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
室友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价格不菲的崭新保温桶表达了强烈的好奇和质疑。
“哇塞！杉落！这牌子死贵死贵的！你发达了？”小薇拎起保温桶，啧啧称奇。 “不对啊，你昨天回来还没这个呢？谁送的？快从实招来！”另一个室友也加入盘问。
林杉落再次陷入窘迫。她无法解释它的来历，就像无法解释那幅画一样。最终只能再次含糊地推说是“一个朋友”暂时放她这的，熬粥则是“帮个小忙”。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自然无法满足室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但她咬紧牙关不再多说，她们也只好作罢，只是看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然而，外界的探询远不及她内心的波澜壮阔。
“帮我装点粥过来。” “食堂的太难吃。” “八点半，图书馆门口。”
他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这要求如此突兀，如此不平等，甚至带着点纨绔子弟使唤人的理所当然。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她应该拒绝。可情感上，那个“算数”的承诺，那个带她看画、为她下厨的零星片段，又让她无法自制地从中解读出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笨拙的靠近。
或许，这是他表达需要的一种方式？一种属于陈槎式的、别扭的信任？
这个念头像微弱的光，引诱着她走向那片更深的迷雾。
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透，她就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她像一个怀揣秘密的小偷，抱着电饭煲内胆和提前泡好的米，溜进了公共水房。
小小的电饭煲在空旷的水房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米粒在水中翻滚，渐渐散发出朴实温暖的米香。她守着它，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心情复杂得像一锅正在熬煮的粥，翻滚着忐忑、期待、一点点的委屈，和大量无法言说的悸动。
粥熬好了，米粒开花，粘稠度刚好。她小心地将滚烫的粥舀进那个冰冷的银色保温桶里，盖紧盖子，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早上八点二十，她抱着温热的保温桶，提前到达图书馆门口。寒风凛冽，她把手缩在袖子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眼睛却紧紧盯着来路。
分秒不差。八点半整，那辆黑色的跑车准时出现。
车窗降下，陈槎的脸露出来。他今天看起来有些倦怠，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没睡好。目光扫过她怀里的保温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
林杉落小跑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将保温桶递给他。
“给你的。”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陈槎接过来，拧开盖子看了一眼。白色的热气瞬间涌出，带着浓郁的米香，弥漫在冰冷昂贵的车厢内。他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桶冒着热气的、再普通不过的白粥，眼神有瞬间的凝滞，仿佛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说，盖上盖子，随手将保温桶放在杯架上。然后，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纸袋，递给她。
“给你的。”他学着她刚才的语气，却平淡无波。
林杉落愣住，接过纸袋。里面是一杯某知名连锁咖啡店的拿铁，杯壁温热，还有一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可颂。
“……”她看着手里的咖啡和面包，又看看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算是什么？交换？还是……答谢？
“不吃早饭？”他看她愣着，淡淡问了一句，已经发动了车子，“走了。”
车子依旧停得短暂，如同他每一次的出现和离开。
林杉落抱着温热的咖啡和面包，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黑色跑车利落地驶离，消失在清晨赶课的人流中。
寒风依旧，手里的咖啡却传来实实在在的暖意。她低头看着印着品牌logo的纸杯和那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可颂，心里那点因为早起熬粥而产生的细微委屈，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注意到了她可能没吃早饭。
这个认知，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她抱着咖啡和面包，没有立刻走进图书馆，而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她小口喝着他给的拿铁，温热的、带着奶香和咖啡因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疲惫。可颂酥脆香甜，是她平时绝不会奢侈消费的味道。
这一切，都像是他那个世界里最寻常不过的碎片，被他随手抛给了她。
而她，竟为此感到一种可悲的欢喜。
之后几天，这似乎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
他会在前一天晚上发来简单的两个字：「明早。」而她，会回复：「好。」然后第二天清晨，她都会提前熬好粥，在图书馆门口等他。有时是白粥，有时她会加点红枣枸杞或者瘦肉青菜，换着花样。而他，每次都会准时出现，接过保温桶，然后递给她一杯不同的热饮和一份精致的早餐——有时是咖啡和三明治，有时是热巧克力和蛋糕。
对话通常仅限于： “给。” “嗯。” “走了。”
简洁到近乎冷漠。
但林杉落却像上了瘾。每一个为他熬粥的清晨，每一个在寒风中期盼他出现的时刻，每一个接过他递来的早餐的瞬间，都让她更深地陷入这种奇特而不对等的“交换”关系里。
她甚至开始研究各种粥的做法，试图在那份简单的食物里，倾注一些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的心意。
直到周五早上。
她照例抱着保温桶在图书馆门口等他。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雪。
黑色的跑车准时出现。但今天，副驾的车窗降下后，露出的却不是陈槎的脸。
是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女生。她探过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落在林杉落和她怀里的保温桶上，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哟，你就是那个天天给陈槎送粥的小学妹？”女生的声音娇嗲，却带着刺，“辛苦了哈。给我吧，他今天懒得下车。”
林杉落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
她认识这个女生。就是那次在教学楼前，从陈槎副驾下来，想挽他胳膊却被避开的那个。
女生见她不动，不耐烦地又催了一句：“快点啊，等着呢。”
林杉落手指僵硬地把保温桶递过去。女生接过，随手扔在副驾座位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杂物。
然后，女生从车里拿出一个纸袋，递出窗外，却不是递给林杉落，而是几乎要塞到她怀里，动作带着施舍般的随意。
“喏，你的。”女生笑了笑，眼神里的轻蔑更深，“下次粥熬稠点，他说上次的太稀了。”
说完，不等林杉落有任何反应，车窗便升了上去，隔绝了那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跑车发出一声低吼，迅速驶离。
林杉落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冰冷的纸袋。寒风刮过她的脸，像刀子一样。
纸袋里，依旧是一杯咖啡和一份昂贵的面包。
但此刻，它们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像冰冷的石头，硌在她的手心，也硌在她的心上。
他说……粥太稀了？
通过另一个女生，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她。
清晨的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要站不稳的摇晃。
怀里的咖啡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气，那香气却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原来，那些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带着悸动的清晨约定，在他那里，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可以随意让旁人代劳的、关于口腹之欲的差遣。
无声的硝烟，在这一刻，骤然弥漫开来。
林衫落觉得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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