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南江总下着绵密的雨,夏栀蹲在相机店的玻璃柜前,用软布擦拭那台“上海”牌胶片相机。雨丝打在橱窗上,把外面的梧桐叶泡成嫩绿色,倒映在相机的金属外壳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小心点擦,”周老板端着两杯碧螺春进来,“这机器的快门帘比老太太的皱纹还脆,碰坏了可没地方修。”
夏栀笑着应了声,指尖抚过镜头上的刻字。自从接手相机店,每个周末她都来这里待上半天,把陆时予整理好的老照片分类归档。墙上新钉了块软木板,挂满了客人们送来的“时光碎片”:有泛黄的毕业照,有磨掉角的结婚证,还有张用透明胶带粘过的婴儿满月照,背面用铅笔写着“1998年冬,南江医院”。
“昨天有个姑娘来,说想洗三十年前的胶卷,”周老板呷了口茶,“说是她爸临终前留的,里面可能有她妈年轻时的样子。”
夏栀忽然想起自己的爷爷,那个总把老式相机擦得锃亮的老人,临终前把相册塞给她,说:“照片这东西,是时光的显影液,能把藏在岁月里的念想显出来。”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响了。陆时予推门进来,雨珠顺着他的风衣下摆滴落,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像素在家拆了猫抓板,”他无奈地笑,“我把它关阳台了,先给你送点热的。”
保温桶里是银耳羹,甜香混着雨气漫开来。夏栀舀了一勺,忽然发现碗底沉着颗银杏形状的银耳,是陆时予特意用模具压的。“你代码写完了?”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耳后沾着片银杏叶,是从院子里带来的。
“优化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给老照片修复的算法,能自动补全磨损的边角。你看这个——”
他把U盘插进店里的旧电脑,调出张斑驳的老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站在南江大学门口,背景里的老校门已经拆了十年。算法运行时,屏幕上的线条像在跳舞,眨眼间,年轻人模糊的脸变得清晰,连衬衫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帽都显出了金属光泽。
“厉害啊陆学长,”周老板凑过来看,“这技术能当文物修复师了。”
陆时予忽然指着照片角落:“你看这里,有个举相机的影子,像不像年轻时的你爷爷?”
夏栀凑近屏幕,果然看到个模糊的身影躲在树后,手里举着台黑色相机,和爷爷那台“上海”牌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爷爷相册里的某张照片,也是在南江大学门口拍的,背景里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当时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或许是时光早就埋下的伏笔。
雨停时,他们牵着像素往家走。三花猫脖子上挂着个小相机吊坠,是陆时予用3D打印做的,走几步就停下来嗅嗅路边的蒲公英。“下周文化局的人来,说想办个老照片展,”夏栀踢着路上的水洼,“让我们选些有南江记忆的照片。”
“把李婷送的那张桂花照放进去吧,”陆时予说,“上周她发微信,说女儿学会走路了,第一次迈步就踩在她当年的篮球上。”
夏栀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她当年在篮球场拦你的样子吗?白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记得,”他握紧她的手,“但我更记得,那天你躲在树后,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像给我的青春按了个暂停键。”
院子里的葡萄架又爬高了些,陆时予踩着梯子修剪枝条,夏栀举着相机在下面拍。镜头里他的侧脸绷得紧,额角渗出的汗珠落在衬衫上,晕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小心点,”她喊,“别跟去年似的摔下来。”
“去年是为了够最高的那串葡萄,”他低头笑,“谁让你说要酿葡萄酒,还说要比周老板家的甜。”
酿葡萄酒的玻璃罐放在厨房角落,去年的酒还剩小半瓶,标签是夏栀用拍立得做的:葡萄藤下的陆时予举着酒杯,像素蹲在旁边偷舔酒渍,背景里的桂花枝刚抽出新芽。
傍晚整理老照片时,夏栀翻到张褪色的校报,是大学时那张“镜头与代码的双向奔赴”封面。她忽然想拍组对比照,于是拉着陆时予去了南江大学。
摄影展的美术馆还在,只是外墙刷成了浅灰色。夏栀站在当年挂自己照片的位置,举着相机对准陆时予,忽然发现他的站姿和当年一模一样:微微侧身,左手插在裤袋里,眼里的光比夕阳还暖。
“你看,”她把两张照片拼在一起,“除了多了几道笑纹,没什么变化。”
陆时予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东西,是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南江大学摄影社”。“上周在相机店仓库找到的,”他说,“1985年的,你爷爷是社长。”
笔记本里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爷爷举着“上海”牌相机,身边站着个穿布拉吉的姑娘,手里捧着本代码笔记,和陆时予现在用的那个同款。夏栀忽然想起奶奶总说的那句话:“我和你爷爷啊,是相机与代码的老祖宗。”
回家的路上,陆时予忽然说:“下周去漠河吧,带那台老相机。”
“啊?”夏栀没反应过来,“现在去看极光?”
“不是,”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车票,“去给那对老夫妻拍合影,他们说等了三十年,这次一定要在极光下补拍。”
出发前,夏栀在相机店的软木板上钉了张纸条:“暂闭三日,去赴一场三十年的约。”旁边贴着张拍立得,是陆时予帮她拍的,她举着老式相机笑,背景里的风铃正在摇晃。
漠河的初夏比南江凉,他们住的还是当年那家木刻楞民宿。老板娘头发白了些,看见他们就笑:“就知道你们会再来,那对老夫妻每年都来,说要等你们的相机。”
夜里,极光真的来了。淡绿色的光带在天上铺开时,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走到院子里,像年轻时那样。夏栀举着老式相机,忽然发现老奶奶穿的绿裙子,和当年电影院里她说的那件一模一样,只是布料换了新的。
“当年在电影院,听见你们说要来看极光,”老奶奶笑着抹眼泪,“我就跟老头子说,等我们能走动了,一定要来,说不定能遇见你们这对年轻人。”
陆时予帮着调整角度,忽然指着镜头:“爷爷往左边点,这样极光能落在奶奶发间,像戴了顶王冠。”
快门按下的瞬间,夏栀忽然想起爷爷相册里的那句话:“最好的照片,是能让时光在里面打个结,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系在一起。”
离开漠河时,老夫妻送给他们个木盒子,里面是卷1993年的胶卷。“当年没拍完的,”老爷爷说,“里面有我们在南江大学门口的合影,说不定能和你们爷爷的照片对上。”
回到南江,周老板帮他们洗出了胶卷。照片里,年轻的老夫妻站在南江大学门口,背景里有个举相机的身影,正是夏栀的爷爷;而爷爷的照片里,也藏着这对夫妻相视而笑的侧脸。
“你看,”陆时予把两张照片拼在一起,“时光早就把我们的故事缝在了一起。”
相机店的老照片展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穿校服的学生指着1985年的南江大学照片惊叹,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老校门照片前红了眼眶,还有个姑娘抱着刚洗出的胶卷哭,说终于看到了妈妈年轻时的样子——原来她妈妈笑起来,嘴角有个和她一样的梨涡。
夏栀站在展厅中央,看着墙上层层叠叠的照片:爷爷的“上海”牌相机,陆时予的代码笔记,老夫妻的绿裙子,李婷的婚纱,还有像素蹲在葡萄架下的样子。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故事,而是无数个瞬间在时光里相遇,像老照片的显影液,把藏在岁月里的温柔,一点一点显出来。
闭展时,陆时予牵着她的手往家走。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戒指的快门形状反射出细碎的光。“像素在家拆了第二块猫抓板,”他无奈地笑,“我买了新的,是相机形状的。”
院子里的桂花终于开了,细碎的金粒落在葡萄架上。夏栀举着老式相机,对着正在给猫抓板涂猫薄荷的陆时予按下快门。胶片转动的声音很轻,像时光在耳边说悄悄话。
后来,这张照片被洗出来,放在了相机店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1985年爷爷拍的照片,再旁边是漠河极光下的老夫妻合影。周老板在下面写了行字:“镜头会老,代码会旧,但藏在里面的爱,永远新鲜。”
而陆时予的代码笔记里,最新的一行注释是:“// 时光的显影液配方:三分想念,七分陪伴,加一勺永不褪色的喜欢。”
那年秋天,南江大学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夏栀和陆时予带着像素散步,三花猫忽然冲进树林,叼出片完整的银杏叶。夏栀弯腰去捡,发现叶子下面压着个小小的相机吊坠,是当年陆时予送她的那枚,碎钻的位置补了颗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摄影展,陆时予站在她的照片前说:“你的镜头里有温度。”原来那些温度,早就顺着时光的脉络,长成了葡萄架下的光阴,桂花香里的岁月,和身边人眼里永不熄灭的光。
快门再次按下,这一次,镜头里的他们,笑得比当年更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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