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京都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连招财楼后院的狗都蜷在树荫下吐舌头。阿添挑着水桶往厨房走，粗布短打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湿衣贴在身上，磨得皮肤发疼。
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老张头在里面叹气。阿添放下水桶，擦了把汗：“张叔，怎么了？”
老张头手里攥着个破了口的陶碗，愁眉苦脸：“还不是粮价又涨了？昨天去买米，掌柜的把价钱提了三成，再这么下去，咱们连糙米饭都快吃不起了。”
阿添心里也沉了沉。他上个月的月钱本就被克扣了大半，原想着省着点花，能多攒几个铜板，可粮价一涨，手里的钱连买半个月的口粮都不够，更别说赎身的五十两银子了。
正愁着，就见云墨从角门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衫，只是在领口和袖口缝了圈青布，倒显得清爽了些。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用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天这么热，你怎么来了？”阿添连忙迎上去，怕他晒着，拉着他往树荫下走。
云墨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把竹篮递过来：“我跟谢府的厨房要了点绿豆，煮了些绿豆汤，想着你干活热，给你送点过来。”
掀开布，果然是一瓦罐绿豆汤，还冒着热气，里面的绿豆熬得软烂，飘着淡淡的糖香。阿添心里一暖，刚想接过来，就听见管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添！还愣着干什么？客人等着要茶水，你想挨罚是不是？”
阿添吓得一哆嗦，连忙应着：“来了！”他回头看向云墨，有点不好意思，“我先去干活，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喝。”
云墨点了点头，看着他匆匆跑走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拎着竹篮，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慢慢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暑气渐渐退了些，阿添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油污，脸上也灰扑扑的，显然是忙坏了。
“快喝吧，汤还温着。”云墨连忙把瓦罐递过去，又从怀里摸出块帕子，递给阿添擦脸。
阿添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接过瓦罐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满身的暑气，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真好喝，比招财楼煮的好多了。”
云墨笑了笑，看着他大口喝着，眼神软得像水：“你喜欢就好，以后我常给你煮。”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我攒了点钱，想给你。”
阿添愣了愣，连忙摇头：“不行，你的钱也不多，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再攒攒，总能攒够赎身的钱。”
“我知道你想赎身，”云墨的声音低了些，“可粮价涨得这么快，你光靠月钱，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这些钱你拿着，就算不能一下子凑够，也能帮你减轻点负担。”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到阿添面前。
布包不大，却沉甸甸的。阿添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加起来大概有二两多。他心里一震，抬头看向云墨：“这么多钱，你从哪来的？”
“是我平时攒的，”云墨低下头，手指捻着衣角，声音轻了点，“谢公子偶尔会赏我些银子，我没怎么花，就攒下来了。你别担心，这些钱来路干净，你放心用。”
阿添看着手里的银子，心里又暖又酸。他知道云墨在谢府过得也不容易，却还是把攒下的钱都给了他。他攥紧布包，声音有点发颤：“云墨，谢谢你。等我以后赎了身，赚了钱，一定加倍还你。”
云墨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阿添的眼睛，眼神里满是认真：“我不要你还。只要你能早点赎身，不用再受别人的欺负，我就放心了。”
阿添看着他温柔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无比踏实。他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好，想着有了这些钱，再加上自己攒的，赎身的日子就不远了。他抬起头，看着夕阳下的云墨，笑着说：“等我赎了身，就去城外找个活计，到时候我来接你，咱们一起过日子，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云墨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两人坐在树荫下，聊着未来的打算，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墨才不得不回谢府。阿添送他到角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充满了期待。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觉得未来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可他不知道，云墨回到谢府后，等待他的是一场暴风雨。谢明轩因为白天被父亲责骂，心里正不痛快，见云墨回来晚了，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云墨没躲开，砚台砸在他的胳膊上，顿时青了一大片。他忍着疼，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还敢回来？”谢明轩指着他的鼻子骂，“让你去给我买点心，你跑哪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回公子，我……我去给您抄书了，”云墨的声音发颤，“想着您明天要用到，就多抄了几遍，所以回来晚了。”
谢明轩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眼色。起来吧，把点心给我拿来。”
云墨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到谢明轩面前。这是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买的，本想给阿添留一些，可现在看来，只能全部交给谢明轩了。
谢明轩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味道还不错，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下次不许再这么晚回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公子。”云墨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疲惫和疼惜。
等谢明轩睡着后，云墨才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桌前，看着胳膊上的淤青，轻轻揉着。虽然很疼，可一想到阿添收到银子时开心的模样，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强大，还不能保护阿添，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他。可他相信，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能彻底摆脱谢明轩的控制，就能和阿添一起，过上他们想要的日子。
而阿添还不知道，云墨为了给他攒钱，受了多少苦。他每天依旧努力干活，把银子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期待着赎身的那天。他把云墨当成自己在这京都里唯一的希望，却不知道，这份希望的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忍和付出。
暑热依旧，京都的夜晚却渐渐有了一丝凉意。阿添躺在硬板床上，摸着怀里的银子，嘴角带着笑，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赎了身，和云墨一起在城外开了个小铺子，卖着云墨做的糖糕，日子过得简单而幸福。
可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即将打破这份平静，也将彻底改变他和云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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