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伙子啊,买点豆角伐?”老阿姨大声呦呵,目光上下扫视宫予夜全身,见人手中提着没多少蔬菜的红袋子,还踮起脚尖去偷瞄。
等对方挑着眉悠悠走到摊子前边,她忽然用手挡着脸颊,像是要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声音逐渐放缓:“你来得早!”
她打开老年机看时间才五点半,抬头望着客户笑,“我这卖得好啊,你不买的话晚点都让人买完了!”
“?”宫予夜面上挂着被打扰的礼貌笑容,“不用了奶奶,谢谢。”
“不老嘚!你看呀!”阿姨不死心地拽住宫予夜的手腕,指甲缝里的泥垢蹭过他衬衫。别看老人家上了年纪,力道倒出奇得大,“不要豆角,那茄子要伐?茄子!你看这色泽好不好啦?”
枯老的手像树皮一般,将一颗又大又紫的茄子拿到宫予夜面前摆弄。他脑海中忽然飘过凉拌茄子的身影,宫予夜松开紧抿的嘴唇:“怎么卖?”
“两块八一斤!”
目前杭州茄子市场价是四块七一公斤,这是拿他开涮呢。对付老人家,直接摆明说当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这数字不吉利,两块四斤卖不卖?”宫予夜歪头看向老人。
“怎么不吉利啦!”
“不卖就算了。我看别人家茄子也挺好看”他故意摇头晃脑朝别的摊位看去,抬手看时间准备转身离开时,胳膊却再一次对方抓住。
老阿姨一边气愤一边帮他把茄子上秤:“现在还早!那就这个价卖给你!”
“得嘞!谢谢阿姨!”宫予夜笑嘻嘻接过袋子,心里盘算着又省了两块。
不远处,单反将这一幕的视频及十二张视频,一起打包发往北京。
杭州的夏天黏人,湿气肆意弥漫。做家教那户人家已经回来,宫予夜到六点半赶去上课,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五点穿梭街巷兼职送外卖,五点四十又抖擞精神,奔赴 TQA 工作。
在打开后勤区大门瞬间,宫予夜听到几个声音正大声交谈着什么,来人也不知道。
“听说昨天有两个人给夜哥好处,不知道夜哥能不能把握住机会,那些人放平时一辈子也接触不到啊!”李泉一边整理着手中文件,一边眉飞色舞,眼中满是羡慕与期待,“那什么黎淮若?听别人说是那什么世家后代,最近还继承了家里的集团?不还有未婚妻吗?”
“有钱人玩的就是花。”陈育南笑着。
“我看也就一般般吧?有钱人怎么来这消费,再说了哪有那么多总裁大老板?小说看多了吧你?”只负责一楼业务的冯国与一脸鄙夷看着他们。
“你自己见不到那个层面,别喊没有,总裁老板多的是,低调而已。在这消费说不定是朋友业务呢?”李泉骂他,“你个一楼的,就别多说了,目光短浅。”
“听说那姓楚的公子,是京城的,家里宠成那个样子……所以说啊,夜哥抓紧点机会,不就什么都有了,根本不用愁。”
“就是啊,要我,我就耍点小心思,让人家记住我,这样……几个月……哦不,后半辈子都不愁了。”陈育南跟着附和,脸上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闻言,另一人斜着眼打趣他:“你小子!哈哈哈哈。”
宫予夜倚在门口听着两人闲聊,暗自嗤笑。
名利场哪有白吃的饭?他皱了皱眉,甩去杂念,抬眼瞥向墙上挂钟:“快六点了,换衣服准备。”
两人闻声没回头,匆忙扯下墙上的工作服套上。
宫予夜今晚前半场得扮演“talent”演奏者,换好衣服先去后台管理中心打卡,取了后半场F4、F5贵宾的预约信息,这才往三楼钢琴区走。
六点整,会所大门被推开,客人们鱼贯而入,一楼的喧哗像炸开的爆米花,瞬间漫了整个空间。三楼商务厅的灯光像被浸过蜜,暖融融地淌在地上。
舞台中央那架黑檀木三角钢琴立着,倒像位等了许久的老友。
黑色制服的男人从侧门走上舞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节拍。他短发利落,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胸前银色铭牌跟着步伐轻晃。走到琴前时他突然顿住,盯着那琴发了会儿呆。
这琴,和当年那架太像了。
宫予夜深吸两口气,轻手轻脚坐上去。
他的手贴上琴键,指腹常年端托盘、搬琴谱磨出的薄茧蹭过象牙白的琴面。可这双手一触到琴键便活了,指节跟着血脉里的热意轻轻颤。
第一个音符飘出,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本交叠的谈笑声突然弱了,有人放下酒杯,杯底轻碰桌面的脆响都清晰起来,三三两两的目光顺着琴音飘过来。
楼梯口传来女声:“这会所我可好久没来了,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
宋明瑶侧着身跟江阮天说话,话音未落,江阮天突然顿住脚步,眼睛瞪得溜圆。舞台方向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视线。
琴声清凌凌淌过来,像春晨敲碎薄雾的第一缕光,又似山涧绕过鹅卵石的溪,叮咚得人心都软了。
宋明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这一眼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弹琴那人右脸敷着纱布,可那半边可见的鼻尖痣,微垂的眼角……
这张脸,她绝对见过。
江阮天看着她发怔,轻轻叹气。
等服务员送走4D区的客人,宋明瑶还盯着舞台出神,手指绞着裙角。
江阮天把果酒推往她跟前,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该记得吧?”
“什么?”宋明瑶接过杯子,没脑筋地看他。
斜对面的帅哥“咔嚓”掰开一颗花生,下巴往门外一扬:“弹琴那小子。”
酒液在杯里倒映着宋明瑶的眉眼,她盯着那抹红润看了许久,轻轻摇头。但下意识的动作是改不了的,宋明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垂头看自己紧攥杯壁的手。
“宫予夜。”江阮天说道。
宋明瑶猛地抬头,目光在对方身上徘徊,带着疑惑和震惊,双唇抖了几次才出声:“宫……宫予夜?”
其他五人闻声,也凑到沙发边上。
“是。”江阮天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是不是……没想到?”
听到这个名字,宋明瑶心底有些抽痛。
在她记忆深处,有一幅画面如同被岁月精心雕琢,始终鲜活如初,每一帧都镌刻着炽热青春。
深圳夜晚暴雨倾盆,高速上的黑暗试图将一切吞噬,轩尼诗风驰电掣穿梭其中。驾驶上那人身姿挺拔,双手稳稳掌控方向盘,转向精准有力,似与超跑达成灵魂深处的默契。
一路疾驰,车灯穿透浓稠黑暗,将雨滴照亮。
车与雨碰撞瞬间星光飞溅,转瞬即逝。
彼时年仅十六岁的宋明瑶,窝在超跑后座满心雀跃,前倾时双手扒着驾驶位,紧盯窗外梦幻雨幕,欢呼声响彻雨夜。
她扯着嗓子大喊好玩,声音里只有兴奋。
主驾驶人嘴角勾起弧度,声线在雨声和引擎轰鸣声中依旧清晰有力:“下次,你还想玩就叫我!”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稳稳落在宋明瑶心间,让那个雨夜,成为她记忆长河中最闪耀的篇章。
可是现在,将她带入自由的人却深陷生活。
宋明瑶陷入沉默,机械地倒着一杯又一杯酒。直到宋明晏携着江莜出现,才制止妹妹继续。他拉着江莜在一旁坐下,满脸关切,目光紧紧锁住宋明瑶,问道:“怎么了?”
对方死死盯着桌上那排酒杯,语气沉沉:“夜……宫予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阮天给姐姐江莜倒了杯果汁递过去,回复道:“咱们都好久没来了,昨天算是这半年头一回,巧了,就碰上他了。”
“淮哥知道吗?”宋明瑶眼神游移不定,像只飞鸟迷失方向寻不到落脚点,“我都差点忘了…… 他昨天刚回来。”
“昨天淮若也在。”江莜几口果汁下肚,微微抿唇:“他知道宫予夜回来的事儿。”
明眼人瞧出气氛微妙,沈岸念赶忙堆起笑转移话题:“诶,最近工作室怎么样,没碰上啥棘手事儿吧?”
宋明瑶会意,立马摆摆手,轻叹一声转向他:“工作室倒是一切正常……”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睛一亮又转回头,“你还别说,我正想着给女孩们准备礼物呢,工作室周年庆快到了。”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敲响。一位正装男士推门而入,右手拎笔记本包,左手提文件夹。众人认出是宋明晏的助理付明,便各自转回话题聊开。
“一共多少女生?”江莜问。
宋明瑶在心里默算片刻:“六十五位。”
江莜顺手拿起餐盘里的精致甜点咬了一口。宋明晏起身踱步到窗边桌子坐下,付明熟练拿出笔记本和文件,迅速整理好毕恭毕敬守在身后。
“宋总可真是大忙人。”沈岸念调侃着,语气带几分羡慕。
江莜将小盘子轻放桌上,左右手各端起一杯香槟看向宋明瑶:“我之前入手些不错的矿品,做了点首饰,等会儿发你看看。”
她笑意盈盈递过一杯,“敬工作室里勇敢追梦的女士们。”
其他人跟着举杯。宋明瑶接过香槟与江莜轻轻一碰,酒杯轻碰声在包厢里漾开,像为庆生奏响的前奏。她微微仰头浅抿一口。
窗边传来问话声,付明连忙俯身小声汇报,偶尔夹杂键盘敲击声,给这场轻松又带点忙碌的聚会添了几分别样意味。
不一会儿,大门再次被敲响,缓缓打开时,众人下意识投去目光。
来人身姿挺拔,一袭制服难掩一身气质,右颊贴着的白色纱布格外醒目,刺得宋明瑶眼眶发酸。宫予夜感受到众人注视,后退半步,右手平摊做了个“请”的手势,给身后客人让道。
黎淮若迈步进门,空间氛围瞬间微妙起来。他在一旁沙发坐下,同众人一起看向宫予夜。
那人面无表情点点头便要走,转身时马甲收束的腰线隐入暗处,只有银质铭牌在光下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有人趁机坐到黎淮若身边,肘击他一下,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你怎么刚回国两天,就老往这跑啊。”
江阮天也笑:“他男人在这呗。”
沈岸念也调笑黎淮若:“回国不忙了,什么时候把人接回家?”
黎淮若嘴边噙着无奈的笑,他自顾自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叹气说道:“一来就让我大冒险啊,罪过,那我自罚一杯。”
宋明瑶听明白他话里意思,垂首苦笑一下,将酒杯举起放在嘴边细抿。
众人围坐,起初谈天说地,话题天马行空,从近期工作,聊到新开的古玩小店。可说来也怪,兜兜转转,不知何时起,话题竟一次次回到宫予夜身上。
比如第二轮话题的开始。
“天津有家新开的古玩店,”沈岸念把手机推到桌面中央,屏幕上是尊青铜小兽,“老板说这是战汉时期的镇纸,你们看值不值?”
宋明晏扫过图片,指节轻叩桌面:“纹饰太规整了,像机器复刻。上周城西工地挖出的那批,龙纹拐角处都带毛边。”他抬眼时,服务生正往冰桶里添碎冰。
“地产圈现在都流行往项目里塞古董?”江莜挑了挑眉,“我上个月去看的那块地,样板间摆了个清代瓷瓶,销售说是什么‘文脉传承’。”
“噱头而已。”宋明晏嗤笑一声,手机在掌心转了半圈,“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博物馆又或者个人收藏锁着。上次新闻那只唐代陶罐——”
江莜突然打断,眼睛亮起来,“ 是不是黎故南老先生那个?!”
“就是它。”宋明晏点头,“淮若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交接这罐子。”
有人忽然笑起来:“当初宫家不久最热衷收藏唐代的小玩意儿吗?”
话刚出口,那人突然按住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了解他的都知道这话是无心的,但多多少少能引起点沉默。
宋明晏打圆场:“今天这场聚会,本就是随性组局,大家凑在一起玩闹,没抱什么特定目的,纯粹想找个机会放松,畅快闲聊。”
“毕竟平日里,众人都被生活和工作的琐碎事务缠身,难得有这般闲暇时光。“江莜接的很快。
大家点点头。之所以再度相聚,是因为昨天黎淮若回国,宋明瑶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抽不开身来聚会。
“这不是我们的淮若总——淮若哥不喜欢大场面嘛,昨天我也没来,只能小小组局一下啦。”宋明瑶看了一眼黎淮若,同人对视上,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小情侣眉目传情。
众人接连道好,有甚者开始起哄:“除了陈望宁那对,你俩可就真‘模范夫妻’了,互不干涉——”
宋明瑶朝黎淮若耸肩,俩人都懒得说,有些人的嘴就是管不住。毕竟前几年那段青涩又美好的时光里,他们这群人整日形影不离。
而宫予夜,人称开心果,无疑是核心。
只是,命运轨迹早已发生巨大转变。
大家在各自的事业版图里开疆拓土,风生水起,唯有宫予夜陷入落魄境地。
往昔回忆,因存在宫予夜的曾经,所以显得格外珍贵,也因他如今境遇,让这份怀念愈发深沉,在每个人心中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那句“什么时候把人接回家?”恰似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溅起水花,黎淮若巧妙避开。
黎淮若不经意间流露的复杂神情,让大家再度看清、想清当下局面。
“我出去一下。”黎淮若利落起身,没有给大家任何表情。
门轻阖,却未完全关紧。
“说了几次了!别提宫予夜!”
“大家都难受啊,是不是有毛病?!”
“阮天。”
“姐,你别拦我!”
“也别上找宫予夜,给他完成业绩什么的!”
“那些见证过他辉煌岁月的人,或许是宫予夜最不愿面对的。”
江阮天说话很冲,就在沉默没多久,另外一个男人也出声:“黎淮若,作为和宫予夜有深厚过往的人,处境也十分微妙。”
“他的态度,无论出于同情、愧疚,还是难以言说的情感,都让大家明白,他和宫予夜之间关系已错综复杂。”
不知道是谁接着开口说:“或许,对黎淮若和宫予夜来说,最好结局就是两人各自安好。”
让时光慢慢抚平曾经伤痛,各自在人生轨迹上前行,不再有过多交集。
如此,或许能让宫予夜保留最后的尊严,也让黎淮若不再陷入两难境地,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黎淮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推开包厢门走了进去。江莜闻声放下酒杯,目光盯着威士忌里晃荡的光影,抬头看向来人。
“宫予夜弹了《暮淮》。”
黎淮若没有什么表情,坐回原位沉默良久才点头。
俩人各自安好吗?
他真的能放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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