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仙一直守在身旁,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高华离才悠悠转醒。
琼仙见她醒了,高兴的红了眼眶:“主子,你终于醒了。”
高华离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没有力气,她强撑着胳膊坐起身:“辛苦你了。”
琼仙拿给了个靠枕垫在她身后,语带哽咽道:“奴婢不辛苦,照顾您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只是辛苦周公子了。”
高华离没反应过来:“什么?”
琼仙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高华离,从周璟容亲自开药方到他冒雪求药。
高华离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他人呢?”
琼仙给她递了杯热水,回道:“周公子去谢府送年礼了,他临走前说要午膳后才能回来,若是你这边有任何情况,让我到谢府去寻他。”
高华离垂下眼眸,他现下应该见到自己的未婚妻了吧。
她轻声喃道:“琼仙,你说我们与他萍水相逢,只是送了他一辆马车,同行过一段路程而已,他为何能在数九寒天的深夜冒雪为我抓药?宫外的人都像他这般良善吗?”
琼仙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如周公子这般良善,但我们确实与他有缘,您为他雪中送炭,他为您深夜取药,该当您与他相遇是双方的福气!您是没看见,他昨晚衣衫都被雪花浸透了,还坐在那边的桌子旁守着,若不是奴婢劝他,也不知会坐到何时。周公子为人坦荡正直、有恩必报,这谢家四姑娘真是命好,得了如此体贴俊俏的夫婿。”
琼仙走到窗边,她把窗下炉子上温的药取下来,又用帕子包了几颗蜜饯,一起递给高华离。
高华离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药是用烈酒煮的,猛然不备,辣的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接琼仙递来的蜜饯,淡淡道:“不必了,苦的就是苦的。”
此话似是一语双关。
高华离又问:“你刚刚说他知道我是中毒,那他昨夜抓药的药方,你可见了?”
琼仙取出那张药方给高华离看:“周公子给了奴婢,说以后若你不慎毒发,便按这方子抓药,可以抑制,但不能根治,只是这药方里的千年雪莲蕊和赤炎蛇胆千金难寻,若缺了这两味药,效用差些。”
周璟容的药方确实有用,只服了两副药,她身上那种寒冷的感觉便减轻些许。
琼仙问:“那我们还去找李神医吗?”
高华离道:“去,只是不用那么着急了。”
她要的不只是缓解症状,她要的是彻底根治这雪蛊毒!她现在不能死!
周璟容直到酉时才回到客栈,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敲响了高华离的房门,是琼仙开的门,周璟容站在门外问道:“晓晓姑娘,你家小姐可好些了?”
琼仙正准备回话,从屋里传出一道略微气弱的清雅女声:“是周公子吗?请进来坐吧。”
周璟容略顿了顿才抬脚进去,发现她竟然依在窗边,窗牖大开,寒风灌入屋内,她身上虽披着一件棉衣,气色到底还有些苍白,他见状赶紧说:“你现在还吹不得风。”
她望着他笑笑:“总关着窗,屋内不通风,略透透气不碍事的。”
周璟容觉得她今日的笑容有些不同,但具体有什么变化,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问:“今日的药都吃了吧?我等会儿再去抓几副药,你再休息两天就好了。”
他俊脸微红,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她问:“你喝酒了?”
周璟容点头:“嗯,谢家留用午膳,和谢四姑娘的兄长多饮了两杯,是不是呛着你了?我还是出去吧。”
高华离将窗户关上,回身坐在床边:“周公子留步,我有话想对周公子说。”
“白姑娘请讲。”他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离高华离的床有一丈的距离。
高华离直视周璟容的眼睛,他的眼睛亮若繁星,似有水光流转,十分吸引人。
她温声道:“感谢周公子昨夜的奔波,还为我医治了身上的寒毒,你如此帮我,我也不知该如何答谢,为略表心意,我让晓晓准备了五十两银子作为公子回京的盘缠,我知公子不是世俗之人,但世俗之物有时堪顶大用,还望公子能收下。”
周璟容摇摇头,拒绝道:“这钱我不能收,你是为了让我在小年之前能赶到临海,不停赶路才引发寒毒,说起来还是我的罪过,我为你抓药是应当的,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高华离劝道:“可你还将药方给我,毫不藏私,也算是救了我的命,不然这大雪寒夜医药全无,我难保不会死在这里。”
周璟容坚持不收:“姑娘夸大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高华离知道她若再劝,倒显得看不起他了,对于有些读书人来说,有时候尊严比钱财更重要。
高华离话锋一转:“如今年礼送完了,你打算何时动身回京?”
高华离以为他明日便要启程回京,毕竟离过年不剩几日了,却没想到他说:“我先不回去,我来了临海这么多次,从未好好逛一逛,打算趁此机会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等你病好了,我再出发回京。”
她惊讶道:“那你便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他笑笑,貌似随意道:“其实现在也赶不上了,不如就留在临海过年吧!我们是半路相逢的朋友,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不知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在临海过年?”
他是打算留下照顾她,高华离垂眸,她心口微微泛酸,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少些烟火气,母后再疼她也不必亲力亲为,皇兄再宠她也不能悉心照料,如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居然愿意留在这里照顾她。
她问:“为何?”
他笑起来就像蓝天白云般明媚温暖:“其实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马车坏在小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送我马车,让我不至于冻死在雪地里,与我而言就是救命之恩,我留下来陪你两天算得了什么?”
他还是担心她们主仆二人都是姑娘家,过年还飘荡在外,所以有心照拂一二。
高华离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半真半假的说道:“当然不是!我这人啊,很是小心眼。对我好的人,我便投桃报李,对我不好的人,我便落井下石。”
她的耳朵陡然间便热了起来,嘴硬道:“谁对你好了?”
他看着她的小女儿情态,不知因何而起,只当是女孩子家脸皮薄,同时意识到自己坐的够久了,再坐下去便失礼了,于是起身说道:“我去抓药,你再睡会吧。”
高华离看着周璟容清瘦卓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在京中见过各种世家贵族的清高公子,也见过为求功名利禄不择手段的伪清流,但周璟容这般正直心善的男子却不多。
高华离刚才吹了会儿风,身上确实觉得不适,她慢慢躺下,心下自嘲自己刚刚的行为,明明病还没好却站在窗边吹风,本想试探若他知道自己还病着,会不会离开,没想到他本就打算留下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璟容言出必行,不仅留下来,还日日给高华离煎药,等高华离身体终于恢复如昔的时候,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今年没有三十,明日便是除夕。
这天一大早周璟容便出去了,高华离问琼仙他干什么去了,琼仙回道:“周公子说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不能因为身在异乡就潦草对付,他已经和客栈老板商量过了,明晚要借厨房一用,给大家准备年夜饭,所以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再不买,明日就什么也买不到了。”
“大家?”
“就是客栈里的小二和厨师、帮厨,还有我们俩,因为现在客栈里别的住客都走了,老板明日也是要回家陪家人过年的,所以整个客栈只剩咱们六个人。”
高华离觉得有些好笑:“他给大家准备年夜饭?他还会做饭?难不成他做的比人家厨子做的还好吃?”
琼仙笑道:“老板昨日也是这么问他的,周公子不以为意,反而笑话老板没口福,吃不到人间美味。”
高华离可以想象得到周璟容说这话时小得意的神态,她的眉眼不自觉弯了弯。
周璟容回来的时候,高华离正从二楼下来,见他不仅带回来很多菜和肉,还带了竹片、麻绳和彩纸。
高华离问他买这些做什么?他说:“你去那边坐一下,我等会儿教你做花灯。”
“花灯?”
“嗯,我们做两个花灯,明日晚上挂在客栈门口,增添些喜气。”
她笑道:“好。”依言坐到靠近窗边的那张空桌前。
周璟容把菜都放在厨房,顺便熬了些浆糊,出来坐在高华离旁边。
他问:“你之前做过花灯吗?”
“没有。”
“也对,你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子,这些活计肯定是没干过的。”
她虽然穿着布衣但她浑身上下贵气盈身,她虽面容略黑,但双手白嫩、皓腕如霜,一看就不事农桑。
她道:“你是个读书人,居然还会做花灯?”
周璟容笑了,瞬间把万里雪景比下去了,他道:“读书人就得一直抱着书袋子吗?其实我是跟我母亲学的,我母亲每年春节都会做花灯,等除夕傍晚时把所做的花灯挂在我家门口,我母亲说这样能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般富贵幸福。”
他想起母亲的温厚善良,低头笑了笑:“但其实日子依然照旧,我们并没有过上花团锦簇的富贵生活,我觉得她就是怕我太闲了捣乱,所以给我找点事情做。”
他的家庭一定很温馨,高华离闻言低头掩去眼中的一抹泪光,她鼻头发酸,却生生忍住了,她的母后之前也会在除夕夜亲自给她做如意糕,又软又糯又甜,却再也吃不到了。
高华离抬眸温声道:“周夫人是想图个吉利,不管日子清贫还是富贵,她觉得一家人平安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周璟容见她小小年纪,说话这般老成,也不知经历过什么……
他说:“我教你做个狐狸花灯吧?”
“狐狸?”
“是啊,狐狸象征着美丽、优雅、聪慧和顽强,与你正好相配。”
高华离第一次听人这么解释狐狸的象征,但她不觉得自己顽强,她需要的是顽强,毕竟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杀母之仇不得不报!
她缓缓扯开的嘴角,藏着不经意的松动:“你说的是我吗?我和这些词不沾边吧?”
他将剪刀、竹片和彩纸递给她,坚定说道:“正所谓‘美玉不琢,仍存其珍;明珠蒙尘,不减其辉’,白姑娘在我眼里就是明珠蒙尘和质朴美玉。”
高华离愣住,直直的望着周璟容,忽然一股温热涌上心头,从她被严柔苛待,到她发现母后中毒,再到孤身离京,皆是独自忍耐,却没想到在萍水相逢的少年身上得到了鼓励。
他问的小心翼翼:“可是我说错话了?”
她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是我多愁善感了,不说这些了,你教我做花灯吧。”
“好。”
他一点一点的教她做花灯的步骤,而高华离也学的很认真。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两人坐在客栈的窗口,沉浸的做着花灯,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此刻平凡而又温暖。
第二日,周璟容起得很早,他起床就埋头在厨房里,烧肉、盘饺子馅、腌鱼、剁鸡,忙的不亦乐乎,琼仙也跟着在厨房帮忙,高华离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两人在宽敞的厨房里腾转挪移。
高华离见两人忙的不可开交,建议道:“你们可以让吴师傅和张师傅帮忙的,毕竟人家两位才是这个厨房的主人,你们倒好,把人家两位大厨赶出厨房。”
周璟容手上的活不停,抽空回她:“既然说了我准备年夜饭,再让他们帮忙算什么?他们也辛苦一年了,就让他们休息一天吧。”
高华离心想:可是我们付了银子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口,怕周璟容觉得她这个人太计较。
她道:“我也可以帮你们,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这次琼仙抢先说道:“不用了小姐,你去歇着吧,有我帮忙就行。”
琼仙怕周璟容真的让高华离干活儿,她可是公主,哪会干这些杂活?!
周璟容却好似没听见琼仙的话,直接安排道:“你去把这些萝卜洗洗吧,我等会儿教你怎么用萝卜雕花。”
琼仙正准备说她去洗,没想到高华离直接应道:“好。”
高华离拿起两根萝卜,走到水桶旁,她将萝卜直接丢到水桶里,然后伸手去洗,结果手指刚触到水,便立马抽了出来,她没想到这水这么冰。
周璟容和琼仙见状都赶紧走了过来,琼仙赶紧说:“还是我来洗吧,这水太凉了,小姐刚好不可再受凉了。”
周璟容也微微皱了眉:“我本想着你自己待着也是无聊,给你找些事情做也好解闷,却忘了这一层,你去歇着吧。”
他瞟见她的双手雪白,指尖因为刚刚触了冰水有些泛红,十指娇嫩的像是水豆腐。
高华离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自然的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有一次过敏,脸上长了包,用了一个江湖大夫给的药膏擦脸,结果包是下去了,但是脸却一直白不回来了。”
周璟容笑笑:“去歇着吧。”
高华离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他们添乱,便退出了厨房,拿着手炉坐在厨房的屋檐下,看着冬日雪景,倒也赏心悦目。
她听着厨房里切切剁剁、锅碗碰撞的忙碌声响,忽然感觉很满足,有这么一刻,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里。
傍晚时分,周璟容把昨日两人做的狐狸灯笼挂在门口,厨师吴师傅取了他自酿的荔枝酒,张师傅和琼仙包饺子,小厮去准备鞭炮,总之,还是只有高华离一个闲人,她惭愧于自己什么也不会,若不是有个公主的身份,在这世间怕是难以成活。
周璟容整整做了十二道菜,六个人足够了,味道当然称不上人间美味,但确实比一般的家常饭菜要好吃的多。
吴师傅和张师傅很给周璟容面子,对周璟容的手艺赞不绝口,大家吃吃喝喝,竟然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吃完了,两壶荔枝酒也都喝完了。
高华离望着外面大雪中五彩缤纷的烟火,心中满满当当。
周璟容的心情也很好,他喝了很多酒,脸色很红,眼神有些迷离,他笑的憨憨的对高华离说:“你看,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市井,除了嘈杂,还有温情。”
她也笑看着他,觉得他这个憨憨的样子很是可爱:“是啊,若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也未必不是美事。”
可人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无奈,被牵引着脚步不断往前,无暇欣赏风景。
他轻声说:“莫要伤感。”
外面的烟火和鞭炮声震天,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他凑近她耳边说:“我说,你莫要伤心,你的眉间总有忧郁,我知你怀念亡母,但斯人已逝,你该往前走。”
他身上的酒气,丝丝缕缕的传入她的鼻尖,她心口微跳。
她忽然问:“你爱你的未婚妻吗?”
他也没听清,问道:“什么?”
他问完便一头栽到桌子上睡着了。
她垂下眼眸:“没什么。”
她这话问的多余,他若不爱那谢四姑娘,便不会千里迢迢不畏寒冬的跑到临海送年礼了。
她看着他熟睡的眉眼,想到初次见面那日的惊艳,当真是寒星映白雪,眉如墨画,目似秋水,他有他的生活,就让这个善良的少年,一直善良下去吧。
烟火升空,月光洒下,忽明忽暗的临海,嬉笑欢乐的客栈,这是高华离过得最特别的一个除夕之夜,她应当会记得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周璟容便走了,只给她留了一封信:
“白姑娘:
除夕已过,新年伊始,因离别总有伤感,不忍姑娘挂念,便先行一步,能遇见姑娘,是我之幸,若我有妹妹,也该是姑娘这般年纪,我知姑娘是大家小姐,绝无托大之意,出于爱护之心,有几话想对白姑娘说,还望姑娘莫要怪我多言。
假若令堂在世,此生唯一的心愿怕只是希望姑娘福乐安康,若她知道姑娘日日伤心挂怀,怕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宁。你年纪尚小,未来漫长,切莫因为过往的人和事画地为牢,世间冷暖、美好、丑恶皆是平常,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万事可成,希望你如盛开的牡丹,雍容耀眼。”
她看完这封信,站在窗前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天下午,她和琼仙也启程去往江城。
此后五年,她走遍大江南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风霜雨雪走过五个四季,遇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却再未见过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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