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日晴和,今日适合出游,可惜时机不巧。
“亲家怎不打发人来说一声,好让我准备准备。”
安静的云府今日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虞夫人背部挺直坐在下首,有些谦逊开口:“今日过来本是心血来潮,亲家未曾责怪已是好的,哪里还敢兴师动众。”
杜夫人闻言,只是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抬手叫来侍女:“给虞夫人上茶。”
刚才还亲亲密密叫着亲家,两句话的功夫又变成了疏离的虞夫人。
虞夫人强笑笑着,哪怕后背已经有些僵硬了,依旧保持着挺立的姿态。
侍女们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一盏热茶便被端了上来。
虞夫人看着橙黄的茶水里浮浮沉沉的微紫、形似笋壳叶片*,有一瞬怀疑这云家主母怕不是在瞧不起她,又或是知道了蹦曾经她对虞容做的是事,不然怎会让人端来这看着就不是茶叶的杂草上来借此羞辱她。
虞夫人看着颜色正常的茶水,久久不敢下口,怕里头有不干净嗯东西。
杜夫人才不管虞夫人是怎么想的,自己端起那温度正好的茶汤,轻轻饮了一口。
眼见杜夫人喝了,虞夫人才学着杜夫人的样子,抬手轻掩,但也不敢多尝,只是小小抿了一小口。
“不瞒夫人,今日我过来是想看看容儿,她到云家也有些日子了,也不曾说回家看看我,我实在念得紧,这才唐突上门,夫人莫怪。”
这话说得,若不是杜夫人知晓虞容的性子,恐怕就要被牵着鼻子走,当真以为她家儿媳妇是个贪慕富贵,不爱父母的白眼狼了。
杜夫人抬眼,在虞夫人进来后第一次仔细打量下方的人。
就在虞夫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又拿起那盏茶叶鲜艳得有些不正常的茶汤时,杜夫人开口了。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天回娘家这外人要说我们云家苛刻了。”
杜夫人声音不高不低,毫无起伏。
见杜夫人没有跟着自己的话走,虞夫人脸上的笑一僵,跟着口风一转,立即认错:“是我思虑不周,想念得迷了心窍,幸得姐姐提醒。”
杜夫人垂眸喝茶,不接她的话。
虞夫人脸皮也足够厚,自顾自道:“明年容儿弟弟要参加春闱,有些紧张,我想着让容儿去开解开解他,不知容儿现在在何处?”
杜夫人纹丝不动,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儿媳妇同她说过,她那弟弟成宇此时应该在坪洲吧?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回没回来还得两说呢,还参加明年春闱?
只怕虞夫人说的这弟弟另有其人。
杜夫人不想应她,推辞道:“阿容这两日替我去还愿了,不在家中,夫人怕是跑空了。”
虞夫人当然知道今日虞容不在,她特意打听过了才来的。
虞夫人笑盈盈道:“容儿不在,那阿归可在?能有姐夫开导也是极好的。”
来了,打了半天的幌子,总算说到正题,也难为杜夫人陪她在这里演如此久的戏。
杜夫人抬眼,逼视底下的虞夫人,脸上的疏离掩饰都不再掩饰:“虞夫人怕是脑子不清醒,明知春闱在即,还叫我家云归去接触考生,是怕我家云归被御史参的不够多吗!”
万没想到刚才还能好好说话的杜夫人转眼便变脸,一下没能接住话的虞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杜夫人满脸厌烦挥手送客,甚是懊恼今天出来见了这人。
才将来意表明便被杜夫人赶客的虞夫人哪怕脸皮再厚,也不再多留,强忍着脾气好声告辞。
被下了面子的虞夫人坐在马车里,想起那一杯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茶水,眼底闪过一些狠厉,连忙让人提前喊了大夫在家等着。
马车才到云家没停留多久又轱辘驶离云府,没了外人在的虞夫人将一直挺直的脊背松了下来,僵直了许久的背已经发麻酸痛,难受至极。
想起如此不给面子的杜夫人以及避而不见的虞容,虞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更恨自己从前太过手软,没把那小贱人早早弄死,否则今日也不至于求到她的面前。
今日这一点小插曲杜夫人一点没同虞容说起,也不许底下人到虞容跟前嚼舌根,所以这日的事情虞容一点都不知晓。
日子一天天溜走,眼见着岁首越来越近,这种时候少不得杜夫人忙前忙后,作为未来接家的虞容也跟着杜夫人忙的团团转。
云府作为比较庞大的一个家族,里头的事儿可不少。
大事包括但不限于宗祠里陈列的太牢等各种祭祀物什要一一敲定、今年要给京中各种关系拜年的名单等,小事又比如元日用到的开岁的五辛盘,以及守岁时喝的茶等各种小事,这些都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这日,杜夫人带着虞容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正商量着岁首时宴席所用之菜品,下人突然来报说,杜夫人娘家有人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一会儿。
杜夫人皱眉,能这个时候来的娘家人,不用猜便知是谁。
顿时起身想自己去摆平这件事,上首的老夫人却摆摆手,让人把人带了进来。
虞容有些好奇,年岁将近,一般情况下几乎没有不打招呼便贸然来做客的人,更何况此时各家都忙得很。
无帖而来,这实在是有些失礼了,更何况杜夫人的娘家更不应该出现此等状况。
这时,只见一名头梳同心髻身着青色衣袍,腰挂红玉环佩,脚踩翘头履,浑身散发着华贵而又违和气息的妇人正趾高气昂在侍从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虞容看着满头珠翠,恨不得将所有贵重的首饰堆砌在自己身上的妇人,克制不住地又悄悄看了一眼上头坐着的婆母。
杜夫人面无表情,毫无波动。
老夫人也如刚才那般,慈爱的笑着,表情从未变过。
“许久未见亲家,亲家可一切都好?”
虞容听着实在有些做作的声音,垂眼,有点想捂上耳朵。
坐在最上头的老夫人分淡定,点点头笑道:“劳你挂心,老身一切都好。”
来人还想寒暄几句,杜夫人却毫不客气的打断:“婶子有什么事?”
此人是杜夫人娘家三叔父的妻子,杜夫人父母早逝,一开始先由大伯父抚养,大伯父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奈何好人没好报,被堂兄弟们拖累排挤,只好远走他乡。
于是,杜夫人就被寄养在三叔父家。
三婶母是个斤斤计较势利的性子,而三叔父又是个酒鬼赌徒,杜夫人来到他家时日子实在不好过,被冷嘲热讽了许久。
好在没过几年杜夫人年纪大了,自己动手挣钱在外头租了间院子,这才脱离了三叔父一家。
三婶母谄笑:“竹茹这是什么话?年节了,我来看看老夫人一切可否安好。”
杜夫人垂眸,拿起手边的茶杯轻吹杯里的茶沫:“你现在也看到了,娘身体一切都好,你可以回去了。”
三婶母脸上有些挂不住,觑了一眼上头一言不发的老夫人,笑道:“这不是想着过来串串门,大家都是亲戚,都熟络熟络。”
杜夫人十分冷淡:“婶母有话直说,府里忙着呢,没工夫陪你闲聊。”
杜夫人冷淡的模样并没有吓退三婶母,三婶母眼珠子一转,看向虞容:“这是云归媳妇吧?长得真标致!”
默默降低存在感的虞容被揪了出来。
虞容淡淡微笑,不知如何唤人,于是看向婆母。
杜夫人放下茶杯,护着人:“既然婶母无事,柯姑姑,送客。”
见柯姑姑真的走了过来,知晓杜夫人是动了真章,三婶母慌忙道:“竹茹这是作甚!”
转头又冲老夫人道:“今日来是想着求亲家做个主,我家峰儿年纪也大了,想着亲家认识人多,能不能给我家峰儿介绍介绍?”
来了。
杜夫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什么事情都求到他们这里来。
杜夫人没好气地抢在老夫人前头拒绝了:“杜家也算得是官宦人家,婶母只要不好高骛远,有的是合适的人家。”
话中话在座的都听得出来。
从进来开始就不断被落面子的三婶母有一瞬间面容扭曲,咬牙要笑不笑地冲杜夫人道:“竹茹,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作为杜家一份子,难道不想家族越来越好吗?”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若是平常妇人怕是要顾及世人目光慌上一慌了,可杜夫人是谁,若是真这么介意他人看法,那她杜竹茹就不会有今天。
杜夫人冷着脸,反唇相讥:“婶母忘了?当年我出嫁时,你要延觉百金买我,从此我只是姓杜,而不是你杜家人,现在叫你一声婶母,真忘却前尘了?”
当年自己做的事确实不对,三婶母脸色青白,见上头的老夫人真从头到尾都由杜夫人说话,不插一句嘴,便知此事成不得。
三婶母强笑着:“当年是我不对,你看这天色也晚了,我婶娘俩也许久没说过话了,不如一道用个晚膳?”
杜夫人眼疼,不欲看她一眼,抬手让柯姑姑把人带走,也碍于云家的名声,不能做得太过。
一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到时让人将人看紧便是。
至此,虞容简直叹为观止,果真人外有人,无赖之上更有无赖。
被这位三婶母一搞,手头上还有一团事的杜夫人头疼得不行。
今日是没有心思再理了,杜夫人先让虞容回去了。
虞容乖巧听话,行了礼便走了,行至门口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老夫人轻斥杜夫人。
“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与她计较什么?到头来还是气到自己!”
再多的,虞容已经越走越远,听不清楚了。
本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谁知入夜了,这三婶母还在。
“外甥媳妇儿可在?”
正松堂外头突然来了个外人。
侍女见是个生面孔,连忙将人拦下,进去通禀。
“谁?”
虞容难以置信。
侍女又重复了一遍:“说是将军的外家。”
虞容甚是无语,难道这婶母觉得自己有那能耐?
虞容让人先进来,然后叫侍书赶紧去找柯姑姑知会一声。
“姨奶奶这是怎了?”
虞容扬起笑脸,礼数周到。
三婶母揣着手,白日里的行头都还没卸下来,端着长辈的姿态道:“外甥媳妇这就睡了?”
虞容看了眼天色,不动声色道:“大夫叮嘱了,要早点歇息。”
三婶母毫不客气上下打量了好几下虞容,虞容都当做没察觉,笑脸焊死在脸上。
“外甥媳妇身子不好,但开枝散叶可等不了,女人啊,要走肚量!”
听着不明所以的话,虞容客客气气都应下了,不打算与她起争执,眼神开始向门外飘去。
侍书怎么还不回来?
虞容应付得耐心快消耗完了。
“云府这么大,没有继承人可不行!”
虞容好想翻白眼,什么叫没有继承人?云归这不是还在吗?
“不劳姨奶奶操心,我云府的事自有人操劳!”
没等到侍书,等来了云归。
快忍不住要怼人的虞容眼睛一亮,起身迎上去。
“二爷回来了?”
云归看着特别欣喜的虞容,牵着手带着人坐下,抬眸,眼里温情尽消:“夜深了,姨奶奶还不回府,叔公怕是心急了。”
三婶母敢在老夫人面前提要求耍无赖,却不敢在这侄外甥面前放肆。
三婶母僵着脸,下了云归给的台阶:“确实夜深了,那就不打扰你们歇息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
这三婶母走后没多久,侍书也回来了。
原来用完晚膳后,三婶母趁着杜夫人不在,又偷偷摆脱看着她的人,再次溜到了老夫人院子,说是天色晚了,求着在这住上一晚。
云归听完,冷哼一声,捏着虞容脸上的软肉警告道:“以后不要搭理她!”
虞容扯下捏着脸颊的手,无辜道:“她是长辈,不搭理的话明日就要有流言传来了。”
云归并不接受这个说辞,但也知晓有些事情虞容确实不好办:“你去找娘,让娘来处理。”
虽然说长辈轶事不好打听,可今日听了一耳朵又没了下文,虞容实在好奇得紧,不由缠着云归问了问。
找云归打听消息没好处可不信。
于是,虞容被人压着亲了好一会儿,云归才将从前的事娓娓道来。
杜夫人少女时,同云归父亲云延觉相识。
两人感情甚好,当时还是云府女主人的老夫人也不在意杜夫人的出身,也十分喜爱杜夫人。
佳偶天成的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杜夫人父母早逝,其他长辈又离得远,只有这三婶母一家近。
按照惯例,云府请了媒人去纳采,然后问名纳吉,到这都还好好的。
到了下聘礼这一环节,三婶母还是作妖了。
三番五次挑三拣四,甚至还狮子大开口要云家一半家产才肯放人。
云家又不是只养一人,还有其他各房,这条件怎么苟同?
后来还是杜夫人聪慧,使了计谋,才堵住这三婶母的嘴,如期出嫁。
但也因此,云归父亲被同僚诟病多年,这让杜夫人恨得不行。
“虽然杜家现下能进朝堂子弟都非三房所出,所以这姨奶奶就着急了,但日后寻些其他路子,再努力勤奋些,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虞容听完若有所思,云归抬手点了点好似在出神的夫人的额头,再次警告:“不管日后这姨奶奶来求你什么,你都不可答应,知道吗?”
虞容点头,一副纯良的样子:“我身子不好,常年待在府中,那认识些什么人脉手段?”
“既然如此,为夫便受累些,好好检查检查夫人身子是否好转……”
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印在一起的唇间。
*紫笋茶:芽叶微紫、形似笋壳,干茶紧结匀整,白毫显露;主产于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顾渚山一带。(资料来源于百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无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