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一切都留在了梦里,这一觉睡得太累了,思绪纷飞不停,高华离醒来后觉得脑袋昏沉。
她没想到回京后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那个白衣少年,她以高华离的容貌和公主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于她,他是故人。而于他,她只是陌生人。
高华离口渴的很,唤道:“琼仙。”
婢女应声而来:“殿下,琼仙姐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晚间才能归来。”
高华离应了一声,是她忘记了,昨日安排琼仙今日去玉湖山给断魂楼的楼主苏千代送请帖,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快到了吧。
恰如高华离所想,琼仙此时已经到了断魂楼门口,她望着这座阴气沉沉的山门,暗暗腹诽:装神弄鬼!
琼仙上前哐哐敲门,半响无人开门,也无人应答。
她小脸一沉,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插在门锁上,吼道:“给姑奶奶开门!”
大门从里面应声打开,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瘦削男子走出来,厉声喝道:“是谁不要命了!敢在玉湖山放肆?”
琼仙眉眼明艳却带着股桀骜,她转动手中镶着红宝石的云纹匕首,冷声道:“说了是你姑奶奶,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快请你们苏楼主出来相见,误了我的事情,灭了你们断魂楼!”
好大的口气!两名黑衣男子互相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准这女子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来历不浅。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不屑道:“小姑娘口气不小,可知我们是谁?也敢狂妄!”
他话音未落便出掌袭来,动作之快,如惊鸿掠过,琼仙反应极快的退身避开,同时长腿高抬横扫踢向黑衣人的面庞,黑衣人侧身格挡,同时一掌打向琼仙的腹部,琼仙见状左手持匕首刺向黑衣人的掌心,却被黑衣人反握住手腕!只要黑衣人稍稍用力,琼仙的手怕是就要废了。
琼仙感觉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比上次淩州刺杀高华离的那伙黑衣人的武功高出不少!
即便此时琼仙处于劣势,她依旧毫无惧色,她紧紧盯着黑衣人,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断了自己这只手!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住手!”
忽然一位翩翩公子缓缓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排黑衣侍从,气势强盛。
这位公子似是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一身青色绸缎衣袍衬得身姿挺拔,一把折扇握在手中相得益彰。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漆黑如点漆,眼尾微挑,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乍看之下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细看时,便会发现那眸光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他看人时瞳孔微微收缩,像狡黠的狐貍打量猎物,能将人心底的算计都看得通透。
他轻扯嘴角,笑的毫无感情:“请问姑娘从何处来?”
这句话问的有意思,不问她是谁,不问她来干什么,只问她从何处来。
那个制住琼仙的黑衣男子早松开手退至一旁了,琼仙活动活动手腕,心中猜测眼前这位公子或许就是苏千代,于是直言道:“我从公主府来,你可是苏楼主?”
苏千代听说她是公主派来的,脸上的笑意忽然从凉变温,眼神中精光闪过:“原来是靖宁公主的人,在下正是苏千代。”
琼仙不跟他废话,直接将请帖拿出,递到苏千代面前:“苏楼主,殿下邀您今晚戌时初于吉水茶铺详谈,望苏楼主准时赴约。”
她说完便转身下了山阶,苏千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挑眉,上扬的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鱼儿终于上钩了!
琼仙从玉湖山回来已接近酉时,她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直接从长宁殿侧面连廊绕到大殿后面,沿着竹林大约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座精巧的水榭映入眼帘,恰似一颗明珠镶嵌在碧水之上,夕阳斜照,水榭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宛如仙境一般。
水榭里,高华离一身藕色单衣躺在藤椅上假寐,她散开青丝,光着双脚,凉风吹过,吹动她的发梢,她有寒症,却总贪凉。
此时,她微微皱起的秀美,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和忧虑。
琼仙不曾出声打扰,立在一旁耐心等候,眼前的主子已经不是五年前单纯无助的流浪公主,经过这五年的蛰伏和隐忍,她已经变得强大而深不可测。
高华离并未真的睡着,她缓缓睁开双眼:“请帖送到了?”
“送到了,苏千代亲自收的。”
琼仙接着说:“那苏千代不像是江湖门派的掌门人,倒像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只是那双眼睛瞧人的时候冷冷的,毫无温度。”
高华离玩味:“贵公子?”
她坐起身,琼仙赶紧跪地为她套上鞋子,高华离趿着鞋走到栏杆处,嫩如葱白的手指捻起稍许鱼食洒向湖里,红、白、金三色鲤鱼争相竞食。
她道:“那我们这便去会会那个贵公子。”
·
另一边,礼部主事周衍今日从衙门下值,路过淮河街蔡记,专门买了二斤牛肉,沽了一壶椒花酒,准备晚上和儿子一起喝两杯。
周家不是名门望族,周衍的官职不高,奉银也不多,在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只能勉强过活。但周衍的名声甚好,不仅对妻子王氏温柔爱护,对周围的邻里也通情和善,往来结交者都称赞他为人厚道。
周衍刚踏进家门,就被妻子王氏喊住了,王氏四十出头的年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也是不俗。
她对丈夫说:“子煊回来便蹲在后院收拾菜圃,施肥浇水,忙活了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周衍不以为意,他见妻子如此紧张,还以为发生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收拾个菜圃,何必大惊小怪。
他笑道:“那不是好事吗?他给菜圃浇水施肥,省的我干了。”
王氏白了他一眼:“好什么呀!那菜圃我早上才浇过水,他又去浇,我和他说话,他像没听见似的,从井边往菜圃一趟一趟的提水,现在那都不是菜圃了,成河塘了!他要是再浇下去,咱家的都要水漫金山了。”
周衍这才觉出不对劲儿,他问:“子煊今日遇到什么事了吗?”
王氏道:“我怎么知道,我问他,他也不和我说,还是你去看看吧。”
周衍把牛肉和酒递给王氏,然后绕过堂屋往后面菜圃去。
待到了后院,周衍简直不忍直视,菜圃中的水都已经满出来了,篱笆周围泥和水混合在一起,脏乱的很,根本无处下脚!
周璟容正蹲在篱笆边上发呆,脚上的布鞋都已经湿透了,但他那张俊脸在余辉的照耀下似蒙了一层金光,倒显得更加夺目。
周衍轻声唤了一声:“子煊?”
周璟容没反应。
他又喊了一声:“子煊啊?”
周璟容慢慢回神,他扭头看向父亲,应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周衍看见儿子这个样子,很是担心,儿子从小到大都很让人省心,即便是参加科举时也没有如此异常,不知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情。
周衍非常和蔼的问:“子煊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和爹爹说说吧?”
周璟容没说话,父子两人蹲在篱笆旁,周衍望着周璟容,周璟容望着天。
良久后,周璟容叹了口气:“爹,我明日就要随靖宁公主去凉州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周衍道:“我昨日在衙门听同僚说了。”
大周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朝议,除此之外还有谏院谏议大夫和左右司谏。
周衍是六品小吏,没有资格参加朝议,但昨日他的上官突然对他说靖宁公主回京了,他本还奇怪上官为何特意提起靖宁公主,结果上官下句话把他魂都吓飞了:“公主殿下在朝堂上一眼相中了周状元,还要周司谏陪她一道去凉州寻太子下落,孤男寡女,公主殿下的意图还不明显吗?这是看上周司谏了,你马上要成公主殿下的公爹了!”
周衍赶紧摆手:“万万不可这么说呀!您就别打趣我了。”
周衍昨日回来没见到周璟容的人,所以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件事。
周衍到底还是担心儿子:“此行是不是很危险?”
公主在淩州城遭遇刺杀的事情他听说了,况且如今朝中希望太子永远回不来的大有人在,这一路将会如何危险,他可以预料几分,他私心当然不希望周璟容去凉州,但公主亲自点名陪同,皇上也答应了,他们周家还没那个胆量抗旨。
周璟容不想让父亲忧心,安抚道:“危险可能会有,但这位靖宁公主很有些手段,她昨日在朝堂上步步为营,把严冀都逼红了眼,绝非天真烂漫的无知女子。朝中谁人不知严冀为人很辣,若他当真派人在淩州城刺杀靖宁公主,那必然是要一击毙命的,可这位靖宁公主居然能从淩州活着回来,可见也非良善之辈,只怕她早有准备,此番西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父亲放心,老师昨日也叮嘱儿子保命要紧,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您的。”
提起孙茂澍,周璟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老师给了一套文房四宝,我放在东厢房了,您留着用吧,都是珍品,不用不舍得。”
周衍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瞄着儿子的神色,犹豫道:“你要退亲,该不会是因为公主殿下吧?”
周衍知道儿子相貌俊美,以前上街也经常碰见女子主动送东西,见到周璟容就往他怀里塞绢帕、香囊、糕饼,甚至还有送衣服鞋袜和金银珠宝的!
但儿子一直很守礼,这些东西分文不取,全都放在原地。
况且周璟容自小有婚约在身,从不会干不知轻重的事情,周衍属实没想到前几日儿子会突然提出要退婚,他当时半天没反应过来。
提起靖宁公主,周璟容便觉得莫名其妙!她身为公主,为何总对他言语轻浮?
周璟容摇摇头:“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退婚?跟你说实话吧,爹还没有将那封退婚的书信寄出,子煊,与谢家退婚可不是小事,爹怕你一时冲动,日后后悔!”
周璟容淡淡扯谎:“我不喜欢谢四姑娘,况且她人在临海,嫁来京城,路途遥远,肯定多有不便。”
周衍当然不信:“儿啊,你说你不喜欢谢四姑娘,我是不信的!你与她自幼相识,情谊深厚,你年年腊月都风雪无阻的往谢家送年礼,一来一回要一月有余,若非对她有情义,怎会如此?况且你说路途遥远,天下多少女子远嫁,照样过得幸福美满,这根本不是借口。”
周衍看向儿子认真的问:“你和爹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
周璟容又沉默了,周衍也不催他。
周璟容不知如何启齿,犹犹豫豫道:“我说了,爹能不生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我相信,你能提出退婚,定不是你的原因。”
周璟容自嘲一笑:“爹倒是很相信我。”
对周璟容的人品,周衍很自信:“那是当然,我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你自幼便懂事守礼,并非浮躁花心之人,爹不知道你和谢四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肯定不是你的错。”
见父亲如此肯定自己,周璟容觉得这两日的烦闷稍稍消散了些,他组织了一下说辞:“去年年末,我去谢家送年礼,见到了谢四姑娘,这次她似乎是故意等我来的,多次欲言又止应当有话要说,后来她便借口支开旁人,谢家对我很是放心,并未多加阻拦,便留了我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等人都走后,她二话没说就向我下跪,我当时惊呆了,赶紧劝她起来好好说话,她执意不起,只是哭着求我退婚,我问她为何,她说她不喜欢我,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周璟容垂眸,想起那日满脸泪痕的谢婉音,心里就有股重石压地的感觉,从他记事起就知道谢婉音是他未来的妻子,在他预设的人生里,总有谢婉音的一席之地,却从未想过原来她并不愿意。
周衍听到这话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忍了又忍,才暂且咽下涌上心口的气愤:“那他们谢家为什么不提退亲,反要你来提?”
周璟容道:“她向家中长辈提过,但遭到了家中长辈的驳斥,爹也知道谢家是百年世家,对家中子女要求甚为严厉,不会允许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谢家老太爷听说这件事后,罚她在祠堂思过一月有余,直到我去送年礼时才放出来,她说她没有办法才求我主动退婚的。”
周璟容劝父亲:“爹,你可别生气。”
周衍心疼自己的儿子,遇到这种事还倒安慰自己,他温声道:“儿啊,你想随了她的意,与谢家退婚,那你怎么办啊?”
周衍不是觉得自己儿子日后找不到娘子,他是知道儿子对谢四姑娘是有意,去年年末周璟容去谢家送年礼之前,还和周衍商量:要向谢家正式提亲!
之前谢家觉得他家门第单薄,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周璟容每次去谢家,谢家人对他总有些微轻慢,如今高中了状元,也在朝廷谋了差事,日后不会委屈谢四姑娘。
却没想到周璟容从临海回来后,对提亲之事绝口不提!他说最近公事有些多,晚晚再说,前些日子才终于开口提了退婚之事,应当是思来想去做了决断。
周衍心疼儿子,周璟容不仅亲没提成,还要被退婚,一腔热情被打散了,儿子该是何等伤心?
周璟容朝父亲笑笑:“爹,我没事,我也想清楚了,强求之缘,情必不真,麻烦爹爹向谢家退亲吧,我愿还谢四姑娘自由。”
周衍苦口婆心:“子煊,你成全了谢四姑娘,却委屈了你自己,世人不知内情,该会如何看你,别人会觉得你刚刚高中状元便得意忘形,甚至会恶意揣测你退婚是因为贪慕权势,这对你名声有损,你日后免不了要受口舌是非。
况且谢家既然不允许退婚,说不定谢家人能有办法令谢四姑娘回心转意呢?你们毕竟是定了亲的,你也没做错,未来还大有可为,只凭谢家四姑娘闹腾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等你们回头成了亲,过上一两年,她就知道你的好了,便没有旁的心思了,女子大多是这样的。”
周璟容摇头:“爹是知道我的,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她既然将心付与他人了,我便不愿相留,若爹心疼儿子,不忍让我临走前再多一件忧心的事情,就请爹把这婚事退了吧,日后我断不思量她,她也莫思量我。”
周衍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傲,他自小做事便要强,对自己要求甚高,力求完美,哪怕是非常细微的瑕疵,他也要重新来过。如今谢四小姐喜欢上别人,周璟容失落的同时,对他自尊心也是极大的挫败。
周衍摸摸儿子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爹知道了,爹明日就给谢家寄信。”
“谢谢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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