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拆迁小区的香樟树被月色染成了深绿色,枝叶间露出些许昏黑的光亮,斑驳地照在地上。
江远虽然之前只开车到这边来过一次,但他记性特别好,第二次来没用导航,就精准地找到了小区里小林所住的那栋楼,并且在上回停的位置稳稳停了下来。
小林下车时,江远故意没有看向他,而是把目光定在前方两棵树之间用来晒被子的细绳上。
小林刚把一条腿跨出车外,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清亮的、带着几分惊喜的少年音撞进江远的耳朵,“哥,你怎么在这儿?”
是他熟人?
江远本能地侧头,隔着半开的车门看过去。
站在小林对面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他还在继续问小林,“你不是前几天才来看过奶奶吗?”
小林没立刻回答,反手把车门合上了,‘砰’地一声响。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被隔绝在车外。江远皱了皱眉,他有点好奇,这人是谁?和小林似乎很亲近。
江远不是扭捏的人,既然好奇,就下了车。
鞋底碾过香樟果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绕过车子,走过来。
小林似乎和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已经不再继续追问了,而是把探究视线转向慢慢走近的江远。
江远问小林,“这位是?”
小林往少年身边靠了靠,语气里带了点自然的熟稔、喜悦,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这是我弟弟。”
江远的目光在少年和小林之间转了一圈,视线扫过少年手里画具的品牌标识时多停留了两秒,这是一款价格不低的专业画材品牌。
江远挑了挑眉,问:“你弟弟学艺术的?”
“嗯。”小林也随他目光看过去,画具包上的logo很突出,“对,他学艺术,他画画很好的,很有天赋。”
江远对‘天赋’这个话茬不感兴趣,只淡淡地说:“现在学艺术,可是很难回本的。高投入,将来却不一定走这条路。”
少年听他这么说,脸色顿时沉了沉,身侧攥着画板的手指慢慢地收紧。
小林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冷地反驳:“你这是商人思维,凡事都讲回报。”
江远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诧异地看向他,“难道你们做事不考虑回报?就算不盯着金钱,也得顾着生计吧?你看这画笔、颜料,哪样不是烧钱的主儿,跟吞金兽没区别。更何况真想走这条路,将来得找好的老师,找人脉,做画展,哪一步不得狠命砸钱?”
少年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小林用余光飞快瞥了眼弟弟发白的脸色,语气明显带上了疏离,“这些事就不用江先生你操心了。”
江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善,知道他是生气了。可他不理解他这气性是从哪儿来的,他轻嗤一声,“怎么,你还是个理想主义呢?”
小林语气强硬,“如果是你的朋友,或者亲戚家的小孩,有学艺术的天赋,你会说这种话吗?”
江远下意识想回答‘会’,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他的朋友、亲戚家境都优渥,别说学艺术,就算想尝试更冷门的领域,家里也有足够的底气支撑,大不了后悔了再选择做别的,他没必要说这种泼冷水的话。
小林无需他的回答便有答案,他说:“所以,你本质上也不是在用商人的思维点评我弟弟学艺术这件事,而是以有钱人的思维,站在高处指指点点。因为你觉得穷人不该学,这是富人的事情。”
江远无语,“我是在以现实的思维说一件事实。”
“现实就是,哪怕有天赋、哪怕多喜爱,只要没钱,就该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没有钱,就该先考虑生存。”
小林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近乎执拗的追问:“那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为了生存而生存吗?”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而是在争吵了。
晚风吹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
江远看着小林紧绷的下颌,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这就是小林骨子里的自尊吧,现实越是打压,越是不允许,他越要去坚持,为此生出了执拗,不计代价。
因为不坚持就是认输,向命认输。
这样一想,他就有点理解了。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一直沉默地少年开了口,“哥,你没必要为了这事儿,和你朋友吵架。”
小林语气瞬间温和,“我和他不是在吵架,只是有点观念上的分歧,在讨论而已。”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火药味便散去了大半。
江远心里也舒服些了。
也是有些无趣,他之后没再停留很久。
兄弟俩站在路边,目送江远的车子离开,感觉这黑沉沉的车都是带着情绪的。
小林心想:看来是生气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愿不愿意搭理自己。
哎。
等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小林转头问身边的少年,“你奶奶这两天怎么样了?”
“胃口好多了。”
“那就好,能吃就好。”
少年问:“你要上去看看她吗?”
“不了,今天太晚,不打扰她休息了,我改天再来看她。今天来,是因为刚才那个人要送我回家,我报的你家地址。我不是特意到你家来的,马上就走。”
“为什么报我家地址?”少年好奇地问:“还有,你为什么对他说,我是你弟弟?”
小林笑了笑,“算是我隐秘的私事吧,你就别多问了。反正万一遇到他,你什么也别跟他说,他问你任何问题,你都回答不知道,就行了。”又说,“还有,你不就是我弟弟吗?我们从小就认识的。”
少年低了头,“要不是认识你,我家天都塌了,我是一点用都没有,爸爸的官司,奶奶的身体,我都照顾不好。”
小林说:“你还小。”
“就算不小,我也没有能力,我就不是干大事的料。”
小林看他已经忧郁起来了,索性把那个‘一问对方就纠结的问题’问出来,“出国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是个好机会,你想把握住你就去,别强行让自己过上不喜欢的生活,将来又后悔。我说了,你爸、你奶奶和费用问题,你都不需要担心,我来解决。”
少年果然开始纠结,“你朋友说得对,在需要考虑生存问题的时候,应该把生存放在前面,再考虑爱好、兴趣、梦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样才现实。我要是不认识你,根本没有机会考虑出国,考虑继续画画,肯定还在为我爸爸的事情到处求人。”
小林觉得好笑,一只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萧羿阳就是认识林初遇的呀,这是既定事实,干嘛去想别的可能?不过,我只是支持你出国,不是强求你选择。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决定,你再考虑考虑吧,决定好了,跟我说。”
因为和小林的争吵,江远是带着股气回家的。
到了家,他把攥在手里的车钥匙随手扔在桌子上,汲着拖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窗外夜色沉沉,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那股气儿像是被晚风卷走了似的,没来由地就散了。
他甚至刻意回想争吵时的不快,想小林和他对峙时寸步不让的语气,想把那点火气再拱起来,却只觉得心口空空的,连半分怒意都寻不见。
反倒小林对峙时的模样,像被按下了重播键,被他一遍遍回想,让那张脸在他脑海里变得更加深刻。
晚上,他就做梦梦到了小林。
梦里,小林不在和他争吵,但也并不和之前一样畏畏缩缩,怯生生的。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在和他说什么。
江远听不清。
所以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小林脸上,他只觉得他眉眼清晰、生动极了,而且带上了颜色,他眼珠是浸了光的黑色,眼尾染着几分红晕……
连对方白天穿的那件白 T 恤梦里也复刻得分毫不差,领口皱着,腰腹处还印着淡淡的汗痕,隐约透出底下的轮廓,深色的裤子贴在腿上,随着动作,显出线条。
江远在梦里看得发怔,想伸手碰一碰那皱巴巴的衣料,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后来,他已经半梦半醒了。
微微眯着眼睛,他看到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床尾投下一道浅淡的光带。
但他又很快重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重新陷进被褥,继续回味梦里的场景。
他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小林说身体里放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
这样想着,他呼吸粗重了起来,胸口发烫。
江远自认是个正人君子,但他不认为自己是柳下惠。他是男人,是个身体健康的男人。
他觉得好色是正常的。
只是想想而已,又不犯法。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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