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的雪在元旦这天格外柔软,像被阳光晒化的棉花糖。念栀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老校舍走时,铜相机的金属链条在雪地里拖出细碎的划痕,像串正在书写的省略号。陆时予手里的保温桶冒着热气,里面是夏栀凌晨煮的姜茶,保温杯外壳印着的南江梧桐叶,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结了层薄霜。
“就在前面了,”民宿老板娘的儿子指着远处的木刻楞房子,“去年翻修时在梁上发现个铁皮盒,里面全是老照片,说不定有你太爷爷的笔迹。”他脚下的雪地咯吱作响,惊飞了枝头的雪雀,翅膀扫过樟子松的声音,像老式相机卷片的动静。
老校舍的木门推开时扬起阵雪雾,念栀举着铜相机对准室内的瞬间,突然“呀”了一声——墙上的黑板还留着半截粉笔画,是台相机的轮廓,镜头正对着窗外的雪山。墙角的火炉旁堆着十几块桦树皮,每块上面都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有穿棉袄的孩子举着自制相机,有极光在樟子松下流淌,还有张最旧的,边角已经卷成波浪,上面的年轻人正把相机塞进孩子手里,中山装的领口沾着雪,和太爷爷码头照片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这是1955年的冬令营,”跟来的老村长摸了摸黑板,粉笔灰在他掌心簌簌落下,“你太爷爷带着城里来的相机,教我们用桦树皮做暗盒,说光靠眼睛记不住这么好的光景。”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本磨破的相册,第一页贴着张合影:十几个孩子围着太爷爷,手里的桦树皮相机上,都用红漆画着小小的“栀”字。
念栀突然发现黑板边缘的刻痕,是行歪歪扭扭的字:“今天学会拍影子了,像给光留了个脚印。”字迹和她影像日记里的铅笔字惊人地相似。“这是当年的学生刻的,”村长笑着说,“后来成了漠河的第一个摄影师,去年过世前还念叨,要把他的相机留给‘南方来的小同行’。”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地上投下窗棂的格子。夏栀把带来的老照片一一摆在桌上:太爷爷的码头、爷爷的雪地、念栀的樱花,正好连成条光带。陆时予打开电脑,调出南江大学的卫星地图,屏幕上的光标从南江码头移到漠河校舍,划出条淡绿色的线,“你看这距离,”他指着屏幕上的数字,“刚好是你太爷爷相机镜头的焦距乘以一千,像早就算好的坐标。”
念栀突然举起铜相机对着光带拍照,快门声在空教室里荡出回声。“太爷爷肯定知道我们会来,”她翻看相机后背,“不然怎么会把黑板擦得这么干净,等着我们补全相机的镜头呢?”话音刚落,火炉里的桦木柴噼啪爆开火星,落在炉壁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按动快门。
翻修队的工人送来发现的铁皮盒时,念栀正蹲在火炉旁烤手。盒子打开的瞬间飘出股樟子松的香气,里面是本教案和二十卷未开封的胶卷,最底下压着张课程表,钢笔字写着“每周三下午:光与影的魔法”。教案里夹着片干枯的南江梧桐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相机的光圈叶片。
“这卷胶卷试过了,”工人搓着冻红的手,“能显影,上周拍的极光,颜色鲜活得像昨天刚落的雪。”他递来的照片上,绿色的光带里浮着个模糊的光斑,像人的剪影举着相机,夏栀突然想起漠河老夫妻说的,1953年那个穿绿裙子的姑娘——原来当年借相机的人,就站在太爷爷的镜头里。
傍晚的极光来得比预报早,念栀跟着村长的孙子往山上走时,铜相机的镜头起了层雾。夏栀掏出绒布擦拭的瞬间,发现镜头内侧多了个小小的光斑,像片雪花落在里面。“这是漠河的光在认亲呢,”陆时予帮她调焦距,远处的雪山在取景器里变成淡紫色,“就像南江梅雨季的雨,总往相机店的玻璃窗上跑。”
山顶的观测站里,几个年轻人正调试设备。看见念栀脖子上的铜相机,突然欢呼起来——他们正在做“极光摄影百年对比”项目,电脑里正好有1954年的极光照片,镜头角度和念栀现在瞄准的方向分毫不差。“你太爷爷当年在这里架了个木架子,”项目组组长指着块刻着相机的石头,“说极光跑得太快,得让相机站得比人稳。”
当绿色光带铺满天空时,念栀突然举起铜相机蹲在雪地里,姿势和太爷爷教孩子拍照的合影一模一样。夏栀举着“上海”牌相机按下快门的瞬间,极光突然爆出片金红色,把祖孙两代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台相机在光里握了握手。观测站的年轻人惊呼着记录数据,屏幕上跳动的光谱曲线,和陆时予代码里的循环语句重叠在一起。
“你看光带的弧度,”夏栀帮念栀拂去肩头的雪,“和奶奶代码本里的波浪线是不是很像?”念栀翻开影像日记,新拍的极光照片旁,正好贴着奶奶写代码的手稿复印件,绿色的笔迹在光下微微发亮,像极了流动的极光。
下山时念栀的胶卷用完了,她把空胶卷盒埋在樟子松下,上面压了块写着“南江念栀”的木牌。“这样太爷爷就知道我来过啦,”她拍了拍手上的雪,“就像他当年把相机借给别人,总在胶卷盒里塞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只有铜相机的金属链划过的痕迹,像条亮晶晶的省略号,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
回到南江时,相机店的樟子松树苗抽出了新芽。周老板抱着个纸箱等在门口,里面是二十台修好的老相机,最上面的“海鸥”相机挂着张便签:“昆仑山的老先生托我转的,说他孙子在法国拍的铁塔,和1962年的冰川照用了同一个光圈。”纸箱底层压着本相册,是李婷寄来的,里面是她女儿用编程合成的照片:上海的弄堂夕阳里,站着穿中山装的太爷爷,手里的相机镜头,正对着念栀在南江拍的樱花。
开春后的第一个周末,摄影小组的孩子们涌进相机店。班长抱着台1980年代的“珠江”相机,镜头上还缠着当年的红绸带,“我爷爷说这台拍过他和奶奶的订婚照,现在要让它拍我们的春游。”念栀突然提议去滨江公园,“太爷爷当年在码头拍过轮船,我们去拍现在的游船,让相机们认认亲。”
游船驶过江面时,念栀举着铜相机连拍三张。阳光穿过相机镜头在甲板上投下光斑,和其他孩子手里的老相机光斑连成个圆圈。陆时予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幕,屏幕上的光斑突然组成了“时光”两个字,像代码自动生成的彩蛋。“你看,”夏栀指着江面的倒影,“所有相机的影子都在水里握着手呢。”
周老板的徒弟在那天正式出师,他给第一台修好的相机系上红绸带时,突然发现相机底盖的刻痕——是周老板年轻时的名字,和徒弟现在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师父说这叫‘手艺的接力棒’,”年轻人红着脸说,“就像念栀的铜相机,螺丝上的‘栀’字,也是太爷爷把名字借给了她。”
梅雨季节来临时,念栀的影像日记积了厚厚一摞。最新的一页贴着张特殊的照片:用太爷爷的铜相机、爷爷的“上海”牌、爸爸妈妈的拍立得和她的平板电脑,同时拍下的南江雨景,四张照片的雨丝在阳光下连成条光河。旁边用漠河带回的钢笔写着:“每个镜头里的雨,都是同一个云的孩子。”
相机店的风铃在雨里叮咚作响,推门进来的老人举着台裹着塑料袋的相机,布包上绣着的樟子松,和民宿老板娘送的树苗一个模样。“听说这里能让老相机开口说话?”老人解开布包的瞬间,念栀突然“呀”了一声——那台“徕卡”相机的编号,和太爷爷1950年的铜相机只差一个数字,镜头盖内侧的刻痕,是个小小的“栀”字,比螺丝上的更古老,像粒埋在时光里的种子。
夏栀接过相机的瞬间,雨突然停了。阳光从云隙漏下来,在相机镜头上折射出彩虹,落在念栀举着的铜相机上。老人看着两个“栀”字在光里相遇,突然笑了:“我母亲说,当年借她相机的年轻人讲,好相机要传给眼里有光的人。”
念栀踮起脚尖给老人鞠了一躬,举着铜相机对准新到的“徕卡”。快门“咔哒”响起的瞬间,院子里的樟子松抖落雨珠,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像无数个小小的镜头,把南江的雨、漠河的雪、昆仑山的冰川、塞纳河的夕阳,都装进了同一个春天里。
陆时予的代码本最新一页,画着个无限循环的符号,里面嵌着所有相机的轮廓。注释栏里写着:“// 时光的焦距,永远对准爱的方向。”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打在相机店的玻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按动快门,把这一刻的温暖,拍给很久很久以后的人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