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咖啡厅里的阳光渐渐西斜，温度似乎也随着光线一同减弱了几分。林杉落捧着那杯已经温吞的牛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试图驱散心底那点因他一句“带你来看看还行”而泛起的微凉。
平行线。她又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这个比喻。即使靠近，也永无交汇的可能。
陈槎似乎并未察觉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了眼腕表，时间尚早。
“走吧。”他站起身，动作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段关于艺术是“包装好看的垃圾”的论调只是随口一提的风。
林杉落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美术馆，重新回到那辆黑色的跑车里。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
车子发动，却并未直接驶向学校。而是在城市街道上不紧不慢地开着，像是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晚上有安排吗？”他忽然问，目光看着前方路况。
林杉落的心轻轻一跳：“……没有。”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大型高端进口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林杉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逛超市？这似乎比去美术馆更不像陈槎会做的事。
“买点东西。”他解开安全带，简单解释了一句，便下了车。
超市里灯火通明，货架整洁宽敞，商品琳琅满目，价格标签上的数字也同样令人咋舌。顾客不多，环境安静舒适。
陈槎推了一辆购物车，步伐闲适地走在前面。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目标明确地走向生鲜食品区。
林杉落跟在他身边，看着冷藏柜里摆放着的、包装精美的进口牛排、三文鱼，还有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颜色鲜艳的果蔬，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空气都仿佛带着金钱的味道。
他在冷藏柜前停下，仔细挑选了两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澳洲和牛牛排，又拿了一盒野生黑虎虾，一些芦笋和小番茄。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会做饭吗？”他一边将东西放进购物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林杉落老实回答：“只会一些简单的。”
他“嗯”了一声，没评价，推着车转向调味品区，拿了几瓶看起来是意大利文或法文的酱料和橄榄油。
林杉落看着购物车里迅速增加的商品，心里默默计算着这大概相当于她几个月的生活费。这种消费水平的差异，像无声的潮水，一阵阵漫过她的脚面，让她感到轻微的无措和窒息。
他似乎只是来补充库存，很快买齐了所需的东西，推车走向酒水区。他在一排排红酒架前驻足，手指划过瓶身，目光扫过酒标，像是在挑选合适的伙伴。
最终，他选了一支细长的、瓶身设计很简约的红酒，放入车内。
结账时，收银员微笑着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陈槎眼皮都没抬一下，熟练地递过去一张黑色的信用卡，仿佛那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林杉落站在一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手指却悄悄蜷缩了起来。
东西被仔细装袋，好几个硕大的购物袋。陈槎轻松地拎起所有袋子，走向电梯。
“去我那儿。”电梯下行时，他忽然说，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杉落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去他那儿？他住的地方？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美术馆、超市……这些虽然让她感到距离，但终究是公共场合。而他的私人空间，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过能涉足的、真正属于他的世界禁地。
恐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瞬间攫住了她。她该答应吗？这会不会太快？太……危险？
电梯到达停车场。陈槎拎着袋子走向车子，见她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眉头微挑：“怎么了？”
“我……”林杉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会不会不太方便？”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扯了下嘴角：“有什么不方便？就我一个住。”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或者说，根本没想到她那些婉转的顾虑。
林杉落脸一热，知道自己想多了，但又无法解释那种混合着害怕和期待的复杂心情。在他坦然的目光下，她的那点犹豫显得格外小家子气和……自作多情。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跟上他的脚步。
车子驶入一个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档公寓小区，门禁森严，环境静谧。地下车库停满了各式豪车。电梯需要刷卡才能直达对应楼层。
他的公寓在顶层。开门进去的瞬间，林杉落有些恍惚。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同金色的河流。客厅宽敞得惊人，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家具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但缺乏生活气息，干净整洁得像样板间，甚至有些冷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和他车上一样的雪松香氛味道。
陈槎把购物袋拎进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岛上：“随便坐。”他自己则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卷起毛衣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开始熟练地将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
林杉落有些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里的一切都过于昂贵和陌生，她生怕碰坏了什么。她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这些事来却意外的熟练。
他放好东西，拿出那两块牛排准备处理，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喝什么？冰箱里有水、果汁、啤酒。”
“水……就好，谢谢。”她小声说。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昂贵的进口矿泉水递给她，然后又给自己拿了瓶冰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那个……”林杉落握着冰凉的水瓶，鼓起勇气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回答得很干脆，已经开始给牛排撒海盐和黑胡椒，“很快就好。”
他确实很快。煎牛排、烤虾、焯芦笋，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带着点表演般的赏心悦目。平底锅里牛排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油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给这个冷清的空间增添了一丝难得的烟火气。
林杉落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很快，晚餐准备好了。他简单摆了下盘，端到餐厅的桌子上。甚至点燃了桌上的香薰蜡烛。
“吃吧。”他拉开椅子坐下，自己先切了一块牛排送入口中，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林杉落在他对面坐下。牛排煎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多汁，酱料风味独特，远比她在任何一家餐厅吃过的都要好吃。
“很好吃。”她由衷地说。
“嗯。”他接受得理所当然，一边吃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两眼，手指飞快地回着消息，眉头又习惯性地微蹙起来。
那种被另一个世界事务干扰的感觉又回来了。林杉落低下头，默默吃着东西，美味的食物似乎也失去了一些味道。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次是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明显沉了下去。他没接，直接挂断，但对方很快又打了过来。
“啧。”他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对林杉落说了句“你先吃”，便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接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在这安静的空间里，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不耐烦的词语。
“知道了……” “烦不烦？” “到时候再说不行吗？” “……跟她说我没空。”
电话打了将近五分钟。他挂断电话回来时，脸色不太好，之前那点烹饪和用餐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他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没再动刀叉。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林杉落也放下了刀叉，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抬眼看向她，目光有些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杉落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心脏猛地收缩。
怎么样？他问她，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也太过……直接。她该怎么回答？说我喜欢你很久了？说你像一阵我抓不住的风？说你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
无数纷乱的念头闪过，她的脸颊迅速烧了起来，手指紧张地抠着桌布边缘。
看着她这副慌乱无措、脸颊通红的样子，陈槎眼底那点沉郁似乎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他好像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只是突然想看看她的反应。
“算了，”他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便自己打断了这个话题，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吃你的吧。”
他重新拿起刀叉，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林杉落却彻底没了胃口。她感觉像坐了一场情绪过山车，刚刚被抛到最高点，惊魂未定，又被他轻易地拉了下来。
晚餐在一种有些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他吃完，很自然地把餐具收拾进水槽，似乎没有要立刻清洗的意思。他走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吧，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到了学校西门，林杉落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等等。”他叫住她，然后从后座拿过那个印着高端超市logo的购物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设计简约的银色保温桶，递给她。
“这个，拿着。”
林杉落愣愣地接过保温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明天早上，”他看着她，语气很平常，仿佛在交代一件日常工作，“帮我装点粥过来。食堂的太难吃。”
林杉落彻底愣住了。
帮她买画，带她去美术馆，请她吃他亲手做的晚餐，然后……让她明天早上送粥过来？
这又是什么节奏？
她抱着那个冰冷的、崭新的保温桶，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完全无法理解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会？”他见她半天没反应，挑眉。
“……会。”林杉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熬粥，她当然会。
“嗯。早上三节不是没课？八点半，图书馆门口。”他安排好时间地点，然后挥了挥手，“走了。”
车子再次毫不留恋地驶离。
林杉落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独自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心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悸动。
他让她送粥。
这算是什么？
是少爷一时兴起的差遣，还是……某种笨拙的、属于他的方式的靠近？
她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保温桶，金属表面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
而她的心，却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而悄然变得滚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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