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细碎地落下,还未触地便化成了泥水,沾染了行人的裤脚。
林杉落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厚厚一摞书,站在教学楼的廊檐下,有些懊恼地看着这湿漉漉的天气。她忘了带伞。
耳机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与周遭同学喧闹着冲入雪中的景象格格不入。
一阵引擎的低沉轰鸣由远及近,撕裂了雪天的静谧。
一辆黑色的跑车,线条流畅而嚣张,稳稳停在了教学楼前不远处的水泥路上,溅起些许微浊的水花。周围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夹杂着低低的议论。
“是陈槎的车。”
“他又换女朋友了?这次是哪个院的?”
林杉落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陈槎。这个名字在商学院,乃至整个南大,都如雷贯耳。并非因为学业有多优异,而是因为他那个显赫的家庭背景和他自己那副浪荡不羁的做派。
车门如鹰翼般向上展开,先迈出的是一条穿着昂贵限量版球鞋的长腿,然后是整个人。陈槎穿着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黑色羊绒大衣,却没好好扣上,露出里面简单的灰色卫衣。头发随意抓了抓,却有种精心设计过的凌乱感。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神扫过人群,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像是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他没撑伞,细雪落在他发梢和大衣上,他却浑然不觉,反而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像是觉得这雪有点意思。
副驾上也下来一个女生,打扮时髦,亲昵地想挽住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个不经意的侧身避开了。女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换上笑容,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林杉落的目光,像被钉在了那里。她看着他懒散地和其他几个同样打扮光鲜的男生汇合,说笑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世界喧嚣而耀眼,是她这种需要靠兼职和奖学金才能安心读书的普通学生完全无法想象的。
她记得第一次听说他,是在宿舍卧谈会。室友夸张地描述着商学院那个“家里有矿、女朋友按周换”的陈大少爷。那时她只是听听,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直到一次公共选修课,她去得晚了,只剩第一排有空位。她硬着头皮坐下,课上到一半,一个身影才慢悠悠地从后门晃进来,直接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淡淡的、好闻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味道隐约传来。
她僵着身体,不敢侧头。那节课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感官都用来捕捉旁边那人的动静。他似乎在玩手机,偶尔发出极轻的笑声,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课间,他接了个电话,声音压低,带着点不耐烦:“行了行了,知道了,这点事也来问我?”
挂了电话,他好像才注意到身边坐着个人。他的目光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上面是她工整细致的课堂笔记和随手画的小雪花。
“同学,”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讲到哪了?”
林杉落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在灯光下像漂亮的琥珀,带着点探究和……无聊。
“呃……那个……讲到……”她一下子结巴起来,脸瞬间烧红,手指慌乱地在书上划着,却找不到地方。
陈槎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他见过的女生,要么大胆地直视他,要么故作矜持,很少见到这种……像受惊小动物一样的。他勾了勾嘴角,没再为难她:“算了,没事。”
那之后,她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她知道了他的课表,会“偶然”在同一时间去同一间教室上课,只为远远看一眼。她收集关于他的碎片信息:他喜欢喝冰美式,不喜欢吃香菜,打球很厉害但懒得参加训练,成绩马马虎虎却能稳居出国交流的名单前列。
一场无声无息的暗恋,在南城的冬日里悄然滋生。他是北山之上耀眼却遥远的雪顶,而她,是地上仰望着、沾染了尘泥的雪花。
雪似乎大了一点。林杉落收回目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准备冒雨冲回宿舍。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罩了下来,挡住了她头顶的风雪。
她诧异抬头。
陈槎去而复返。他不知何时脱离了那群朋友,独自一人站在她面前,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伞。他个子很高,她需要仰视他。
“没带伞?”他问得随意,那双浅色的眼睛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却让林杉落的心脏猛地揪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嗯。”她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
他像是做了个微不足道的决定,把手里的伞递给她:“拿着。”
“啊?不用不用……”她慌忙摆手,“你……你自己……”
“我车就在那边。”他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直接把伞塞进她抱着书的手臂和身体之间那点狭小的空隙里。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冰冷的手背,带来一丝灼人的温度。
“谢……谢谢。”林杉落的脸更红了,声音细若蚊蚋。
陈槎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了下嘴角,转身大步走向雪中,毫不在意雪花落满肩头。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他留下的黑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空气里,那股雪松与烟草的味道仿佛还未散去。
周围有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投来,她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
黑色的伞,在灰白的世界里,像一个突兀的注脚,砸进了她平静乏味的生活。
第一片真正的雪花,终于缓缓地、完整地飘落下来,停留在伞面上。
那把黑色的伞,像一件烫手的战利品,被林杉落带回了宿舍。
“哇!Lobster的伞?杉落你发财了?”室友小薇眼尖,一眼认出伞柄上低调的logo,扑过来大呼小叫,“这牌子一把伞要四位数吧?你买的?”
林杉落局促地把伞小心收好,放在书桌角落,含糊道:“……不是,别人的,借的。”
“谁的啊?这么大手笔?男的?”另一个室友从床上探出头,兴趣盎然。
林杉落的脸又不争气地有点热:“……就一个同学。下雨了,临时借我用一下。”
她不敢说是陈槎。他的名字太具轰动效应,她不想成为明天宿舍楼八卦的中心。她甚至能想象到传言会变成什么样——《惊!平民女孩林杉落竟与陈大少爷有交集!》。
小薇凑近,狐疑地打量她绯红的耳根:“同学?哪个同学?有情况哦林同学!从实招来!”
林杉落招架不住,只好拿起水杯假装要去打水,逃离了宿舍的盘问。
水房里空无一人。她看着窗外的雪,心里乱糟糟的。一把伞,一次短暂的对话,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为什么特意回来给她送伞?是出于绅士风度,还是……一时兴起?他记得她吗?记得那节选修课上坐在他旁边慌里慌张的女生?
各种猜测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被她一个个戳破。别自作多情了林杉落,她对自己说,他那种人,对谁可能都是这样随手施予,转身就忘。还伞成了接下来最大的难题。
第二天,雪停了。阳光出来,积雪融化,空气格外寒冷。
林杉落仔细擦拭干净那把昂贵的伞,用柔软的布袋装好,提前打听好了陈槎今天上课的教室——商学院的专业课,在一教。
她在一教楼下徘徊了将近二十分钟,像做贼一样。上课铃快响时,才看到陈槎和他那几个朋友慢悠悠地晃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件黑色羽绒服,拉链没拉,看起来随性又暖和。他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
林杉落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陈……陈槎同学。”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他们一群人的说笑声中,还是显得突兀。
几个男生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带着打量和好奇。陈槎也转过头,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哦,是你。”他语气平淡。
林杉落紧张地把手里的布袋递过去:“谢谢你的伞。还给你。”
陈槎没接,只是看着她,目光从她微微发红的脸颊,移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他的眼神让林杉落感到无所适从。
旁边一个男生吹了声口哨,调侃道:“槎哥,可以啊,什么时候助人为乐了?”
陈槎没理他,终于伸手接过袋子,看也没看就随手递给旁边的人拿着:“行了。”
语气淡漠,仿佛忘了昨天递伞时的情形。
林杉落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噗”一下熄灭了。果然,他根本不记得,或者不在乎。
“那……我走了。”她低下头,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呼吸困难的是非之地。
“等等。”陈槎忽然叫住她。
她脚步一顿,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得直接。
旁边男生的起哄声更大了。林杉落脸颊滚烫,小声道:“林杉落。双木林,杉木的杉,落雪的落。”
“林杉落。”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她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哪个院的?”
“文学院。中文系。”
“哦。”他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某个无关紧要的答案,随即摆了摆手,“上课去了。”
说完,他便和那群朋友一起,说笑着走进了教学楼,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林杉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莫名的酸胀。
他问了她的名字和院系。这代表什么吗?也许只是随口一问。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上课,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一线。
但有些事情,好像又不一样了。
她会在食堂吃饭时,偶尔抬头,视线穿过人群,不经意地搜索那个身影。她会在走过商学院大楼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她甚至开始关注以前从不感兴趣的篮球赛信息,只因为听说他偶尔会去打球。
而他,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们没有再产生任何交集。
直到周五下午,那节她和他唯一重合的公共选修课——《西方美术鉴赏》。
林杉落照例坐在了第一排靠边的位置。这是她的习惯,方便听讲和记笔记。
课开始十分钟后,后门才被推开。她心里一跳,没有回头,却能听到熟悉的、懒散的脚步声走近。
旁边的空位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雪松烟草味再次弥漫开来。
他居然又来上这节课了?而且……又坐在了她旁边?
林杉落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她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老师正在讲台上放着PPT,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一幅幅闪过。
林杉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认真记笔记,试图忽略身边那个强大的存在感。
忽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停在她的笔记本旁边。
她一愣,惊讶地侧过头。
陈槎没看她,眼睛看着讲台,手指却轻轻点了点那张纸条。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什么?给她的?
她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和他的人一样不羁:
「笔记借我抄一下?上节课没来。」
林杉落:“……”
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下意识地把自己记得工工整整的笔记本往他那边挪了挪。
陈槎侧过头,看了一眼她那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笔记,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然后他真的拿过本子,抽出笔,开始……照抄。
他抄得很随意,字迹潦草,速度却很快。抄完了,他把本子推还给她,又把那张纸条拿了回去,在背面写了点什么,再次推过来。
「谢了。字不错。」
就这五个字。后面还跟了个随手画的笑脸,算不上好看,却有点痞痞的。
林杉落看着那行字和那个笑脸,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再次失控。她悄悄把纸条夹进了书里。
一整节课,她都无法再专心。他的存在感太强了,他偶尔变换坐姿,他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气息……都让她心神不宁。
下课铃响,她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想赶紧逃离。
“林杉落。”他又连名带姓地叫她。
“……嗯?”她停住动作。
“下次笔记还借我?”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陈述。
林杉落仰头看着他,教室的灯光在他眼里落下细碎的光点,像琥珀包裹着星辰。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很满意,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这次是一个真正的、带着点玩味的笑了。
“那,下次见。”他说完,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潇洒地走了。
林杉落坐在原地,很久才缓过神。
下一次课。他约定了下一次。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暖洋洋的。
也许,这场暗恋,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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