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华离睡得朦朦胧胧中,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她十五岁,她的母后安懿皇后难产而死,而她明明知道真相,也知道凶手是谁,却无能为力,她的父皇包庇严柔那个凶手,对母后的死置之不理,若她继续留在宫中,那严柔想要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
那时候皇兄也自顾不暇,舅舅那两年又不在京城,既然无人能帮她,出于自保,也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母后复仇,她以治疗雪蛊毒和消解丧母之痛为由,向父皇请求离京。
其实,父皇知她心中已然存了仇恨,或许对她心中的打算也心知肚明,他故意放她离开京城,就是想试试她是会从此一蹶不振?还是披荆斩棘的杀出一条路来……
她出京那日,皇兄亲自将她送出皇城五十里,兄妹两人在城郊凉亭絮了良久,皇兄喉间一声叹息问她多久才回?她那时说:“等我成为能辅佐皇兄的人,便回!皇兄自己在京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皇兄知道母后的死因,只是他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这些年严冀一直在寻他的错处,他能自保便是万幸,还没有能力将严氏兄妹绳之于法,她不想再给皇兄增加负担,两人约定暂且将母后的死放在心中,待时机成熟再行报仇之事。
后来父皇让皇兄纳严敏儿为侧妃时,皇兄心中纵然万般不愿,却不能抗旨。
皇兄满眼不舍:“若你身上的毒,李宫裁治不好,就回来,我给你找更好的名医。”
她笑着点头:“好。”
李宫裁被奉为神医,若他都治不了,这世间怕是再没人能治得了她了。
她与皇兄分别后,马车便一路往南,她目标的第一站是江州,李宫裁从太医院辞官后便回了家乡江州,她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求什么人,她都一定要治好身上的毒!不然大仇未报,她先身先士卒了。
当然她出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易容,带上人皮面具后,她和琼仙彼此看看,都快认不出对方了,并且她们还换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她不敢肯定严柔不会派人追杀她,简单的伪装能省掉很多麻烦。
行了一段时日后,风平浪静,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那日风雪交加,还未到申正,天色便暗了下来,从淩州郊外通往城中的小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坏在路旁。
高华离身着狐皮大麾,手中抱着暖炉,轻轻掀开车帘,忽见一位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俊秀少年正冒雪蹲在地上修车轮,双手冻得通红,那长袍很是陈旧,有些地方已经洗的泛白,他的棉靴已经被雪水打湿,满是泥泞,着实有些狼狈。
看样子这位少年是没钱再雇一辆马车,迫不得已才被困在大雪中。
高华离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她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自小在宫中长大,她明白何为人心险恶,人各有命!
她身为大周公主,看似身份尊贵,尚且艰难自保,落得中毒的下场,如今天南海北不知归处,哪有闲心管旁人生死。
她和琼仙到淩州城投了一家客栈住下,琼仙在熏炉里放了片点着的香炭,仔细的为高华离熏那件丝绸外衫,顺便让店家烧了桶热水给高华离沐浴,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室内水汽氤氲,香气弥漫。
高华离泡在水中,忽然说道:“琼仙,以后把那些丝绸云纱的衣服都收起来吧,给我备些棉服布衣,我们两人如今无甚依靠,穿的太过招摇是自找麻烦。”
琼仙答道:“知道了,主子。”
说起布衣,高华离脑中闪过那个在雪中修车的布衣少年。
她望见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和洋洋洒洒的大雪,暗暗叹了口气,不知帮人一次能不能给自己积些福缘,她最终还是决定多管闲事。
高华离吩咐琼仙道:“你去雇一辆马车,送去给城外那个白衣少年。”
“是。”琼仙自小便跟在高华离身边,两人之间有旁人不可比拟的默契,不需高华离多说,琼仙便明白她的所思所指。
琼仙直到戌正三刻才回来,说已经将马车给了那位少年,那少年介绍他自己姓周,叫周璟容,对于雪中送马车一事感激不尽。他还一直追问琼仙的姓名,说来日定要报答,琼仙回说马车是自家小姐送的,举手之劳不必报答,然后随便编了个身份说自家小姐姓白,她随主姓,便离开了。
高华离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此过去了,但哪料到,天下何处不相逢,周璟容当晚也投宿到高华离入住的这家客栈。
第二日一早,他一眼瞧见了坐在角落那桌的主仆二人,他见昨天给他送车的女子寸步不离的侍奉一名样貌普通肤色略黑的年轻女子用早膳,可见这年轻女子就是送他马车的正主。
周璟容当即走过去向高华离表达谢意:“在下周璟容,昨日承姑娘好意雪中送炭,璟容感激不尽,冒昧相问姑娘姓名?家住何处?等我回了京城,定会把雇马车的钱如数奉还。”
这是高华离第一次看清周璟容的面容,她愣了愣神,被眼前的男子惊艳到了,心下不禁暗叹:当真是“皎皎白衣、君子如玉”!
她顺着琼仙扯得谎,说自己姓白,家中是经营朱砂生意的,至于住址则更是胡乱编的,反正也没指望他还钱,这点小事本就是给自己积德的。
周璟容见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带着侍女舟车劳顿,便好意询问她何孤身在外的原因以及要去往何处?
她说因为母亲去世,心中沉痛,所以此行是散心,想先往江州转转。
周璟容闻言顿时心生恻隐,有意照拂她们主仆二人,便主动提议:“刚好我要去临海送年礼,不如我们一道同行一段路程吧?”
去江州会路过临海,高华离知道他的好意,虽然琼仙有些武功,但避免惹眼,有个男子同行到底方便一些,于是便同意了。
随后几日,去往临海的官道上总有两辆马车前后相连驶过,他们会赶在日落之前到附近的镇上找间干净的客栈休整。
此间,周璟容一直都十分有耐心,他虽然也着急赶在腊月二十三日前将年礼送到临海,但从不催促她们主仆,反而会对外以远亲兄长的身份为她们减少一些麻烦。
高华离和周璟容偶尔一起用饭,偶尔各忙各的,有一日,两人再次同席用饭,高华离问他为何要到临海送年礼?是有什么亲戚在临海吗?
周璟容说:“我未婚妻是临海人,我每年都是冬月初出发,去往她家送年礼,然后赶到年底之前回京,今年出发的有些晚了,也不知年前还能不能赶回家中。”
未婚妻?
她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片刻后才慢慢夹起一块素丸子塞进嘴里。
往后的路程高华离吩咐琼仙加快赶路的速度,赶在小年前到临海,于是白日根本没有什么时间休息,高华离就吃些点心喝点茶对付过去,周璟容就更简单了,他吃点馒头就白水。
琼仙心疼自家主子,之前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除了在严贵妃宫里住的那半年吃尽苦头,其余时间主子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如今离京后却风餐露宿的舟车劳顿,况且主子身上还中毒未治,暖炉不能离手,这大雪天一直赶路极有可能会引发主子所中的寒毒,但她知道高华离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于是便只能闷声赶路。
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小年夜前一天赶到了临海,连续赶了那么多天路,高华离全身乏困,一点胃口也没有,当天晚上晚饭没吃便歇下了,琼仙担心她寒毒发作,便一直守在身旁。
半夜,琼仙见高华离辗转反侧似是十分难受,她上前一探,高华离全身竟然凉的吓人!琼仙转身便往楼下跑,将守店的小厮摇醒,给他银子让他赶紧去请大夫,同时让他再烧一大桶热水。
高华离意识昏聩,她不知该苦笑还是该庆幸,她是中了雪蛊毒,但比起母后,她中的雪蛊毒只是少量的,可若不赶紧治疗,恐怕积年累月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等寒气进了骨髓和脏腑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首先去找李宫裁,她知道李宫裁一定能救她。
这边的一通声响,惊醒了住在隔壁还未沉睡的周璟容,他傍晚时就见白姑娘的脸色很差,现在听见隔壁的动静,他知道肯定出事了,于是赶紧穿好衣服起身。
当他走到高华离房门口的时忽然顿住,房门明明是半开的,他还是轻叩了两声,站在门外问道:“晓晓姑娘,你家小姐身体不适吗?”
琼仙化名白晓晓,所以周璟容喊她晓晓姑娘。
琼仙着急,想着多个人帮忙更好,便请周璟容进来:“周公子进来说话吧,我家姑娘生病了,我刚让楼下的小厮去请大夫,只是不知道这么晚请不请得来。”
周璟容犹豫了一下,夜半进姑娘房中于礼不合,但毕竟人命关天,他告了一声罪,才往屋内走去,他站在距离床榻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借着灯光观察白姑娘的脸色,面色苍白,满头虚汗,还微微有些发抖。
高华离易容用的人皮是李宫裁的学生姜太医特制的,薄如蝉翼,能透出原本的气色,与本来面容几乎无二。
周璟容瞧着高华离的症状有些不对,若是染了风寒该发热才对,脸色应该呈不自然的红色,但看白姑娘的模样,倒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为了瞧的仔细些,忍不住走近了些,他俯下身细细观察,随即心中有个猜测:“你家姑娘是不是中毒了?”
琼仙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回道:“我略懂些医理,她的症状与风寒不符,似是书中记载过的西南的一种寒毒。”
琼仙没想到遇到行家了,她急急问道:“那现下怎么办?”
周璟容赶紧对琼仙说道:“晓晓姑娘可问店家再要一床被子替你家小姐盖上,然后让店家再熬碗热姜汤,给你家小姐喂下去,我现在出去看看哪家药铺还开门。”
琼仙没反应过来:“药铺?”
周璟容简单解释了一下:“等客栈的小厮请来大夫也不知要到何时,我去直接抓副药来。”
琼仙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可这个时辰,药铺恐怕都已关门了。”
“这你不必忧心,只照顾好你家小姐就好。”
他转身疾步而去。
琼仙赶紧按周璟容刚刚说的要了床被子,又让店家熬了碗姜汤,因为琼仙多付了不少银子,店家麻溜的将琼仙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琼仙只顾担心自己主子,根本顾不上周璟容,她不知道那晚周璟容冒着大雪跑遍了城中所有的药铺,找到最后这家药铺的时候,老板也不愿开门,他苦苦央求说自家妹子危在旦夕你,靠这药救命,那老板心善终是给他开了门。
那老板接过周璟容的药方一看,当归尾5五钱、川乌两钱、桂枝三钱、炙甘草两钱、麝香一钱。
老板说:“你这妹妹是寒气入体了?”
“是。”
周璟容没有多说,他着急回客栈。
一个时辰后,小厮将大夫请来了,没过多久周璟容也回来了,他身上覆着一层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头发也全被染成了白色,双手冻得通红,从怀里掏出一副药。
周璟容见大夫在此,便将那副药拆开,先让大夫过目,大夫忍不住夸道:“公子懂医理?你抓的药没错,不仅对症还很准确,只是这个时间点哪还有药铺开门?你从何处抓来的药?”
周璟容略略说了句:“其实还少两味药买不到,不过只要这些是对的就行,那我先去熬药。”
那大夫赶紧叮嘱道:“要用烈酒煎药三沸。”
“我晓得。”周璟容说完便下楼去了。
琼仙送走大夫,又往暖炉里重新加了炭,让屋里的温度更暖和些,等周璟容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走进来时,她连忙接过,然后慢慢将一整碗药都给高华离喂下去。
琼仙将空药碗搁在一旁,转眼望见坐在桌子旁的周璟容,他身上的雪花都融化成了水,洇湿了他白色的粗布棉衣,又湿又冷肯定极不舒服。
琼仙对周璟容说道:“多谢周公子,累你忙到现在不得休息,眼看就要寅正了,周公子回去休息会儿吧,等天亮了,您还要去谢府送年礼,一夜不眠可不行。”
周璟容见白姑娘不像刚才那般发抖了,知道药效慢慢起了作用,又有晓晓姑娘在照顾,便依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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