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夏栀拿着修好的相机回到了宿舍。周老板果然没收多少维修费，还笑着说“陆小子眼光不错，小姑娘的相机挺有故事”。夏栀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想着下次见到陆时予，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但南江大学太大了，不同院系的教学楼隔得远，她又忙着适应课程和社团活动，一直没再遇到他。直到周五下午，她去图书馆查资料，才在三楼的文学区再次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时予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夏栀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书走了过去。“陆学长，”她轻声说，“上次谢谢你，相机修好了。”
陆时予抬起头，看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嗯。”
“维修费我转给你吧？”夏栀拿出手机，“周老板说没花多少，但还是要谢谢你帮忙。”
“不用。”他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举手之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夏栀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她看到他手边放着一本加缪的《局外人》，书脊有些磨损，像是经常被翻阅。
“学长也喜欢加缪？”她忍不住问。
陆时予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侧头看她：“偶尔看。”
“我很喜欢他的文字，”夏栀眼睛亮了亮，“那种对荒诞世界的思考，特别打动人。”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接话，挑了挑眉：“你是中文系的？”
“嗯，大一新生，夏栀。”
“陆时予，计算机系大三。”他自我介绍了一句，算是回应。
夏栀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摊开手里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午后的图书馆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她偶尔抬头，会看到陆时予盯着屏幕皱眉，或是伸手揉一揉眉心。阳光慢慢移动，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温暖的光斑。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陆时予合上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路过夏栀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这本书借你。”
他递过来的是那本《局外人》。
夏栀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来：“谢谢学长！我看完马上还你。”
“不用急。”他拿起背包，“图书馆闭馆前记得离开。”
“好。”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封面上有淡淡的咖啡渍，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字迹清隽有力，像他的人一样。夏栀忽然觉得，这个午后的阳光，好像比平时更暖了些。
陆时予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的回廊尽头后，夏栀才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局外人》的封面。咖啡渍呈浅褐色，边缘已经有些模糊，像是不小心泼上后又被匆匆擦拭过，反倒留下了一圈温柔的印记。她想起周老板说的那句“陆小子眼光不错”，忽然觉得，这个总带着疏离感的学长，或许比看上去更细腻些。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淌进来，落在书页上，把“不可战胜的夏天”那行字照得格外清晰。夏栀拿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抄在扉页，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抬眼看向陆时予刚才坐过的位置，椅子还带着轻微的余温，桌上的玻璃杯里还剩小半杯水，水面上漂浮着一片没化完的冰。
原来他也喜欢喝冰水。夏栀心里悄悄记下这个细节，就像收藏了一枚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可目光落在“鲁迅”两个字上时，却总忍不住走神。方才陆时予敲代码的样子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敲击键盘时指尖微微用力，手腕会随着动作轻轻抬起，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的阴影会随着眨眼轻轻晃动，像停在眼睑上的蝶。
“同学，麻烦借过一下。”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夏栀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看得太入神，椅子往后挪了半寸，挡住了过道。她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
借书的女生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摊开的《局外人》上：“加缪的书？我也很喜欢这本。”
“嗯，刚从学长那里借的。”夏栀下意识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是陆时予学长吗？”女生眼睛一亮，“他很少把书借给别人的，上次我想借他的《百年孤独》，他说‘自己看’，差点没尴尬死我。”
夏栀愣住了，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忽然觉得这薄薄的纸页变得沉甸甸的。原来不是谁都能借到他的书。她指尖再次划过封面，仿佛能摸到陆时予留下的温度。
女生找完书离开后，图书馆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夏栀翻开《局外人》，扉页上除了陆时予的字迹，还夹着一张小小的便签，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有些毛糙。上面用同样清隽的字写着一行代码：printf("世界是荒诞的，而我们仍在热爱")；
夏栀看不懂代码，却认得“荒诞”和“热爱”这两个词。她拿出手机搜了搜，才知道这行代码的意思是“打印：世界是荒诞的，而我们仍在热爱”。原来他用自己的方式，在书里藏了一句对加缪的回应。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被对面桌的老奶奶看在眼里。老奶奶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诗经》，此刻正朝她温和地眨了眨眼，像是看穿了少女心事。夏栀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耳朵却悄悄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阳光也沉了些，落在书页上的光斑移到了桌角。夏栀合上书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看完了半本《局外人》。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眼角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落了一滴泪——为默尔索在法庭上的孤独，也为他面对世界时那份近乎执拗的坦诚。
她忽然理解了陆时予为什么喜欢这本书。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学长，或许也在某个瞬间，和默尔索产生过共鸣吧？就像他站在人群里时，总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仿佛在用沉默对抗着周遭的喧嚣。
夏栀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又看了一眼陆时予留下的那杯水。冰块已经化完了，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温水——下次见面时，或许可以问问他，温水会不会比冰水更舒服些。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教学楼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叶片在余晖里泛着金红的光，像铺了一层流动的锦缎。夏栀走在林荫道上，书包里的《局外人》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是在和她的心跳呼应。
路过篮球场时，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傍晚的球场比早上更热闹，穿着球衣的男生们正在分组对抗，欢呼声和篮球砸地的砰砰声此起彼伏。夏栀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竟莫名有些失落。
“夏栀！这里！”林晓晓的声音从看台上传来。
夏栀抬头，看到室友们正坐在看台上吃冰淇淋，张萌举着一个草莓甜筒朝她挥手。她走过去，刚在苏瑶身边坐下，就被塞了一支绿豆沙冰棒。
“刚去哪了？找你半天。”苏瑶问，眼神往她的书包上瞟了瞟，“背着包去图书馆了？”
“嗯，查点资料。”夏栀咬了口冰棒，绿豆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对了，你们知道……陆时予学长为什么总喝冰水吗？”
林晓晓一口冰淇淋差点喷出来：“不是吧姐妹，才见两面就开始研究人家喝什么水了？”
张萌也跟着起哄：“说！是不是对我们陆学神有意思了？”
夏栀的脸腾地红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随便问问。”
苏瑶笑着打圆场：“好像是以前打篮球受过伤，膝盖不太好，医生说少喝冰的，但他好像戒不掉。上次在医务室碰到他拿药，护士阿姨还念叨他呢。”
夏栀握着冰棒的手指微微收紧，冰棒融化的水顺着指缝滴下来，凉得她指尖发麻。原来他喝冰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戒不掉的习惯。她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杯没喝完的冰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软。
“对了，”张萌突然说，“下周迎新晚会，听说陆时予要表演钢琴独奏，还是压轴的！”
“真的假的？”林晓晓眼睛瞪得溜圆，“他不是计算机系的吗？还会弹钢琴？”
“我表姐是学生会的，她说的能有假？”张萌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一定要抢前排！”
夏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剩下的冰棒扔进垃圾桶。夕阳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可她心里却想着那杯冰水，想着陆时予揉膝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学长，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透了。夏栀把《局外人》放在书桌上，特意找了块干净的棉布擦了擦封面的咖啡渍。灯光下，她发现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画面里是南江大学的银杏道，金黄的叶子铺满地面，尽头的图书馆顶笼罩在夕阳里，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去年深秋，图书馆闭馆时拍的。
夏栀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画面里的银杏叶。原来他也喜欢记录风景。她忽然想起自己相机里存着的照片，有清晨沾着露水的蔷薇，有雨后挂着水珠的荷叶，还有夕阳下被拉长的树影。
或许，他们之间并非毫无交集。夏栀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决定明天去买一本新的笔记本，专门用来记录和陆时予有关的碎片——他喜欢喝冰水，他会弹钢琴，他用代码写感悟，他藏在书里的风景照。
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桌，落在《局外人》的书页上，把那句“不可战胜的夏天”照得愈发温柔。夏栀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讨论迎新晚会的热闹声音，心里却在悄悄规划着——下次把书还给陆时予时，要告诉他，默尔索的孤独里，藏着对世界最纯粹的坦诚。
就像他的疏离里，或许也藏着不轻易示人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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