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点酒吧人少得可怜,苏侑不敢把清清朗朗的徐元嘉往乱的地方带,选的是三里屯最干净的清吧,台上有个长卷发美女,一边弹吉他一边唱英文歌,声线慵懒,让人昏昏欲睡。
“改签了?”苏侑问。
徐元嘉点头,坐上苏侑旁边的高脚凳:“11点的高铁。”
苏侑伸手,“给小朋友来一杯橙汁,我要长岛冰茶。”
酒保认识苏侑,冲着徐元嘉吹了个口哨,说:“换口味了?”
苏侑摇头:“都是零,别乱讲。徐元嘉,罗律心尖上的人。”
“罗律的菜?”酒保扭着腰进后厨:“铁树要开花喽。”
二
长岛冰茶上来,苏侑抿了一口,缓缓道:“我和罗毅是大学室友。”
因为同是中国人,苏侑和罗毅被分到了一个寝室。
苏侑爱玩爱闹,到了美国如鱼得水,出了柜还谈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金发蓝眼英国帅哥,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唯一不顺心的大概就是认识了两月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冷面同胞——罗毅。
“罗毅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穷。”苏侑说:“我以为他是哪个贫困山区出来的,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在打工,吃得少穿得少,像个流浪儿似的。不过打工也有好处,过了一个学期,他的口语已经溜到别人以为他是华裔了。”
徐元嘉心酸地开玩笑道:“他口语好?”
罗毅英语贼烂,后来愿意念书了,罗明达砸了大笔银子请特级教师教他。他那高考英语成绩纯粹是死记硬背考出来的,英语书上全是爱老虎油这样的中式翻译,一直到毕业连一篇课文都读不顺溜。
“不然呢,信合的律师首先口语得过关。”苏侑反问:“他高中不是英语学霸么?”
徐元嘉被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罗毅和英语学霸像是电池的南北极,是丝毫不搭边的。
苏侑见徐元嘉的表情,大概也知道答案了,评价道:“是个狠人。”
徐元嘉心脏像是泡进了柠檬汁,酸涩不已。
“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后,他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严重怀疑,他没有和任何同学说过一句话。”苏侑说:“Winter break,也就是寒假过后,我发现他学习了学校提供的所有冬季课程,这也意味着新年没有回家。”
“他八年都没有回南城.....”徐元嘉说。
“对,他不回家,也从不谈起他的家人。大概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从第二学期开始他被学校强制每周去心理咨询室了。”
徐元嘉惊讶道:“他看心理医生?”
苏侑点头:“他那样还不看心理医生?那会儿我觉得他有严重的自闭症和抑郁症,有时候我睡着了,我怕他半夜从楼上跳下去,或者一时想不开要来掐死我。”
徐元嘉无法把那个肆意妄为的少年和心理医生联系在一起,不对,这不对,这是不对的。
苏侑说:“把下巴收回去,别惊讶了,在美国看心理医生很普遍的,我也因为性向被我爸妈扭送到心理医生面前过。”
“可他是罗毅呀。”徐元嘉说,他是电力局宿舍无恶不作的小霸王呀,他怎么会需要看心理医生呢?
长岛冰茶喝了大半杯,苏侑抬起一根手指示意酒保添酒,想起了伤心的往事:“心理医生为了赚我家的钱,说性向可以通过吃药转变。妈的!为了我那男友,我誓死不从!我和我爸妈那么个抗争法,结果你猜怎么着,妈的他睡别人去了,我草他祖宗的。哎——”
苏侑闷了一杯酒,接着说:“我也是傻,半夜去找他麻烦,结果遇到抢劫的,把我堵在大学外头的巷子里。罗毅打工回来,刚遇到了。他救了我,替我干了一架,脑袋破了缝了几针,胳膊折了绑了石膏。从此,我就和他成了铁哥们。”
徐元嘉心顿时揪了起来:“缝了几针?胳膊哪里折了?”
“嘿嘿!”苏侑抱歉一笑:“可能就是....没了半条命那种吧。”
“不过,他也不吃亏,得了我这个好朋友,警局还给了他一个见义勇为奖。”苏侑说:“现在想想,他那不要命的架势哪是为了救我,根本是心里憋得太狠了,刚好找到个发泄出口而已。”
徐元嘉听得心脏一抽一抽的,心疼,生气,后怕,担心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根根的细针绵绵密密往五脏六腑扎去,万般情绪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知难受到不行。
“不过那会儿我没想到这层。那俩月,我是把屎把尿地照顾他,恨不得以身相许了。”苏侑感概地耸了耸肩:“我对我亲妈都没那么照顾过。”
徐元嘉小心翼翼地问:“后来呢,他好了吗?”
苏侑说:“当然好了,医药费都是我出的呢,药都是用的最好的。”
徐元嘉轻声说:“那就好。”
苏侑笑道:“担心了吧,你是该担心他,他心里只有你。我就是陪床那会儿听到的你的名字,徐元嘉.....”苏侑学着罗毅呢喃着这个名字:“我开始还以为是个女孩儿名。他一昏睡就叫你名,徐元嘉,徐元嘉,徐元嘉,能叫一晚上。”
“不过,等他清醒了,他就会否认,说自己从不说梦话。出了院,更是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我一提,他就要翻脸。幼稚吧?”苏侑问已经全然不在状态的徐元嘉本人。
“啊?”徐元嘉双手握着橙汁,仿佛是没听懂苏侑的话一般茫然。
苏侑有点醉意了,伸手喊酒保添酒,自问自答:“幼稚至极。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有一回过年我也没回去,两个人喝酒,我把他灌醉了,然后就听到了他和你的故事。为了防止他否认,我还特意录了一小段视频,哈哈哈,第二天他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哈哈哈。把他气得哟,脸都青了....”
徐元嘉听不下去了,抬手:“我也来一杯酒。”
酒保看向苏侑,苏侑想了想,摆了个OK手势,接着食指向下指了指,意思来个酒精度数最低的。
酒保玩味地看了眼徐元嘉,随后对苏侑说:“你别玩过火,他不是咱们这类人。”
苏侑“哼”了声:“切,你懂什么,倒酒去吧,我的酒杯也空了。”
酒保端了两杯酒上来,苏侑接过一杯说:“后来他半月没理我,那是真生气了。幸好我死缠烂打脸皮厚,不然他就要没我这个朋友喽。”
徐元嘉将一杯黄白渐变的液体端到鼻子前闻了闻,喝下去是甜的,喝完后是苦的,他的脑子似乎没有什么容量再听苏侑说更多有关罗毅的事了。
“大学四年就这么过了吧,苦哈哈的,每天不是学习就是打工,过得跟机器人似的。”苏侑感概:“早知道我也这么暗恋个人,痛苦非常,然后死命学习,专业知识够硬,毕业没多久就被红圈所看中!”
徐元嘉把酒杯上的薄荷叶丢开,小口小口地喝,没一会儿圆形酒杯见底了,只剩下半块柠檬。
苏侑继续絮叨:“我和罗毅来北京工作,他更夸张了,工作起来直接连命都不要的架势,为了个案子能熬到胃出血。人人都觉得他这么拼是爱钱爱名爱利,想成功想发财。只有我知道,他呀,根本就是在自虐。我跟你讲,他有自虐倾向,有什么开心得意的事儿躲得远远的,一个人闷着在那里折磨自己。以前吧,不开心至少板着个小脸,你还知道他不乐意了。现在他越发变态,学我爸,玩喜怒不形于乐那一套,你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
“呵呵。”徐元嘉忽然冷笑:“我觉得你说的罗毅,和我认识的罗毅,不是同一个人。”
苏侑没理徐元嘉,自己说自己的:“但是,他应该也没什么高兴的时候。小嘉医生,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没见他笑过几回。”
“是么,那你说的和我认识不是同一个人。”徐元嘉说。
苏侑扭头看他,“我靠,你不会喝杯莫吉托就醉了吧?”
徐元嘉举起酒杯看了看,说:“原来这就是莫吉托,我听过周杰伦那首歌,还挺好喝的,再来一杯吧。”
“别。”苏侑夺过杯子,“你真喝醉了,罗毅能宰了我。”
徐元嘉心中太难受了,他叹了口气,说:“我没醉,过年我陪我爸喝了白酒都不醉的。苏侑,我真的觉得,你形容的这个人和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苏侑看向徐元嘉,感觉徐元嘉要哭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的天真烂漫此时染上了一层阴影,似乎是一张白纸上画上了污垢。
“我......”苏侑有点后悔,似乎有点明白罗毅为什么躲着徐元嘉了。
无论罗毅承受的痛苦是什么,这些都与徐元嘉无关,徐元嘉不应该去分担这些。
徐元嘉感觉自己的肺腑被捏碎了,他委屈地说:“罗毅他很爱笑,笑起来很夸张,声音很大,而且笑很久。”
苏侑“嗯”了声,认真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罗毅他喜欢你,既然你也喜欢他,你们不如在一起。”
徐元嘉困惑地皱起眉头:“他喜欢我......”
徐元嘉对此深表怀疑,从过年到现在,罗毅一直在变,高傲的愤怒的,冷漠的,徐元嘉几乎很难从这中间感受到关心和爱意。
不过此时,徐元嘉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罗毅到底还会变成以前那个罗毅吗?
徐元嘉好想要“他”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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