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里有专门的医务室,就在宿舍区不远的一间独立小屋。
里面设备还算齐全,基础诊疗器械、常用药品、甚至一台小型的便携式生化分析仪都有,擦拭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一些高原病防治的宣传画和紧急联系流程,崭新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空白病历本和健康登记表。
林霁注意到角落里还空着几个架子,之前小李就说过有一批还在路上的新设备,看来应该是准备放在这里的。
他大致转了转,正琢磨着要去哪儿看看时,行政办公室的王姐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瓦盆,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林医生,正好找你呢!”王姐做事干练,是站里的大管家,“给,这个给你放办公室里或者窗台上。”
林霁接过来一看,小瓦盆里栽着一株带着些绒毛的绿色植物,矮壮敦实,叶片肥厚,看起来生命力很旺盛。
“这是……?”
“我们这儿叫它‘石头花’,是咱们高原的特产,耐寒耐旱,好养活得很!”王姐解释道,“咱们这儿啊,多是数据和样本,就数这点绿色最稀罕。物资车有时候一个月才上来一趟,新鲜水果蔬菜难得,不少人就爱在窗台、宿舍里养点这些小玩意儿,看着心情都好。后面大棚里我们还自己种了点小油菜和生菜呢,虽然长得慢,但好歹是个念想。”
林霁看着手里这盆生机勃勃的小东西,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哭笑不得。
他抬起头,颇为无奈地对王姐坦白:“王姐,您这心意我领了,可是……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个‘植物杀手’。以前在养过绿萝、仙人掌,甚至只是泡几颗蒜头水培……都没能活过一个月。甚至小金鱼什么的也没能逃过我的毒手……”
王姐一听,非但没失望,反而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嗐!我当什么事呢,没事儿!这石头花命硬,跟你以前养的那些不一样。再说了,真要有什么不懂的,你去请教小寰啊,就陈寰老师!”
“他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看那些微生物,伺候花花草草也是一把好手!我记得他窗台上那盆红景天,养得那叫一个水灵,都快能当样本了!大家都开玩笑说,陈老师手下的微生物和植物,待遇比我们都好!”
林霁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陈寰的脸,不由得微微惊讶:“陈老师还有这个爱好?”
“可不嘛!看不出来是不是?”王姐笑道,“所以你放心养,搞不定了就敲门问专家,互帮互助!”
送走了热心的王姐,林霁低头看着手心这盆被寄予厚望的石头花,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莫名重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把瓦盆放在了自己办公室窗台阳光最好的位置,看着那抹倔强的绿色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舒展叶片,心里默默念叨:小家伙,这次可得争气点,至少活得比小金鱼久一点吧。
窗外,纳木错湖碧波万顷,几只水鸟掠过湖面。
安顿好那盆肩负“重大使命”的石头花,林霁坐回办公桌后,开始翻阅前任李医生留下的资料。
主要是过去一年站内科研人员的定期生理数据记录,包括基础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肺功能简易测试结果,以及一些自评式的睡眠质量和疲劳度问卷。
数据记录得很规范,但林霁注意到,最近两个月的记录略有缺失,可能和李医生即将轮换、工作交接繁忙有关。
他想了想,决定以此为切入点,不仅是为了补全数据,更是为了尽快熟悉每一位成员的身体状况,建立最新的健康基线。
算了算时间,测试项目平均每个人需要占用15-20分钟左右。他打算利用大家工作间隙的时间,分批进行,尽量减少对主要科研工作的影响。
拿着拟好的通知和登记表,林霁又去找王姐报备,并请她帮忙将通知发布在工作群里。
王姐一看就笑了:“嗨,这事儿啊,好办!之前李医生在的时候,也是定期搞这个。有几个小子丫头对这个特别感兴趣,老围着李医生问东问西,还主动帮忙打下手呢!”
林霁一听来了兴趣,根据王姐的提示,很快就在实验室和公共休息区找到了那几位同事,正是昨天最先来围观的张晨、赵若华,还有另一位名叫孙浩的年轻研究员。
听说林医生要开始新一轮的数据采集,需要帮手,三人都显得很兴奋。
张晨第一个举手:“林医生!找我!我之前帮李医生记录过数据,流程我熟!”
赵若华也争着举手:“我我我!血氧仪和血压计我都会用,问卷也帮忙分发和解释过!”
孙浩稍微内向些,但也表示:“我可以帮忙维护秩序,安排大家排队的时间段,避免扎堆。”
看着眼前这三张热情洋溢充满干劲儿的脸庞,林霁心里一暖:“那太好了!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这下我可捡到宝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医疗助理小队’了,还请多多指教!”
他的语气让三人都笑了起来。
“保证完成任务,林医生!”张晨搞怪地敬了个礼。
“有什么需要我们的,随时吩咐!”
接下来的几天,林霁的医务室变得热闹起来。
科研人员们利用实验间隙陆陆续续前来,在三位小助理的高效协助下,数据采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林霁也借此机会,快速地将名字与面孔以及大致的身体状况对应起來。
陈寰来得比较晚,是在安排的时间段快结束时才出现的。那时,张晨他们已经收拾好大部分器材,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
“陈老师,您可算来了!”张晨笑嘻嘻地说,“我们还以为您又要泡在实验室忘时间了呢。”
陈寰穿着一件灰色的科研站常备冲锋衣,额发似乎被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对着几个学生温和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林霁,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林医生,刚处理完一批样本,没耽误你下班吧?”
“没关系,陈老师,我这边也刚整理完。”林霁站起身,微笑着示意一旁的检查椅,“请坐。”
检查过程很顺利,陈寰非常配合,动作利落,呼吸平稳。
“静息心率58,血压112/74,血氧饱和度95%……”林霁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略带惊讶地挑眉,“陈老师,您这数据可比很多平原地区常年坐办公室的人都漂亮。在高原保持这样的状态,很厉害。”
陈寰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平时有锻炼?”
“嗯,会注意一些体能训练,习惯了。”
“陈老师真是能文能武啊。”林霁笑着调侃了一句,拿起旁边的问卷和笔递过去。
陈寰接过,走到办公桌旁坐下,微微低下头,开始逐项认真填写。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的姿势很稳,书写速度不快,但每个选项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林霁则坐在一旁,整理着刚才其他人交上来的一叠表格。
窗外,纳木错的夕阳正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余晖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陈寰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英挺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
他的英俊并非带有侵略性的那种,而是更偏向于一种传统认为的沉稳端正的俊朗,带着书卷气的干净,非常耐看。
林霁看着看着,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欣赏,无论从专业能力还是个人管理来看,这确实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同行。
医务室门外,隐约传来张晨他们的说笑声,似乎在比较谁的心率更慢、谁的血氧更高,充满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好胜心,听得林霁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
喧闹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得室内格外安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陈寰似乎察觉到了林霁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但他没有立刻抬头,直到将最后一个选项勾选完毕,才放下笔,将问卷递还给林霁,同时抬起眼,对上林霁的视线,唇角微勾:“林医生,填好了。”
林霁很自然地接过表格,也回以一笑,脱口而出:“陈老师做事很认真。”
而且……长得也很帅。
陈寰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那抹笑意加深了些,但依旧维持在礼貌的范围内:“应该的。”他站起身,“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了。”
“没问题了,数据都很完美。”林霁快速扫了一眼问卷的完成度,抬头笑道,“陈老师还要回实验室?”
“不了,今天的工作结束了。”陈寰摇摇头,“待会儿和几个同事约了去食堂。”
“好,那快去吧,别让同事等久了。”
看着陈寰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林霁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
他重新靠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叠厚厚的问卷,最终将陈寰的那一份抽了出来,仔细看去。
问卷填写得工整清晰,所有选项都符合逻辑,没有任何矛盾之处。睡眠质量“良好”,疲劳度“轻微”,情绪状态“平稳”……几乎所有主观评价都指向一个结果,身心健康,适应良好。
太完美了。
完美得……几乎不像一个长期工作在海拔近五千米、承担着重压科研任务、并且刚刚结束一天高强度工作的人该有的状态。
林霁微微蹙起眉,问卷中他嵌入了一些用于评估应答真实性的效度题目,比如从不同角度重复询问相似的压力感受。陈寰的答案高度一致,显示出极强的逻辑自洽性。
但这反而勾起了一丝林霁作为医生的直觉警报。
他见过太多人,尤其是像陈寰这样自律且优秀的人,习惯于将压力和不适最小化,用“一切都好”来应对外界关切,甚至可能自己也深信不疑。
但身体和情绪很少以如此完美的方式说谎。
一种怪怪的感觉浮现出来。
林霁并非怀疑陈寰隐瞒了严重的疾病,而是感觉这位陈老师,似乎存在着某种……类似于过于平静的湖面之下,可能隐藏着连本人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暗流。
是长期自我压抑着什么?还是科研任务的疲惫已经内化到了某种严重的程度?
林霁放下问卷,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纳木错的夜空开始缀上繁星,冰冷而璀璨。
他想起陈寰那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这位优秀的副研究员,或许并不像他的健康数据所显示的那样,真的“一切完美”。
但是他暂时没有证据。
职业本能只能告诉他更耐心、更细致地去观察,毕竟,在这片离天空最近也离极限最近的土地上,守护每个人的身心健康,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他拿着陈寰的问卷思索了许久,才将其单独放在了一个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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