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QA会所一楼,彩色射灯跟着鼓点节奏明灭,追光灯里,舞者甩动的长发扫过空气,发梢带起细碎的光尘。这家由国外富商合开的连锁会所,全国分支不多,治安却极严。
四楼D区包间早被陈望宁和万子羽包下,楼上便是VIP区。此刻包间里,沙发上挤着一群人,国王游戏已玩到后半程,气氛闹得正欢。
沙发另一头,穿香槟色裙子的女人侧靠在男人肩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助理站在男人身后,将文件收进公文包,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坐下,加入了游戏。
陈望宁跷着腿搁在茶几上,转着扑克牌,掌心的冰啤酒瓶滚过,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各位做证,等淮若总来走完流程,我立马回家跪键盘唱征服!”
万子羽指尖刮过杯壁的水痕,在茶几上划出半道湿痕:“陈少这家庭弟位……啧啧。”他抬手虚指远处黏成一团的宋明晏那对,“二位手机里挖出金矿了?”
那边男人头也不抬,举着手机晃了晃:“在查杭州哪家搓衣板质量好。”未婚妻江莜配合地亮了亮手机购物车界面:“现在下单,说不定还赶得上陈少跪完这场。”
“嫉妒我有老婆管!”陈望宁一把抽回自己的牌,猛地瞪圆眼睛,爆出一阵狂笑,“天选king!”话音未落,手机突然炸响《熊出没》主题曲。
屏幕上跳动的男人背影头像刺得人眼睛发疼,陈望宁忙不迭按住音量键,冲周围比了个嘘声,脖子往前探了探,冲宋明晏挤眉弄眼。
萧山机场大厅人潮涌动,行李箱滑轮声混着此起彼伏问候,在穹顶下交织成嘈杂背景音。
停机坪的雨帘中银色机身穿透云层降落时引擎声几乎被雨声吞没,湾流的虚拟飞行编号已在空管系统伪装成普通货运包机。
黎淮若踩着舷梯落地,黑色牛津鞋刚沾湿地面,陆宇已撑着伞候在三步外,折叠伞骨上还挂着机场禁区的临时通行证。
“淮若,你可算从美国回来了!丫的大伙都想死你了!”听着手机里哄闹的背景音,黎淮若嘴边露出淡笑,用指尖抚过锁骨处的香芋丝带。
“视频不是天天见?”嘴上这么应着,可听着电话那头此起彼伏的嚷嚷,黎淮若的脚步不自觉快了些,到底是三年没见这帮混不吝的兄弟。
陆宇目光掠过老板衣领蕾丝褶皱,那截香芋紫丝带和三年前登机时一模一样,只是边角已泛出细微毛边。
雨丝顺着玻璃蜿蜒而下,黎淮若没接递来的伞,任由冰凉雨珠落在衬衫领口晕开圆点。
“淮若总,车辆按原计划停会员通道。”他接过随行人员的银灰色行李箱,身后秘书适时接过丝绒西装袋。
手机在掌心震动,陈望宁的大嗓门混着电流声炸开:“淮若!你再不到TQA,新来的小伙伴就要把你那杯都喝光了!”
“快了。”他指尖划过手机屏幕,解锁界面弹出陆宇今早发的行程单:湾流G700落地后转乘劳斯莱斯幻影私密版,三车编组含前导车与护卫车,全程启用电磁屏蔽通讯。
电话里突然冒出宋明晏的声音,直接截了陈望宁的话头:“先别扯这些,等淮若到了再说。”
电话那头的语调沉下来,带着熟稔的随意:“淮若,来四楼D区,我们几个给你接风。”
“好。”黎淮若应得干脆,食指在颈间紫丝带上绕了半圈,丝带被雨雾浸得微潮,贴着皮肤发凉。
雨丝斜斜织着,雾汽里漫开龙井糕的甜香——正是八年前那个雨夜的味道。
他爱人从不碰自家师傅做的龙井糕,总说糖霜太厚,非要绕远路去街巷那家老店买。
黎淮若突然顿在停机坪黄线外,紫丝带在指尖绞成死结。雨珠砸在肩头,晕开深色水痕:“通知车队,专车和护卫车撤。”
陆宇愣住:“可是淮若总,原定路线要经过……”
黎淮若打断他,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地址,“去那家老字号,买一盒龙井糕。”
远处民航客机降落灯穿透雨幕,他叹口气:“我只是回家吃口热乎的。”
陆宇点头说是,这套行程安排是夫人要求安排的。但开工资的毕竟是少爷,少爷说西,他必须往西。
机场外,密集落下的雨让黎淮若的视线逐渐模糊。
湿意与暑气交织在空气里,他从陆宇手上接过伞,快步踏入这场洗刷城市的雨中。
机场外的热闹程度丝毫不输场内,网约车、私家车密密麻麻排列着,喇叭声交织起伏,催促声、叫喊声不绝于耳,每一辆车都在急切寻找着缝隙前行。
买龙井糕是黎淮若一时兴起,却没想到这一遭能够让他毕生难忘。
黎淮若垂眸前行,垂坠裤脚扫过白皮鞋,洇开浅灰水痕。他蹙眉压下心头烦躁,步履碾碎雨珠。
一辆黑车缓缓驶来,他恍惚望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与雨线重叠。细雨纷飞,直到陆宇打开后车门轻唤三声“老板”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副驾文件夹沙沙翻动,后座阴影里,黎淮若用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背,看雨帘在车窗上织成模糊的网。
记忆里老宅的青砖回廊突然浮出来,那方潮湿角落总泛着茶香。
南方夏雨总裹着化不开的闷热,浓稠潮意令人烦躁。偏在纽约暴雨倾盆的深夜,杭州雨季的黏腻,竟成了大西洋彼岸最难纾解的隐痛。
陆宇唤黎淮若,像石子沉进深潭没了动静。三份文件在他掌心压出褶皱,直到第三声“淮若总”混着空调嗡鸣撞进耳膜,黎淮若的瞳孔才在协议首行“黎故南”三个字上骤然聚焦。
那天黎淮若正在洛杉矶公寓的厨房做晚餐,油烟机嗡鸣间,手机突然震动。外公沙哑的声音夹着电流刺进耳朵:“让小刘把二十三号拍品截下来,现在就打款。”
那是件唐朝胡舞纹陶罐。后来与北京古华博物馆沟通捐赠意向,整理资料过了九十日审查,双方签好交接协议。
因外公最近总咳得睡不着,这趟交接的担子便落在了黎淮若肩上。
他知道那场拍卖有多热闹。
外公在电话里说,起初拍品单根本没入他眼,后来听说这罐子被倒了六手,最后被用报纸裹着塞在人家车库角落。黎淮若盯着文件上博物馆的鉴定报告,釉面裂缝渗着陈年茶渍,像极了古画里舞娘水袖上的隔世尘。
“灯一打,那胡舞者的衣袂就活了。”外公的咳嗽声像砂纸磨过听筒,“助理把现场特写发我看,我盯着屏幕盯了快一分钟,突然撑着扶手坐直了。”
“小刘举到第七轮才截下来。”老人的笑混着咳,“这罐子,必须回家。”
雨刮器“吱呀”划过车窗,黎淮若回过神,指尖划过第二份文件的封皮。潮湿的风从车窗缝钻进来,混着雨水的凉,倒真有几分杭州梅雨季的味道了。
文件里的黑白照片上,陶罐像被蒙了层旧绢,釉色褪得只剩模糊的影子。黎淮若低头看手机,屏幕亮着“6月20日 16:03”,他把整理好的文件推给陆宇:“给黎女士报个平安。”
车驶入市中心时,雨势渐弱。银泰广场的玻璃幕墙被雨水洗得发亮,几个撑伞的人在台阶上慢悠悠晃着。手机突然震动,黎淮若几乎是条件反射按下接听键,屏幕上“母后”两个字泛着光。
“淮若!到家没?外头热不热?飞机上吃饭没?晚上还跟明宴他们聚不?”母亲黎瑜缘的声音裹着笑,像把暖手炉直接塞进他耳朵里,问题一串接一串砸过来。
“外头有点闷,飞机上吃了餐饭。”黎淮若望着车窗外的雨丝,“他们约我去会所,回家得晚,您和爸别等我啊,今晚我回御龙湾。”
“好好好!两年没见,也不知道我儿子变样没。”电话里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你爸又钻书房了,我不管他!你自己当心,别磕着碰着……”
“哎。”黎淮若轻声应下,龙井糕忽然在脑海里飘荡,“妈,您尝不尝龙井糕?”
黎瑜缘没说要或不要,就说了句:“有心啦儿子。”
“得,等会让陆宇送过去。”黎淮若应着,目光扫过前座陆宇的后脑勺。挂断电话后,他侧眸瞧见袖扣像没有精神似的歪斜蹭着布料,垂眸整理袖扣间,手臂露出一小节腕骨。
这对袖扣是联姻对象送的,他从没戴过,这回却鬼使神差在登机前戴上了。
陆宇看着老板突然放松的侧脸,指尖在车载通讯器上轻点,加密模式的指示灯暗下去,切换成普通频道。后视镜里,本该跟在后面的迈巴赫早已没了影。
车轮碾过翘起的地砖,发出咯吱轻响。车子缓缓停进老字号门口的空位,雨丝打在引擎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陆宇透过玻璃窗望那家店,手刚搭上安全带扣。黎淮若忽然开口:“不用跟着。”他自己捞起脚边的黑伞,推门下车。
店里的龙井糕刚出炉,油纸袋透着热气。入口是清幽的香气,没有寻常糕点的甜腻花香,清冽里裹着龙井的醇厚,在舌尖慢慢漫开。
黎淮若拎着糕点跨出店门,皮鞋尖踢到门槛,脚步顿住。
他低头看手里的油纸袋,指腹隔着纸摸到另一袋的温热——还是两袋。
雨还没停,这么多年过去,黎淮若依旧习惯让店家多备一份。他只能轻轻叹口气,把伞往肩头又斜了斜。
刚迈出半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炸开。
“哐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