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木头村清水河畔的一户寻常农户,李父和其夫人育有二子一女,两家的老人都逝去得早,孩子们基本都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家五口住着不大的屋子也还舒服,但却总是缺点什么。
李风间作为家中的长子,很小便学会了帮爹娘做事,捡柴烧火做饭样样精通,劈柴养鸡放牛等等也不在话下,忙里偷闲时还不忘抽空给弟弟妹妹做点小玩意儿逗他们玩。
乡下不比城里,普通农家不认真做事便难以养活一家子人,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辛,但李风间却不觉得劳累,只是偶尔放完牛回来会看见爹爹坐在木头门槛上发呆,脸上露出平时不会有的悲伤的神情,他才会感觉到生活刻在爹爹身上的痕迹。
在李风间的认识里,爹爹一直是个勤恳且总是带着笑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又有力气又乐呵,村里人都爱和他打交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有独自一人神伤的时候,很难不让他好奇爹爹在发什么愁。
“你爷已经去了十多年了,在你还只有萝卜大的时候,你婆婆就更可怜了,连见都没见着你出生,唉……家里还是得有个老人啊,老人是宝啊。”
爹语重心长地和他说,李风间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他的记忆里家人从来就只有爹娘和弟妹,这些爷奶公婆他一个也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爹娘会不会想他们的爹娘,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亲情的重要性和家人的可贵,他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失去爹娘,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那一晚,十二岁的李风间陷入了难得的失眠,听着弟妹安稳的呼吸,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白天他带着十岁的李风熠一起去村口的河边洗衣服,妹妹年纪太小还在家里到处乱闹,衣服一般都是给娘或风间洗,今天这李风熠自讨苦吃要来帮他,虽然他不想让自己这个瘦弱的弟弟来帮倒忙,但是娘笑着说就让弟弟在旁边看你做事也行,于是俩人便一起来了。
“就这块石头了,把桶放这,对,就这,你蹲那边别下来了。”李风间找着一块合适的石头正方便洗衣服,待李风熠放下手里的小木桶后便把他赶到了岸上。
这条小河的水说深不深,因为河道宽,大部分水都只有小腿深,但是因为石头也多,巨石下的水坑不仅深且有暗流,别说小孩,就是大人一不小心滑进去都爬不出来。李风间根本就没想过要他下水,也就理所当然地把李风熠晾在岸上让他自个玩。
“哥,你看那边是不是有鱼。”李风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风间心里复杂的很,一晚上没睡好觉,脑子多少有多不清不楚,头也没回地说:“你就在我后面别动,有鱼等我洗完衣服帮你抓。”
“等你洗完早没了。”
“你待着别动就行。”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调。
突然被凶,李风熠果然没了声,只嘀嘀咕咕地说:“哦,我等你。”
李风间回头看他一眼,他像个萝卜一样蹲在一块两人宽的大石上,眼巴巴地看着那边水坑里游动的鱼。
“行行行,我先帮你抓鱼。”李风间放下手里的衣服起身。
“好诶!哥,你看就在那!看见没有?是不是有很多,而且超大!”
李风间走到岸边拾起一些破渔网,抬眼看了下那个水坑,水有膝盖深,石头下的鱼有小妹手臂粗,正在阳光下惬意地泛着鳞鳞的白光。
抓住了可就是几顿饭啊。
李风间拿着破渔网淌着水慢慢过去了,李风熠在他身后高兴地喊着:“哥,小心点,鱼跑啦!”
“你别说话。”他不耐烦地说,李风熠果然又没了声。
离鱼越来越近,水也越来越深,原本只盖过他脚背的水,现在已经漫到了他膝盖上,这样蹲下去捕鱼他必定得全湿透,好在他事先脱了上衣,李风间手里扯着渔网,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几条还在石头底下惬意翻肚皮的鱼,他势在必得!李风间猛地扑上去。
一个大大的水花在阳光下灿烂绽开,李风熠还没看清哥哥的操作,只眼睛一眨就看见哥哥手里的渔网上缠着两条扭动的大鱼,鱼鳞在水和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李风熠哈哈大笑就要跑过去帮他。
“别,你别过来!就在那等着,我丢给你!”李风间忙打住。
李风熠兴高采烈跃跃欲试:“为什么啊哥,我会游水!”
“你衣服弄湿了怎么办,快先拿着桶,在那等我丢。”
“好吧,哥你小心点别把鱼放跑了。”
“不会的。”李风间一边小心向岸边移动一边抱紧手里的鱼,这俩被渔网缠着还不消停,一个劲扭动着身体,滑得像泥鳅,尾巴几次甩到了李风间下巴上,打得啪啪作响,李风熠看着笑个不停。
终于靠近了岸,李风间想着可以先丢过去,免得一个不小心让鱼游跑了,于是他扯着一条鱼鳃,朝弟弟喊道:“接着!”
“哈哈,接着啦!”
“啪”的一声鱼给他甩出去摔在了石头堆里,李风熠欣喜地拿着桶过去装好。
“还有一条,接着!”
“好嘞!”
又是完美丢上岸的鱼,李风间想着这下可以放心上去了,刚松了一口气,还没走出一步,忽然脚底踩着了滑溜溜的青苔,全身一个冷颤,他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哥!!”还在捡鱼的李风熠突然听到水声,回头就见李风间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河中央的深坑,他猛地放下手里的鱼撕心裂肺喊着。
“救命啊!救命!快来人!我哥掉水里了!救命啊!”
“哥!哥!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哥!”
不,不要过来,不要下水,李风熠!不要下水!
李风间无声地在水里呐喊,透过水面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心脏绞痛地闭上了眼。
漆黑,寒冷,静默。沉重得让人作呕,他没想过自己还有再睁眼的一天,可是当他悠悠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身畔手脚冰凉的李风熠……
“风熠!”
李风间猛然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杨千月和柳燕担忧的脸,他这才发现自己坐在火堆边上睡着了,那俩人正在聊天,此刻正一脸奇怪地看着突然惊醒的李风间。
“风熠就是你弟弟吧,你做梦啦?才睡了半炷香不到,是个好梦吗?”杨千月看着他说。
坐一旁的柳燕幽然道:“你看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像是个好梦吗……”
杨千月笑了笑:“你怎么和你姐姐一点都不像啊。”柳莺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你继续说你的故事,当歌伶被什么王公子看上,你就跟人家走了?”杨千月含着一抹不易看出的笑说。
柳燕怒道:“混蛋,你为什么要笑?我才不是傻傻跟他走的,我是因为……”
因为不想一直跟着姐姐在这里卖艺,一辈子给别人当牛做马啊。
自柳燕懂事起就听姐姐说过,他们是有爹娘的,姐姐记得,可惜后来走散了,姐妹俩就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待了这么多年。
比柳莺小三岁的柳燕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姐姐,其中满是希冀的光:“那我们还能回家吗?找到爹爹他们?”
十四岁的柳莺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说:“谁知道呢,现在想来,那时我们也许是走散,也许是被丢了,被卖了,谁知道呢,我那时才三四岁,你就更不用说了。”
柳莺的语气散漫平淡,好像一点也不想回家,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家,一辈子在这端茶倒水也没事。但是柳燕不想这样,自她得知自己也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亲生父母的那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间酒楼,不再被掌柜的和大妈妈管着,想找到自己的爹娘住在自己的家里。
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才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离开这座酒楼的机会,王公子就是第一个给她希望的人。
只可惜那是个信口开河,一张嘴说天下的伪君子,根本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等柳燕满怀欣喜地乘坐着小轿被他娶回家,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那个姓王的全身的家当就是他见我那天穿的衣裳,一下轿我就看他那一家老小眼巴巴瞅着我的模样,看着我就害怕,还不如让我一辈子在你家酒楼里打工……”
柳燕回想起梦想破灭的那一天就忍不住抹眼泪,杨千月听着也无比动容,实在是没想到他家的产业私底下这样压榨年轻的姑娘,真是可恶至极。
杨千月默默地递给她一条手帕,诚恳道:“实在抱歉,我爹只重利润很少管下面的人,这么偏远的地方更是鞭长莫及,造成你们姐妹俩这样的悲剧,实在是闻之让人泪下。”说着还抬起袖子掩了掩脸面。
李风间还没从刚刚那个真实得像是记忆重现的梦里缓回来,一醒来就听到这姐妹俩的苦情身世,柳燕正在他身旁嘤嘤啜泣哭得伤心,冰凉的夜里只有三人围着的火堆带着一丝暖意,凄清孤寂的天地里仿佛只有他们三人,虫鸣都难以听见,莫名其妙的,李风间也无声地跟着落下泪来。
“风间,你怎么也哭了……”
眼疾手快的杨千月赶忙抬着袖子就要给他擦眼泪,李风间忙自己胡乱抹了把脸糊弄过去,一边推他:“别看我,闭嘴。”
“哈哈哈,你被嫌弃了!”柳燕顶着个红眼圈抽着鼻子笑了起来。
杨千月淡定地整了整衣衫,对于柳燕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只说:“时候也不早了,今天的故事就分享到这,我看你心情也好了许多,睡觉。”
“哼,睡就睡。”柳燕默默地拿着李风间的斗篷去了祠后的蒲团上,杨千月忽然叫她:“你,你怎么不用我给你的?”
柳燕从石像后探出一个头,说:“你衣服没他暖和。”
杨千月快被她气笑了,这些衣服可都是同一间铺子里挑的,怎么还就不如他的暖和了?无奈归无奈,他转头就在李风间身旁躺了下去。
哼,有风间的衣服能怎样,睡他身边的人还是我。
火堆还未完全熄灭,漆黑的木炭里带着点点星火,远离了天谴之地的夜晚温度还算正常,不会冷到人骨子里,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躺着,十几天来的默契让他们凭借各自的呼吸就能知道对方还没睡着。
“你弟的事……不想和我聊聊吗?”果然还是得杨千月打破尴尬的寂静。
李风间低声说:“不想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杨千月轻笑一声,而后正色:“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把难受的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
“我已经习惯了。”
“啊,又是意料之中的答复。行吧,我也不想胡搅蛮缠,可是我真的想多了解风间一点,我不想看见你伤心,你平时总听我抱怨,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可以和我说,真的。”
李风间愣了愣,而后翻了个身:“我知道了。”
“你才不知道,你什么事都藏着不告诉我,拜托,这世上都没几个人能听你抱怨了,你珍惜一下我好嘛?”
“我也可以听你抱怨,你小子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可以和我说哦!”
柳燕的声音忽然从石像后传来,杨千月被她这一嗓子激地一下坐了起来,疑惑道:“你怎么还没睡?”
“怎么,你俩说悄悄话我不能听?”柳燕笑嘻嘻的声音像个赖皮的假小子,和她那千娇百媚的姐姐真是两个画风。
杨千月无话可说,默默躺下:“好了好了,我们不打扰你歇息了,食不言寝不语。”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杨千月眼睛虽闭睫毛却忍不住颤动,总觉得心头憋着一股无名之气,这席子怎么睡都不舒服,一想到李风间总是对他有所隐瞒就心焦气燥,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他到底有什么不能和自己说的。
越想越睡不着,他睁眼看着高悬在祠庙外的皎洁明月,心里忽然像被净化了一般,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睡在石像后的柳燕也睡意全无,直到听见前面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她知道今夜不只一人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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