是说不知道……你信么？］（试图挣扎）
摸：［你觉得呢？］
魏舜算是看透了，裴淡这个人，最喜欢用反问句！还总把问题抛回来！
顺路的墨：［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顺路的墨：［不过绝对没有说您老的意思！真的！这个年纪……呃……挺好的！成熟稳重！］（附赠三个强颜欢笑的emoji）
摸：［你多久知道的？从哪里知道的？］
顺路的墨：［机缘巧合……认识了个你们学院的学生，闲聊时她提了一嘴。纯属好奇！真的没别的意思！］
摸：［机缘巧合？］
摸：［难道不是你主动凑上去打听的？］
摸：［好奇我？］
摸：［好奇我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像冰雹一样砸过来，看得魏舜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根本不给他活路！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感觉脑细胞正在以光速死亡。
该怎么回？在线等，挺急的！
他的脑子需要紧急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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