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北山雪景画成了林杉落书桌前沉默的陪伴。
每一个伏案看书或写字的间隙,一抬眼就能看到那片冷寂的苍茫和山巅的微光。它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那个下午,那个工作室,和他那句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感觉”。
自那晚简短的“画挂了?”和“感觉。”之后,微信对话框再次陷入了沉寂。陈槎就像一阵偶尔掠过湖面的风,掀起涟漪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不会为湖心的波澜负责。
林杉落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她告诉自己,不要总是盯着手机,不要反复点开那个只有寥寥数语的对话框,不要因为他一时兴起的举动就乱了方寸。她按时上课,泡图书馆,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参与宿舍卧谈会,试图用日常的喧嚣填满那些因为他而变得空白和焦灼的时刻。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心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的那一端,攥在那个遥远而模糊的人手里。他轻轻一扯,她便全线溃败。
周五下午,她正在图书馆复习英语六级。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书页上,暖洋洋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她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猛缩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拿起来看。
「在哪?」
还是那两个字。隔了几天,再次出现,依旧没有任何前缀和寒暄,直接得近乎莽撞。
林杉落看着那两个字,几乎能想象出他发消息时那副理所当然、不带任何情绪的表情。
她指尖微颤,回复: 「图书馆。」
「出来。西门。」
命令式的口吻。甚至连“有没有空”“方不方便”这样的客套都没有。
林杉落看着那条消息,心里挣扎了一下。她应该拒绝的,应该告诉他她在学习,她有她的安排,不能总是这样被他随叫随到。
但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好。十分钟。」
她迅速收拾好书本和笔记,塞进背包,对旁边一起复习的同学小声说了句“有点事先走了”,然后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一路小跑到西门,远远就看到那辆黑色的跑车嚣张地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气喘吁吁,才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
陈槎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件黑色的长款毛呢外套,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少了些平日的凌乱,多了几分矜贵的公子气。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车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听到开门声,他抬眼看过来,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一句:“慢了。”
林杉落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抱歉,图书馆有点远。”
他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发动了车子。
“我们去哪?”她小声问,心里猜测着又是哪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省美术馆。”他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地回答,“有个新展。”
美术馆?林杉落有些意外。这似乎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她以为会是更刺激、更喧嚣的场所。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车内放着舒缓的古典乐,音量很低。陈槎似乎没有说话的**,只是专注地开车。林杉落也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和他单独待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让她心跳失序。
省美术馆气势恢宏,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因为是工作日下午,人并不多,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陈槎停好车,很自然地走在前面。林杉落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小尾巴。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需要看指示牌,径直走向其中一个展厅。展厅门口立着海报——“断裂与重塑:当代青年艺术展”。
展厅内部空间很大,灯光设计得极具艺术感,聚焦在一件件形式各异的作品上。参观者寥寥无几,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陈槎放慢了脚步,在一幅巨大的、由废弃机械零件拼接而成的装置作品前停下。锈迹斑斑的金属齿轮、扭曲的钢管、断裂的链条,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冷硬又悲壮的工业美感。
他看得很专注,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和平时那个懒散不羁的他判若两人。
林杉落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也看着那件作品。她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冷和那种近乎残酷的力量感,却不太能理解其中深意。她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微微抿着唇,下颌线绷紧,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觉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回音,“这些东西,拼在一起,是想说什么?”
他又在考她。像上次在工作室一样。
林杉落仔细看着那些冰冷的零件,努力思考:“好像……是过去的东西,碎了,但又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过来了?有点……悲伤,但是又很坚强?”她说得有些词不达意,带着不确定。
陈槎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看着她,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才淡淡地说:“是废墟里的新生。绝望里的秩序。”
他的概括精准而冷酷,直指核心。
林杉落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家世和财富的鸿沟,还有眼界、见识和思维方式的天壤之别。他轻易就能看透的本质,她需要费力地去感受和揣摩。
他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说完便转身走向下一件作品。
那是一件影像装置,循环播放着一段模糊扭曲、色彩失真的城市夜景,伴随着嘈杂混乱的电子音效,给人一种眩晕和不安感。
陈槎只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显然不感兴趣,很快走开。
林杉落却在那片光影闪烁前多站了一会儿。那些扭曲的画面和刺耳的音效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却又莫名地被吸引。
她转过头,发现陈槎已经走到展厅另一头,在一组色彩极其鲜艳、笔触疯狂大胆的油画前停下了。那是整个展厅里最具视觉张力的作品,与他刚才看的那件冷硬的装置截然不同。
她赶紧跟过去。
他正微微歪着头,打量着那组画,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那表情,有点像他开机车时的那种兴奋和掌控感。
“这个呢?”他目光没离开画作,却知道她跟过来了。
林杉落看着那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浓烈色彩和狂放笔触,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热情和……疯狂。“很热烈,”她斟酌着词句,“好像……要把所有的情绪都燃烧出来一样。”
“燃烧?”陈槎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轻笑一声,带着点不置可否的味道,“是毁灭才对。极致的快乐就是毁灭的前奏。”
他的解读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透彻和一针见血。
看了一圈,他对其他作品似乎失去了兴趣:“走吧,没什么意思。”
他的评价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专注只是错觉。
两人走出展厅,回到美术馆明亮宽敞的大厅。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影。
“喝点什么?”他问,指向大厅一角的咖啡厅。
“都可以。”
咖啡厅环境雅致,客人不多。陈槎点了杯美式,林杉落要了杯热牛奶。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美术馆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几块顽石,几株枯树,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寂寥的美感。
沉默再次降临。不同于车内的沉默,此刻的沉默因为刚才的观展而显得有些微妙。他们仿佛沿着两条平行的线看完了同一个展览,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林杉落小口喝着热牛奶,胃里暖和起来,心情却有些复杂。她感觉离他更近了,窥见了他不同于平时的另一面,那种敏锐和深刻让她心悸;但同时又感觉更远了,那种认知上的差距像无形的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可能都无法真正走入他的世界。
陈槎喝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有时候觉得,这些东西,”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刚才的展厅方向,又似乎指向更广阔的艺术世界,“跟垃圾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包装得好看点。”
林杉落惊讶地看向他。他刚才明明看得那么专注,评价得那么精准。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惯有的嘲弄,不知道是嘲弄艺术,还是嘲弄他自己:“看得懂,不代表就要喜欢。”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有些模糊:“不过,带你来看看还行。”
又是这种语气。仿佛她是一件需要被带着见识世面的所有物,或者一个尚可合格的陪伴者。
林杉落握着温热的牛奶杯,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点微微的发凉。
她和他,就像这美术馆里的两条平行线。
看似在同一个空间,看着同样的东西,却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
而他那偶尔的、俯身下来的靠近,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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