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今天没有加班。
回到宿舍,她拿出一个泡面锅,白色的,1.2L装,放点鸡胸肉和火锅丸子大开荤戒正合适。
水很快就煮开了,咕噜咕噜的声响,由近到远。窗外,孩子们的玩闹声,嘻嘻哈哈,由远而近。生活,成为小房间里宁静的点缀,把时间从空旷中拉短——
她一边吃一边看杂志,《星星》诗刊。
除了驻村,林离还要负责办公室所有日常工作,其中最难搞的就是写材料。
公文写作主打一个客观理性。虽然她是个实打实的理工科女,但写多了难免反胃。下班后,她主动和现实生活割席,陶醉在浪漫主义世界里。
诗歌好。篇幅短,韵味深长。还离现实很远。
她讨厌她的现实。
林离没吃几口,讨厌的现实又降临了。
宿舍门口传来撞门声,砰砰砰的,像火车脱轨。她看了一眼手机,靠,才七点钟,今天不加班果然躲不过去。然后再没理会。
撞门声持续了好一阵才消停。随之而来的都是男人的嘶吼——
“老婆,开门呀。”
“是我啊,老婆。”
林离望着刚刚切肉的菜刀,思考着到底是给疯子一个痛快,还是给自己一个痛快。
“你干嘛,快滚。”另一个声音插入。
她听见布料在摩擦,仿佛两具年轻的身体蠢蠢欲动。
“你谁呀?”
“耍酒疯是吧。我是省里新来的干部,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疯子骂骂咧咧走了。
林离打开门一看,陆淮顶着个鸡窝头站在门口,目光很冷。
想到刚刚的对话,她不禁有些好笑:“省里干部,你也学会仗势欺人了?”
“不是你教的吗?”陆淮说完就要走。
“等等。”
林离踮起脚,跳了起来,才把陆淮头顶上的银色塑料片拨走。他们身高相差20厘米,林离想想自己,帮个同学还真是不容易。
“你都快跟咸蛋超人一样了,尖头,还会发光。”林离吐槽道。
“下午去村里,和小孩玩游戏,被洒的。没留意。”
林离点点头,打算进屋。
“不解释一下吗?这男的老是骚扰你,我都看到好几次了。”
她思考了一下,转过身来把陆淮带进屋。陆淮顺手就要把门打开。
“呆子,把门关上。”
“不是民风淳朴?你说的。”
“现在又不是公事。”
林离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处境。发酒疯的男人叫谢洋,算是他们的同事。林离之前和他有过节,这人就仗着酒精上头,三番两次装疯卖傻来吓她。
“举报他啊。”陆淮想当然。
“他是领导亲戚”,林离一句话把他堵死,“而且没有实质性行为伤害,法律管不了。他们都让我忍一下。”
“可恶。”陆淮重重一拳打在了林离的小木桌上,看得她很心疼。
这桌子是她外公亲手做的啊。混蛋陆淮,你不会揍自己啊。
为了缓解气氛,林离假意邀请陆淮吃剩下的丸子。正常人,特别上午刚被她拒绝过的正常人,虽然刚刚帮她解了围,但肯定要闹点别扭。
比如甩甩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说,不收嗟来之食。
然后把美食留下。
陆淮不是。他高高兴兴地吃完了,一点也没给林离留下。
临走前,陆淮说:“这件事交给我吧,搞定完之后,我们谈一下合作条件。”
“你想怎么做?”
“仗势欺人。”
传说第二天,陆淮去刘书记办公室,死皮赖脸地要求换宿舍。
他的宿舍物品都是最新的,刘书记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付,只得拿哄孩子的耐心问:“陆工哪里不满意啊?”
陆淮没话硬说,从瓷砖到路过的蚂蚁,逮着机会都骂了顿。
刘书记心里,自此留下了“G大都不好惹”的烙印。另一个G大的,自然是林离。
林离前几天才说要拿刀砍死他表弟。
沉思了好一会,刘书记才打电话给组织委员,妥帖地安排道:“差不多要报职位指标了,你看一下G大没有啥专业,我们就招那个专业的,可不能再进一个G大的了。
我心脏受不了。”
林离不在现场,个中细节都是谢哥添油加醋告诉她的。
听得她笑到肚子痛。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下班后,林离去帮陆淮搬宿舍。她旁边是间空房,本来分给了副书记,奈何人家是东塘本地人,就中午回来住下,不然也不会放任谢洋晚上发酒疯。
陆淮就是要仗势欺人地要搬进这里。
—
陆淮东西不多,有林离帮忙就更快搞定了。
林离回宿舍拿了个好意头的红袋子,袋子里装着啤酒和卤菜。陆淮在房间正中央铺了块布,两人就地坐下。
“庆祝一下吧,乔迁顺利。”
陆淮喝了一口奶啤,酸奶味厚重,似有如无的酒精在嘴里发酵,总体算没滋没味。于是嘴巴不甘寂寞地开始吃卤菜,边吃边说:“这算个P的乔迁。”
林离笑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这么,豪放。”
“你以前喜欢我呀,我不得保持一下男神形象。”
“自称男神,你可真不要脸。”
“我这是坦诚。”陆淮仰起头来,他长得又高又帅还多女生追,这都不自知那也太虚伪。
两人放松地聊起大学期间的事情来。
“你当时突然让我帮忙改你的设计,可把我心虚死了,我自己都半桶水,怎么帮你看呀。”
陆淮回答:“可除了你,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了呀,难道我问陈飞,他的美术课作业都是我帮忙画的。”
林离急了:“他连美术课作业都找你帮忙,他还配得上读建筑学?”
“所以他转行做程序员了啊。”
林离打了个饱嗝,真是万物皆可二进制。
“林离,你不愿意帮我是因为帮我没好处吗?”
“是。”她很真诚,回答时眼神纯粹到没有杂质。
“展开说说。”
“我平时工作就忙,如果还要帮你,势必会牺牲我个人生活时间。何况我在仕途上,没有想法,所以也不打算做出什么耀眼的成绩。”
“是没有,还是没办法?”
林离转过头去望陆淮,对方一脸深不可测。
过了一会,他才说:“我有听到一些传言。”
其实不是传言,都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刘书记办公室里,男人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对下属说:“林离虽然驻村结束了,但以后肯定要结婚生子,就做副主任先。我们调个男公务员过来,看看能不能重点培养下。”
说完,还对他笑了笑。笑容里裹着坦荡,仿佛天生如此。
林离,天生就该被他们看轻。
林离把啤酒瓶放下,问:“陆淮,你是天生就喜欢来东塘镇帮扶吗?你没有选择,怎么会觉得我有选择。
这些年,我有尝试过很多方法,写材料也写出了名堂。不说市里,你去县里问问,我还算有点名声。”
“但是”,林离自嘲地笑了下,“成年人的世界里,最多‘但是’,最少‘选择’。”
“所以,我们结盟好不好?我们院每年都要下乡帮扶,我现在应该算被流放了吧。不过,埋怨无济于事,我也只能把这件事做好,换一个回去的机会。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你只需要偶尔指点一下我。我不太懂基层的人情世故,这点需要你多担待。”
陆淮卡在床板的背突然挺直,他望向林离,目光炯炯有神。
“我爸,虽然只是M市一个副局长,但也认识一些人,我让他看看有没有这边的关系。
然后我们队,也会和H市的部门接触的,到时候我就把你的作品集都背在身上,让他们都看到你有多厉害。”
“我是什么身份,值得你每天背在身上?”
“什么身份?好同学呗。”末了,陆淮又补了一句:“还有其他身份,你想要?”
林离就是随口一问,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陆淮转过头去,继续喝奶啤。
其实他本来想的是说“其他身份,也不是不可以”。
而不是问句。
“你帮我,最多帮我三年,以后呢?”林离问。
“活在当下呗。人哪有那么多力气,相互纠缠一辈子。”
林离没继续说话,陆淮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直到把酒喝完。他用食指弹了一下林离的空瓶。空瓶子晃晃荡荡,倒在桌面,毫无招架之力。
林离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之前说要考公,你就开始回避我,是不是因为你爸?”
莫名被人猜中心事,陆淮只得承认:“对。我从小就看不惯他一些做派,连带着对你的选择有些反感。我这么欣赏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去考公,就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我当初真的幼稚。我还以为在设计院会不一样呢,结果哪里都一样。”
林离没有安慰他,反倒顺着说:“你的确很幼稚,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希望前女友觉得你成熟就跑去抽烟的事情。”
被翻黑历史,陆淮脸上有些挂不住:“年少轻狂,莫谈少年时。”
“前几天你也很幼稚,我给你带早餐还被你莫名摔筷子。”
陆淮伸出手,义正词严道:“林姑娘,别再说了,小生很丢脸的。”
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林离突然有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还想再说几句。谁料屋外传来一阵撞门声。
砰砰。砰砰。
男人捏着嗓子叫喊:“老公,开门呀,我是你老婆。”
这声音,一听就是谢洋。
陆淮震惊了:“我靠,男人得罪他也这样,是真的玩不腻。”
林离点点头:“现在怎么办?忍一下?”
“忍什么忍,我又不怕他的书记哥哥,我现在拿枕头打死他!本帅哥还没有女朋友呢,不能让他坏我名声。”
说完,陆淮抓了个枕头,就飞奔出去。
林离探出头看。
走廊上,白色的棉絮到处流窜,走廊灯一闪一闪地,照耀着男孩挺拔的背影。
严格来说不算殴打,因为陆淮没有出力,他只是拿出手机一边拍一边砸谢洋的脑袋,还威胁道:“还叫不叫,还叫不叫,我在工作群直播呢!”
林离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刘书记又要崩溃了。
闹剧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刘书记就带队来把谢洋背走。
陆淮臭着脸,等他鞠了三个躬才勉强接受道歉。
林离想,一直未被解决的问题,被大胆地公之于众后,很快得到解决。
隐忍,果然不是标准答案。
她抬起头来,望着在走廊里拿扫把收拾残局的男孩,偷偷攥紧了手心里握着的一小块棉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