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门外，那扇破碎的木门如同一个咧开的、嘲讽的伤口，灌入的寒风似乎也带着归尘教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屋内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如同心脏碎裂的余音。
“啊——！！！”
阿焱的怒吼终于冲破压抑的囚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嚎。他手中的短斧带着狂暴的火焰，猛地劈向身旁的墙壁！“轰！”木屑与火星四溅，墙壁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深痕。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站在角落、脸色同样难看的凌夜身上。
“是你！都是因为你！”阿焱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像一头失控的疯牛，朝着凌夜猛冲过去，“如果不是你引我们来这里！如果不是你那些狗屁药材！苏临怎么会……怎么会……”后面的话被哽咽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汹涌的怒火，短斧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直劈凌夜面门！
“阿焱！住手！”沐霖强忍着自身被打断引导的反噬和目睹苏临被带走的巨大悲痛，急声喝道，试图阻止。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如同石雕般凝固的雷擎，在阿焱的短斧即将触及凌夜的瞬间，动了。他没有用猎刀，只是快如闪电地侧身，一记沉重的手刀精准地劈在阿焱持斧的手腕上！
“铛啷！”短斧脱手落地，火焰瞬间熄灭。
阿焱手腕剧痛，却不管不顾，另一只拳头裹挟着炽热的余温，狠狠砸向雷擎：“你拦我？！你让他带走了苏临！你现在还拦我？！”
雷擎不闪不避，任由那饱含怒火与悲痛的一拳砸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身体晃都未晃，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焱。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仿佛连灵魂都已死去的冰冷。
“杀了他，”雷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苏临，能回来吗？”
简单的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阿焱燃烧的怒火上。他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看着雷擎眼中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所有的狂躁和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插入火红的短发中，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沐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他走到阿焱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按在他颤抖的肩膀上。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星尘没有哭，也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苏临离开时的姿势，仿佛化作了另一尊石雕。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片空洞的黑暗，里面没有泪光，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和一种疯狂滋长的、名为“力量”的渴望。苏临哥最后对他说的是“保护好大家”。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痛。这点痛，比起苏临哥被带走的绝望，算什么？
凌夜在阿焱攻击时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姿态，但看到雷擎阻止了阿焱，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后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看着屋内崩溃的阿焱，沉默的雷擎，悲伤的沐霖，以及那个眼神可怕的孩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沐霖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努力维持着冷静，“苏临……他是为了我们才选择跟他们走的。我们活着，才有救回他的可能。”
“救？怎么救？”阿焱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重新燃起一种偏执的火焰，“那些鬼东西的老巢在哪儿都不知道！那个司祭……他妈的强得离谱！”
“我知道。”
一个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说话的是凌夜。
他迎着众人瞬间聚焦的、充满怀疑与审视的视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知道归尘教在这一带的主要据点，也知道他们大概的兵力分布。那个司祭，名叫‘骸骨’，是负责这片区域狩猎和收集‘特殊祭品’的负责人之一。”
“你果然知道！”阿焱猛地站起，眼中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你到底是什么人？！”
雷擎的目光也如同冰锥般刺向凌夜，等待着他的解释。
凌夜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我……曾经是‘黑石基地’秘密清剿队的一员。”
黑石基地！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毒刺，瞬间扎进在场除了星尘外每个人的心里！那是他们不堪回首、拼尽全力才逃离的牢笼！那个视人命如草芥，将他们视为工具的地方！
阿焱的眼睛瞬间瞪大，随即爆发出更深的仇恨和暴戾：“黑石基地的杂种！妈的！果然没安好心！”他几乎要再次扑上去。
沐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星尘身前，看向凌夜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厌恶。
雷擎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危险，那不再是面对归尘教时的冰冷杀意，而是混合着刻骨铭心仇恨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戾气！他们逃离黑石基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段经历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愿触及的噩梦！后来在北方基地寻求庇护，却发现那里同样冰冷残酷，最终再次离开。而现在，一个来自黑石基地清剿队的人，竟然就在他们中间！
“清剿队……”雷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回忆，“你们手上，沾了多少像我们这样的‘逃亡者’的血？”
凌夜面对这骤然升级的敌意，脸色更加苍白，但他没有退缩，急声解释道：“正因为我见过太多！看清了黑石基地高层的真面目！他们早已背离了建立的初衷！清剿队不再是保护幸存者的盾牌，而是他们铲除异己、掠夺资源的屠刀！我无法再忍受那种毫无底线的行径，所以才选择了背叛和逃离！”
他看向雷擎，眼神坦然而又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我知道你们逃离了黑石，后来也在北方基地待不下去。因为我们都是不肯屈服于那种黑暗秩序的人！黑石基地和归尘教早有勾结！他们默许甚至支持归尘教的暴行，换取他们需要的‘研究素材’和地盘！像苏临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无论是在黑石还是在归尘教眼中，都是必须掌控的‘资源’！”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黑石与归尘教的勾结，解释了为什么归尘教能如此猖獗，也让他们面临的敌人更加庞大和可怕。
“我凭什么信你？”雷擎的声音依旧冰冷刺骨，但其中的杀意稍微收敛，转化为更深的审视。黑石基地的背叛者？这个身份太过敏感。
“就凭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黑石基地和归尘教共同追捕的目标！”凌夜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激动，“就凭我也想活下去，想要向那些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的人复仇！而想要对付他们，单凭我一个人，做不到。我们需要合作。”
他看向雷擎，眼神变得锐利：“我知道你们想救苏临先生。我也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我有情报，你们……有愤怒，有决心，还有……”他的目光在阿焱的火焰、沐霖的水光、以及星尘那不符合年龄的冰冷眼神上扫过，“……不容小觑的潜力。我们合作，才有机会。”
合作？与一个来自黑石基地清剿队的叛逃者？
阿焱第一个表示反对，声音因仇恨而颤抖：“合作？跟黑石的刽子手合作？雷擎，你忘了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吗……”他的话戛然而止，那是一片谁都不愿揭开的血淋淋的伤疤。
沐霖眉头紧锁，显然也极为挣扎。凌夜的情报至关重要，但他的身份实在让人难以信任。
雷擎沉默着，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压抑着惊涛骇浪。他的目光在凌夜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审视他是否带着黑石基地特有的虚伪与狡诈。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赌上一切的沉重：“据点位置，守卫力量，内部结构。说出来。”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在救苏临这个唯一的目标面前，哪怕是与曾经的敌人合作，与魔鬼交易，他也在所不惜。
凌夜知道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回应，他立刻说道：“离这里大约三天路程，有一个被归尘教控制的废弃矿镇，名叫‘黑矿镇’。那是他们在这一带最大的前哨站之一，骸骨司祭很可能将苏临先生带去了那里。镇子易守难攻，外围有巡逻的灰袍守卫和变异犬，内部结构复杂，有地下部分。具体的布防图和可能的关押点，我需要时间回忆和绘制。”
三天路程……黑矿镇……
目标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并且多了一个极度不可信的“盟友”。
“好。”雷擎只回了一个字。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猎刀，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擦拭着自己的决心。“准备一下，天亮出发。”
“等等！”阿焱猛地站起来，脸上充满了不认同和被背叛的愤怒，“雷擎！你要跟黑石的人合作？你忘了我们发过的誓吗？永不回头！永不信任！”
“那你说怎么办？”雷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阿焱，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在这里等？等到归尘教或者黑石基地的人找上门来？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雪原里乱撞？”
阿焱被问得一窒，他烦躁地抓着头，声音带着绝望：“可是……跟他合作？这是与虎谋皮！我们可能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同意雷擎大哥的决定。”一直沉默的星尘突然开口，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坚定，“去找苏临哥。任何可能的方法，都要试。”为了救回苏临哥，他可以暂时压下对黑石基地本能的恐惧和憎恶。
沐霖看着态度坚决的雷擎和星尘，又看看因过往仇恨而激烈反对的阿焱，心中充满了矛盾的苦涩。他知道雷擎的决定带着极大的风险和个人情绪，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明确的方向。他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有异议。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黑矿镇附近，侦查清楚情况。”
阿焱看着达成一致的三人，又看看站在一旁、身份敏感的凌夜，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愤怒和被孤立感彻底淹没了他。他无法接受与黑石基地的人为伍，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这触碰了他的底线，勾起了他最痛苦的回忆。
“好！好！你们都要跟黑石的杂种合作是吧？”阿焱猛地一脚踢开地上的短斧，赤红的眼睛瞪着雷擎，充满了失望和决绝，“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爷不奉陪了！你们去找那个什么狗屁黑矿镇！小爷自己去南方！老子就不信，找不到别的法子救苏临！总比跟仇人合作强！”
分裂，在巨大的压力、救人的迫切与无法调和的原则冲突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雷擎深深地看着阿焱，没有劝阻，他知道阿焱对黑石基地的恨有多深。他只是沉声道：“保重。”
“用不着你操心！”阿焱梗着脖子，捡起地上的短斧，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等小爷找到办法回来，希望你们别他妈的先被自己人坑死了！”
他用力推开那扇破败的门，风雪再次涌入，他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茫茫白色之中，选择了独自南下。
屋内，只剩下雷擎、沐霖、星尘，以及……身份敏感、来自黑石基地的凌夜。
四人小队，变成了四人。气氛更加微妙、沉重，充满了相互的警惕与不得已的联合。
雷擎的目光扫过留下的沐霖和星尘，最后落在凌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你，跟我一组。沐霖，星尘，你们一起。保持距离，互相策应。”他将凌夜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是最直接的监视。
星尘想说什么，他想跟在雷擎身边，想第一时间冲去救苏临哥。但他看了看沐霖，又看了看雷擎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同时用冰冷的目光扫了凌夜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沐霖明白雷擎的用意，他拉起星尘的手，对雷擎道：“小心。”
没有更多的言语，简单的两个字，承载着在猜忌中艰难维持的信任与沉重的托付。
天光渐亮，风雪未停。破碎的小屋内，四人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行装。失去苏临的悲痛，前路的艰险，内部的猜疑，与“敌人”合作的屈辱与不安，外部的强敌……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
但无论如何，脚步不能停下。
向南，前往黑矿镇，踏入归尘教的巢穴，与曾经的追捕者同行。向南，寻找渺茫的机遇，踏上未知的征程。
目标，却是一致的——救回那个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如今却身陷囹圄的，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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