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基地的生活，在短暂的适应期后，开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套在了小队每个人的身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格格不入感。
他们被分配到的那个位于板房区边缘的狭小房间，仅仅是个开始。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墙壁是薄薄的、带着霉味的合成材料，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昏暗的、依靠基地统一供电的节能灯，光线惨白，无法驱散角落里的阴影。五张简陋的、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中间仅余一条窄窄的过道。一个歪斜的木桌靠在墙边，上面布满划痕和污渍。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远处棚户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气息。这里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拥挤的临时囚笼。
然而，这狭小的空间，却是他们在基地内需要付出代价才能维持的“特权”。基地内的一切，从最基本的生存资料到一丝一毫的舒适，都需要那个冰冷的数字——贡献点。干净的食物、可饮用的水、必要的药品、稍微好一点的住所，甚至是一些基础的服务，都需要用贡献点兑换。而获取贡献点的途径，要么是完成基地发布的各类任务——这些任务大多是需要深入危险区域清理高阶丧尸、搜寻特定危险物资、或镇压内部可能出现的骚乱等高伤亡率的工作；要么就是用他们随身携带的、日益减少的珍贵物资或提供异能服务去兑换。
雷擎去任务大厅看了一圈，回来时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硬。他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报酬最高的任务，无一不是需要深入辐射区、变异体巢穴或是曾经人口密集如今已成死城的区域，伤亡率报表上的数字触目惊心。而相对安全的后勤支援、区域守卫或是技术类任务，不仅报酬极低，需要排队等待，更重要的是，这些任务往往被基地内那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或团体牢牢把持，像他们这样的新来者，几乎不可能染指。
“要么用命去拼，要么……就得学会低头，去找‘门路’。”雷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意。他口中的“门路”，显然是指融入基地那套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付出某些代价。
阿焱和沐霖在交易区的经历同样令人窝火。他们试图用一些剩余的、保养良好的弹药和之前搜集到的、在废土上颇为稀有的精密零件兑换一些贡献点，以解燃眉之急。然而，负责评估和收购的人员看准他们是新来的、急需贡献点，拼命压价，态度倨傲，给出的价格近乎明抢。
“妈的，这鬼地方比外面的土匪还黑！一把满配的突击步枪，就值二十个贡献点？还不够换三天的合成口粮！”阿焱回到小屋，气得一脚踹在单薄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墙壁肉眼可见地晃动了一下，“这帮吸血鬼！明抢啊！”
沐霖相对冷静，但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轻轻按住阿焱的肩膀，防止他真把墙踹塌：“他们吃准了我们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在这里，信息和关系，有时候比实力更重要。”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狭小压抑的房间，语气带着一丝冷然，“我们带来的物资有限，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更让他们从心底感到不适的，是基地内无处不在的、**裸的等级压迫。那小小的身份牌颜色，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清晰地划分着每个人的地位和命运。蓝色身份牌的异能者虽然比灰色牌的普通人地位高，享受着稍好的配给和居住条件，但内部同样等级森严。攻击性强、战斗力卓绝的战斗系异能者最受重视，能接取高报酬任务，享受更好的待遇和尊重。而像沐霖这样的控制系，以及苏临这样“仅仅”是空间辅助系的，虽然也被需要，但地位和获取资源的能力明显不如前者。至于星尘这样的“普通人”，带着那块灰色的、仿佛带着耻辱印记的木牌，则几乎处于基地金字塔的最底层。
星尘的日子最为难熬。作为“没有价值”的普通人，他被强制分配去参与基地外围防御工事的修补和清理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指定地点集合，直到夜幕降临才能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来。工作繁重而危险，时常需要搬运沉重的建材，清理遍布碎石的区域，甚至要面对偶尔突破外围防线溜进来的零星丧尸。监工多是些低阶的、在异能者中不得志的力量型或体质强化型异能者，他们将怨气和对“废物”的鄙夷，肆无忌惮地发泄在这些灰色身份牌的劳工身上，动辄打骂，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配给。
几天下来，星尘回来时总是灰头土脸，满身尘土和汗渍，裸露的皮肤上添了不少新的擦伤和淤青，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老茧。他分到的食物却总是最少最差的那一份，常常是几块硬得硌牙、味道古怪的合成营养膏，连基本的热量都无法保证。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光芒日益黯淡，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废土上挣扎、随时会被抛弃的孤影。
阿焱虽然嘴上依旧嫌弃他，骂他“没用”、“拖后腿”，但看到少年那副惨样，有时也会别扭地、粗声粗气地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一点，嘴里还恶声恶气地嘟囔着：“多吃点！省得别人说我们小队虐待未成年人，丢老子的人！”
星尘默默地接受，从不争辩，只是更加努力地完成分配的工作，试图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用。但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他的努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只有每晚回到这个拥挤压抑的小屋，看到苏临眼中无法完全掩饰的关切时，他才能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然而，他也清晰地感觉到，那三个男人对苏临的保护圈越来越紧，几乎隔绝了所有外人靠近的可能。他就像一个多余的、碍眼的影子，艰难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和更庞大的基地规则中，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立足之地。
苏临的处境则最为微妙和被动。他试图低调，尽量减少外出，但那过人的容貌、干净的气质和空间异能者的身份，在这个压抑、灰暗、崇尚力量的环境里，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吸引着各色不怀好意的目光。除了那个王管理员，又有几个自恃有些实力或权力的异能者小队头目、或是基地某些部门的低级官员，或明或暗地向他示好，言语间的招揽、利诱甚至**裸的骚扰意味让他不胜其烦。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拥有异能的幸存者，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稀有、美丽、值得收藏的货物。
每次出门，他都能感觉到那些黏腻的、充满算计的视线。有次，他独自一人去距离住处稍远的集中供水点打水，一个据说是某支巡逻队队长的高大异能者，带着两个手下拦住了他。那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纹身和疤痕，眼神倨傲而充满占有欲。
“新来的空间系？长得真不错。”那人语气轻佻，目光在苏临脸上和身上流转，“跟着那些废物队友有什么前途？来我的巡逻队，保证你每天都能洗上热水澡，吃上新鲜食物，怎么样？”他说着，竟伸手想去摸苏临的脸。
苏临猛地后退，眼神瞬间冷冽如冰，手中的水桶握紧，准备随时砸过去。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雷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用那双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蕴含着实质般杀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巡逻队长。雷擎周身散发出的、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凌厉气势和那种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百战精锐特有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对方那点靠基地秩序和身份撑起来的嚣张气焰。
那队长脸色变了几变，感受到那股几乎让他汗毛倒竖的危险气息，最终悻悻地收回手，狠狠地瞪了雷擎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但临走前那记怨毒而充满贪婪的眼神，说明这事并没完。
“以后不要单独行动。”雷擎看着苏临，语气低沉严肃，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他将自己刚从任务大厅换来的、一把磨砺得异常锋利的军用匕首递给苏临，“随身带着。”
苏临接过匕首，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心中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意识到，在这个看似秩序井然的地方，真正的危险或许并不比墙外少，只是换了一种更隐晦、更披着规则外衣的形式。他就像一块肥肉，落入了饿狼环伺的丛林。
沐霖尝试利用自己的水系异能，为小队换取一些额外的贡献点，比如为高层居住区或是某些重要部门提供净化后的饮用水。但这过程同样充满了壁垒和盘剥。需要经过层层申请、审核，还要被抽取高额的“管理费”和“资源税”，真正落到他们手里的贡献点，寥寥无几，几乎无法缓解他们的困境。他也更加敏锐地察觉到，基地管理层似乎对精神系、治愈系这类特殊而稀有的异能者，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和控制欲，这让他对苏临和星尘的处境，更加担忧。
压抑的氛围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在小屋内弥漫，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这地方真他妈让人喘不过气！”某天晚上，阿焱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歪斜的木桌上，发出巨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规矩多得要死，贡献点难赚得像掏金，还得时时刻刻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杂碎！比在外面跟丧尸玩命还累！至少那时候痛快！”
沐霖轻轻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长冰刃，闻言抬起眼，轻声道：“这里至少……暂时隔绝了大规模的尸潮和变异体，提供了相对稳定的庇护所。但付出的代价，是部分的自由、尊严，以及……时刻可能被规则吞没的危机感。”
雷擎沉默地保养着他那支改装狙击枪的每一个零件，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忽然，他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基地高层似乎在筹划一次大规模清扫行动，目标是西边的废弃工业区。情报显示那里盘踞着大量变异体和一种稀有能源矿脉。报酬很高，足以让我们兑换到足够的贡献点，甚至可能换取更好的居住权限。但风险……据说上次派去的三个精英小队，只有一个重伤员逃了回来。”
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交汇。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或许能一次性解决他们目前贡献点短缺的窘境，但……
“我不喜欢这里。”苏临轻声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也打破了关于任务的短暂沉默。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天花板那盏惨白的灯，“这里的感觉……和黑石基地不一样，那里是**裸的恶，而这里……是一种被规则驯化、被明码标价、连空气都带着计算味道的窒息感。”他无法忘记那些打量他的目光，无法忘记星尘每日回来时的疲惫与麻木，也无法忘记队友们眉宇间日渐加深的凝重。
星尘蜷缩在角落的床铺上，闻言悄悄抬起头，看向苏临被灯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又很快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内心充满了对高墙之外危险的恐惧，也对墙内这令人窒息的生活感到绝望。但只要苏临在，哪里都好。可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小队，这个他勉强依附的集体，或许……不会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停留太久。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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