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城的雪是掺着砂砾的,扑在夯土墙上像撒了把盐。周知敬踩着冰碴走近筑城工地时,正撞见两个监工把流放犯连踢带踹。
玄色狐裘拂过雪地,他腰间碧玉扣在阴云下泛着冷光,两监工见了连上前来见过教主。边塞之地苦寒,信璧山教者也多,报团取暖罢了。这监工其实也不过是个小隶领了个风雪间在外监工的苦差。这便是人间,不过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罢了,谁又能挣脱网中呢。
"甲字三队!今日要夯完西墙!"铜锣声劈开寒风。
李笑薇忽然扯了扯教主袖口,朝石料堆抬了抬下巴。那里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弯腰搬石,粗麻囚衣磨得透亮,却仍把袖口翻折得齐整,周知敬看着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封家书——信纸边角也折得这般齐整。
"陈三。"监工吆喝道。
男子青石还背在背上,闻言不敢停下,加速向前走。监工的鞭子立刻甩过去:"陈三!你当这是翰林院修书呢,叫你名就过来啊?" 鞭梢突然被玄铁刀鞘绞成麻花。
陈家流放二十余年未曾召回,前途无望,多少傲慢与爱惜羽毛的矜贵也在这西北的风霜中化成了粗劣的罡风,由奢入俭难,何况他们是流放于此贫瘠之地,一家人死的死,离散的离散,如今只剩陈砚书一人。
周知敬的狐裘扫过室内的泥地,陈砚书坐在桌旁,却并不喝那一碗刚领回的菜粥,破碗沿缺了个口,正对着周知敬腰间火纹玉佩。李笑薇蹲在屋外逗野狗,松子糖纸在风里哗啦作响。即使风霜让皮肤干裂糙黑,岁月雕刻了皱纹,依旧看得出陈砚书长相是极好的,陈砚书打量着周知敬:"你找我何事。"流放多年他依旧没有改掉文绉绉说话的习惯。
"我母亲名叫陈沅。"周知敬道:"我正是你说的贼子。"
陈砚书抬头看着他:"阿沅过得还好吗?"
“看了你们的书信之后,她就绝食而亡了。”周知敬嘴角微勾。
陈砚书身体僵住:“却是我和爹错了,不该如此啊不该如此。”周知敬听出了他话中的哽咽。
原以为会面临恶形恶状的鄙视和指责,没想到敌人却自己溃败了。
"我想杀了你。"寒光闪过,佩剑已抵住他咽喉。周知敬的玉冠在灶火中流转微光,衬得眉眼愈发凌厉如画——这容貌七分随了陈沅,却比母亲多了刀锋般的锐气。
陈砚书抬起头:“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父母妻儿都以我为先,如今妹妹也早已离去,独我一人如此苟活有什么意思呢”,人生哪有许多个20年呢?20年风霜刀剑,冰雪磋磨,谁还会记得陈家,谁还会有当初对流放的怨恨与傲慢,对名利的执着和对家人的苛求,“早知如此倒不如让阿沅在山寨里做个山匪娘子罢了,都是我没用啊。”
“40几岁的男人哭起来果然不如20岁的动人。”李笑薇不知何时进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周知敬收剑入鞘,忽然发现陈砚书这双与自己肖似的凤眼里,晃着母亲临死前盯着家书的光——那是困兽般的执念。
······
客栈地龙烧得太旺,熏得李笑薇解了外衫。周知敬摩挲着剑穗上褪色的平安结,忽然听见瓦当滴水的动静。
"决定带他回碧山了?"李笑薇忽然说。
"不。"
"我知道这很难,放过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敌人。"她指尖划过教主抿紧的唇线。
周知敬攥住她手腕。平安结穗子扫过母亲临终前写下的家信,结尾还写着"父母保重身体,阿兄珍重",终究没能寄出去。
······
陈砚书盯着案上路引,还有崭新的户籍页上面"陈远"的墨迹未干。他指尖蹭过名字时抖得厉害。“从此我便隐姓埋名吧”
"到时候可以住在碧山别院。"周知敬推开窗,晨光描摹他侧脸轮廓,恍若当年陈沅执卷吟诗的剪影,"依山傍水,合你们世家的穷讲究。"
陈砚书落寞一笑:"活下去都难,讲究,早就不了,换个名字,正好无人识我,我也可以默默了此残生"
"宅子会备好。"周知敬按着剑柄起身,"我会助你用自己的名字,重回京城。"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窗来,陈砚书捡起路引:"不必如此,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人力所不能及,能够离开这里已经是顶好的了。"
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周知敬与李笑薇纵马在这风雪中,一个户籍将人困住,一旨诏令使人流亡,一个执念令人心死。人世间为何诸多荒唐,还有这么多人如此入戏。
陈砚书望着外甥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妹妹主动断后让家人先逃的那个下午,这个外甥确实和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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