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槎自从昨天起,就一直没找过林衫落,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
平常他都会主动找她出去玩的。
现在却格外反常。
林衫落也没有主动给他发消息。她不是不想知道他的近况,只是拉不下面子去找他。
半个月过去,陈槎终于主动来了消息。也不知道他听说了什么,主动带着她去了“有意思的地方”——不是她想象中的夜店或私人会所,而是城郊的一段盘山公路。
山顶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低语。
陈槎下车,靠在车头,点了支烟。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林杉落站在他身边,夜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和发丝。她看着脚下那片浩瀚的灯海,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个熟悉的、平凡的世界很远,离身边这个看似触手可及的男人,其实也很远。
“冷吗?”他问,顺手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一点雪松的冷香,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不冷。”她小声说,拉紧了外套。
陈槎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碾灭。他转过身,面对着她,背靠着护栏,身后的城市光芒成了他的背景板。
“林杉落,”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缥缈,“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挺没安全感的?”
林杉落心头一跳,抬起头看他。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格外亮。
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安全感?这像是陈槎字典里会缺失的词。
他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即使在一起这三个月,她也隐约能感觉到那些来自不同方向的、虎视眈眈的目光。
而他,看似给了她女朋友的身份,却从未带她见过任何家人,甚至很少参与她的朋友圈子。
他们的关系,美丽刺激,却不知何时会碎裂。
“我知道她们背后怎么说,”陈槎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点嘲弄,“说我陈槎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说你……不过是新鲜感过了就丢的玩意儿。”
林杉落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揪紧了外套的衣角。这些话,她其实隐约听到过,只是从未在他面前表露。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有些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
“但你不是。”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认真的意味,“你跟她们不一样,杉落。”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烟草的微涩和清凉的薄荷气息,先是轻柔的试探,继而逐渐深入,变得强势而占有欲十足。
林杉落笨拙地回应着,大脑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宣告什么。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不稳。陈槎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
“别听别人瞎说。”他喘着气,声音沙哑,“老子这次是认真的。”
“林杉落,我喜欢你。”他说。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确认,从暗恋到明恋,从仰望到拥有。喜悦和巨大的幸福瞬间淹没了那一点点不安。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角,声音轻得像叹息:“嗯,我知道。”
陈槎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起来,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傻不傻。”
那一刻,山顶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脚下是万丈红尘,身边是他滚烫的怀抱。林杉落觉得,就算这是梦,她也愿意沉溺下去。
林衫落几乎都快要原谅了他。
傍晚,陈槎开车送她回学校。等红灯时,陈槎去牵她的手,想跟她说什么,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他们旁边。
陈槎原本放松的神色骤然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林杉落的手。
林杉落的心,随着他抽离的动作,猛地一空。
她转头看向那辆豪车,深色的车窗玻璃像冰冷的墨镜,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沉沉地压了过来。
陈槎抿紧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看那辆车,也没有再看她。
绿灯亮起。
劳斯莱斯无声地滑行离开,仿佛只是一个偶然的并行。
陈槎重新握住方向盘,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白。车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恢复了常态,声音却有些发干:“……刚才那是我爸的车。”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明确地提及他的家人,却是在这样一种近乎惊惧的、下意识松开她手的情境下。
林杉落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松开时的温度流逝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收回了手,握成了拳。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耀眼,她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辆黑色的车,像一个沉默的警告,林衫落看懂了。
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带来的低气压,在车厢里持续蔓延。陈槎一路沉默,下颌线始终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凸出。
直到车子停在学校西门外的林荫道旁,他才似乎稍稍放松下来,转过头,想如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说句“晚上打电话”。
但林杉落先一步解开了安全带,低声说:“我到了。”
她的手已经搭上了车门把手。
陈槎的动作顿在半空。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抿得有些发白。一种无声的抗拒和疏离,从她细微的动作里渗透出来。
他心里没来由地窜起一股烦躁。不是因为她的态度,而是因为刚才那猝不及防的相遇,因为自己那一刻不受控制的、松开手的动作。那动作背叛了他,也伤害了她。而他陈槎,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失控和随之而来的、需要解释的场面。
“杉落。”他叫住她,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林杉落开车门的动作停住,却没有回头。
“刚才……”他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词汇匮乏。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什么松手?解释他父亲意味着什么?那些东西盘根错节,沉重得让他不愿也不能轻易向她袒露。最终,他只是干巴巴地说:“别多想。”
又是这三个字。和那天晚上送她回家时说的一模一样。
林杉落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有一种陈槎从未见过的、平静的哀伤:“我没有多想。我只是……看到了。”
我看到你松开了手。我看到你瞬间的紧张和敬畏。我看到了那堵墙,真实地存在在那里。
她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陈槎读懂了。他眉心拧紧,那股烦躁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被看穿狼狈的恼火。他习惯了她温顺的、仰望的、全盘接受的样子,此刻她平静的指控,让他无所适从。
“看到什么了?”他的语气不由得硬了起来,带着一种防御性的攻击,“那是我爸的车!难道我要拉着你下去跟他打招呼?告诉他这是我女朋友,一个普通大学生,家里……”
他的话戛然而止。
“家里怎么样?”林杉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虚张声势的气球。
陈槎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响,惊起了路边树上的几只飞鸟。
“操!”他低咒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林杉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的情况很复杂,你不需要知道,也没必要卷入进来。我们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林衫落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
两人在车内无声地对峙着。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最终,陈槎先败下阵来。他抹了把脸,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恳求,这是他很少流露的情绪:“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松手,吓到你了。但我爸那边……真的没那么简单。给我点时间,行吗?”
“时间用来做什么呢?”林杉落望着他,眼神清澈,却让陈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用来让你说服他们,还是用来让我更好地习惯……被松开手?”
陈槎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承诺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说服家庭?他拿什么说服?用他浪荡子的前科,还是用他并不可控的未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路在何方。
他的沉默,成了最残忍的回答。
林杉落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推开车门,轻声说:“我先回去了。你开车小心。”
这一次,陈槎没有再叫住她。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的人流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问题,不是靠几句喜欢和敷衍的“别多想”就能糊弄过去的。
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
说是冷战,其实更像是林杉落单方面的沉默和退缩。她不再主动联系他,不再精心准备小惊喜,陈槎打来的电话,她接得迟缓,语气也总是淡淡的。陈槎约她,十次里她只会出来三四次,理由多是课业繁忙。
陈槎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以往只有他晾着别人的份。起初是恼怒,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识好歹。他赌气似的,也憋着不去找她,转而呼朋引伴,流连于那些熟悉的热闹场所。
可是,酒喝到最嗨,音乐放到最炸,身边环绕着最艳羡的目光,他却觉得空落落的。那些笑脸和奉承都隔着一层,不及她安静坐在他身边时,偶尔抬头看他那一眼的专注。
他开始失眠,躺在床上,眼前全是她最后看他那平静又哀伤的眼神。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摔了手机,又骂骂咧咧地捡回来,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始终拨不出去。
骄傲和习惯让他低不下头。
直到他在常去的酒吧,看到几个朋友带来的陌生女孩里,有一个侧影和她有几分相似,他的心口猛地一抽,想也没想就起身走人,留下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人。
夜风一吹,他清醒了几分。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最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她家楼下。
老旧的居民楼只有零星几盏灯火亮着。他靠在车边,抽了半包烟,抬头望着她家那扇漆黑的窗户——他知道哪一扇是她的房间。她大概已经睡了吧?睡得安稳吗?还是像他一样,被各种情绪折磨着?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怀念她那个狭小却整洁的家,怀念她妈妈煮的、味道普通的家常菜,怀念那种简单甚至略显寒酸的烟火气。那是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种陌生的、带着酸涩的思念,击败了他可笑的骄傲。
第二天,陈槎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去了林杉落的学校。他在教学楼楼下等她下课。
当林杉落和同学一起走出来,看到倚在车旁、戴着墨镜也掩不住几分憔悴和紧绷的陈槎时,愣住了。周围的同学也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陈槎大步走上前,无视其他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我们谈谈。”
他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向车子。
林杉落挣扎了一下,但碍于周围的目光,只好低声说:“你放开,我自己走。”
陈槎松开了手,却紧紧跟在她身边,一副怕她跑掉的样子。
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公园湖边停下。午后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沉闷。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槎率先开口,摘掉墨镜,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委屈,“这么多天不接电话,不见我?就为那么点事?”
林杉落看着湖面,轻声说:“那不是‘一点事’,陈槎。”
“那是什么?!”陈槎拔高了声音,“是我爸!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我家就那样,我能怎么办?难道因为我家的情况,我就没资格谈恋爱了?”
“你有资格。”林杉落转过头,看向他,眼神疲惫,“但我也有资格害怕,有资格觉得委屈。陈槎,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和你家庭对抗,我只是……只是希望在你下意识松开我的手的时候,能有一点愧疚,而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喜欢你,但我也是个人。我的喜欢,不是用来让你随意轻贱的。”
陈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到她眼圈泛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火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妈的,对不起……杉落,是我混蛋。我没轻贱你,我只是……我习惯了那样处理问题。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松开,真的……”
他语无伦次地保证着,抱得她骨头都发疼。
林杉落僵硬的身体,在他笨拙而急切的道歉里,一点点软化下来。积蓄多日的委屈和不安,化作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肩头的衬衫。
她贪恋这个怀抱,贪恋他此刻难得的、真诚的慌乱。明知道前路坎坷,明知道问题依然无解,可当他这样抱着她,语无伦次地道歉时,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又一次溃不成军。
那天下午,他们在湖边呆了很久。陈槎放下了所有身段和骄傲,绞尽脑汁地哄她,说尽了这辈子可能都没说过的软话。他甚至保证,会找机会慢慢跟家里沟通。
林杉落知道这保证有多虚无,但看着他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眼神,她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再次沉溺。
他们和好了。
表面上,甚至比之前更加甜蜜。陈槎似乎真的在改变,减少了不必要的应酬,花更多时间陪她,甚至开始涉足她的世界——陪她去图书馆看书,吃学校后街的小吃摊,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
林杉落努力忽略掉那些偶尔还是会出现的、来自他那个世界的刺人的细节,努力告诉自己,他在努力,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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