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辞职？”
“是的，主任。”徐元嘉站在源福社区医院办公室里，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要去北京。”
社区主任好心劝道：“你在考博，大家都知道，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急着辞职，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好些么？现在医学生就业压力大，社区医院可是铁饭碗。你要是没考上，还有个工作在这里。明年接着考呀。”
徐元嘉说：“主任，谢谢你，可我决定留在北京了，我就算这次没考上，我也会留在那里继续考。”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就是有些冲动。”社区主任端起茶杯，语重心长地说：“哎——，你要奔前途，我也不好拦着你，这事儿你和家里人商量了吗？”
徐元嘉吃早饭的时候和徐凤提了一嘴，徐凤只要他考虑清楚，并没有拦着，“家里人不反对。”
社区主任喝了口茶，说：“小嘉，你是个好孩子，勤快细心性格好，在我们这里半年，大家都喜欢你。其实你别只看着大医院光鲜，里面分派系，竞争压力大，勾心斗角，还真不如在我们这。我们人际关系多简单，氛围多好。”
徐元嘉点了点头，“主任，我最舍不得这里的就是我们这些同事了，大家都人都好，相处起来很舒服。可我已经决定去北京。”
社区主任说：“傻孩子，你决定去北京也别急着辞职呀，你考上再说，还是我说的，要给你自己留后路，现在就业形势很不好的。”
徐元嘉是个软性子，往常被人这么劝几句就要动摇了，可这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了，主任，我还是想一心备考。”
社区主任见劝不动，只好说：“那我也不强留你了。只是小嘉，我们这种单位不比外头，招人程序很多，要招到合适的也不容易。你可不能说走就走。”
“谢谢你，主任。”徐元嘉松了口气：“新的医生什么时候能上岗，我再走。”
社区主任拿起桌上的信：“行，辞职信你先拿着吧，不急，后悔了不想离职了随时跟我说，反正只要是在招到人之前，我都可以做主。”
徐元嘉没有接信，说：“主任，信您留着吧，我决定好了。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回去路上，徐元嘉骑着小电摩到了水果店，买了徐凤爱吃的山竹和凤梨，又拐到菜场排队买了徐正军下酒爱吃的香辣捆鸡和香干。
到家迟了点，菜饭已经在桌上，用塑料小蓝盖着。
徐正军坐餐桌旁，见徐元嘉手里提着的东西，心里明白了大半，偷摸指了指在厨房收拾灶台的徐凤。
徐元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妈，我回来了。”
徐凤便喊：“徐正军，盛饭！怎么才回，六点多了，饿了吧。”
二
“你这么急辞职干什么呢？”徐凤不同意：“你先在这里干着，万一没考上呢？社区医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元元，你别以为自己是个研究生，现在不说北京，就是在南城，研究生也是一抓一大把。”
这话和社区主任说得差不多，但徐元嘉在徐凤面前没法那么坚决。
捆鸡香干装在小碗里，徐正军拿出白酒和两个白瓷小杯：“在菜场南档口买的吧？”
“嗯。”
徐正军笑说：“我一闻味道就知道，他们家麻油特别香，排了多久时间？”
“半小时吧。”徐元嘉起身倒酒，这瓶白酒还是过年的时候亲戚送的，小一千一瓶，平时徐正军舍不得喝。
酒入喉涩中带香，从食管一路滚下去，烧得一片刺疼，徐元嘉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
徐凤忙起身给徐元嘉顺背：“你一口喝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会喝酒！”
徐正军满意地笑了笑：“就要这样，老婆，徐元嘉是个男人了，不能老把他当孩子。”
话里有话，徐凤哪里不知道，她瞪了眼徐正军。
徐正军抿了口酒，说：“元元太乖了，有血性点好，不然到外面容易被欺负。”
徐元嘉轻轻拉开徐凤的手，“妈，你坐着吃饭吧。”
徐凤坐下，说：“考博妈不反对，辞职妈也不反对，但你也不能这么急呀。”
徐元嘉知道，徐凤虽然赞同他考博，但心里并不乐意。考博难度大，徐凤巴望徐元嘉考不上，乖乖待在南城。徐元嘉自己也存了点侥幸心理，想着没考上不如就呆在社区医院。今天社区主任有句话说得对，那就是社区医院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徐元嘉闷闷又内向的性格其实就适合这种简单的环境。
可是现在，徐元嘉必须要去北京。
“妈。”徐元嘉说：“我想专心考博，只有一个月了，我要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你，你说现在就业形势多难——”
徐正军难得打断了徐凤的话：“你就随他去吧。老婆，元元最近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周末还得往北京跑，你看看他都累成什么样了，都不用上秤，瘦了五斤有的。”
徐凤没好气道：“我哪里看不出来，这不是变着法给他做饭么！”
徐正军道：“这就是了，辞了职，他好歹轻松些，什么工作不工作的，身体最重要。”
这话还真把徐凤说动了。
徐正军又道：“再说，乐乐也在北京，你老说乐乐没个娘家人在身边，他留在北京，姐弟俩有照应，不是很好么？”
徐凤竟然无力反驳，她端起碗，眼珠转来转去，最后说：“就听你爸的，元元，那你就认真考吧。”
徐凤先吃完去厨房收拾了，徐正军杯里还有半杯酒，徐元嘉陪着他爸喝酒，桌上只剩下两个人。
徐正军说：“元元，你要理解你妈。元宵节去北京，爸都看出来你姐过得不开心，你妈能看不出来？乐乐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不想说，你妈也就装不知道了。你姐那头我们是没办法帮她了，你妈才希望把你留在身边。”
徐元嘉心里愧疚，说：“爸，我能理解。”
徐正军叹了口气：“元元，你妈那时为了生你吃了不少苦，现在年纪大了，落下的病根就都找上来了，她从不说，是怕你和你姐担心。”
“爸！”
“你以为你姐那报喜不报忧的性格随了谁？”许政军拍了拍徐元嘉肩膀，要他不要紧张：“没大事儿，别担心。爸在呢，能让你妈有什么事儿？爸说这个，是希望你多心疼你妈，别像你姐一样任性不听劝，让她一辈子操心。”
徐元嘉咬着嘴唇，抿了一口酒。
徐正军吃了口捆鸡问：“元元，你要去北京当真是为了读书？”
徐元嘉挠了挠头：“爸，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爸就是觉得，你从去北京开始就有心事了。”徐正军喝着酒，莫名有些伤感：“你大了，有心事了不和我们说，爸能理解，我们不说这话。儿女大了，父母只希望你们能平安快乐，元元，记着了吗？”
徐元嘉心里默默叹息，说：“爸，我记着了。”
徐正军慈爱地摸了摸徐元嘉的头：“好儿子，去奔前程爸支持你，将来比你爸有出息。”
“谢谢爸。”徐元嘉替他夹菜。
徐正军吃着儿子夹的菜，说：“好好读，等你读完了，爸就是借钱也给你凑够钱买房子。读博的时候最好能结婚把孩子生了，孩子房子妻子都有了，爸妈也就不操心了。”
徐元嘉头埋到了地底，过了会儿，仰头把杯里的酒都喝完了。
辣到痛。
他不知道十八岁的罗毅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家里出柜的。
三
徐元嘉酒喝到半醉，劲儿上来了，书是看不成了，晕晕乎乎做了个把小时题目，撑着精神洗漱完，倒床上睡去了。
梦里有个高个男生总是背对着他。
徐元嘉喊：“罗毅！”
罗毅没理他，罗毅谁也没搭理。
徐元嘉只好去追罗毅，可他总跑不快，努力往前进，总是靠近不了罗毅，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罗毅在大雪纷飞的时候一个人跑过大学校园，罗毅一个人躲在坐在教室里最后面听课，罗毅端着盘子独自在角落吃饭。
那个背影遥远而又落寞，他看到不到罗毅正脸，他也想象不出罗毅孤孤单单是什么样子。
过了会儿，罗毅猛然往前冲去。
徐元嘉一看，苏侑被一个高大的白人拦着，白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徐元嘉吓坏了，大喊：“罗毅，罗毅！”可他张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声音都被莫名地堵住了。
罗毅还在往前冲，徐元嘉拼了命地往前追，想要抓住罗毅，提醒他前面有危险。
可他追不上，只能焦急地喊，可喊又喊不出声音。
徐元嘉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罗毅却不理他，直直地往前走。
那个白人看见罗毅，露出狰狞的面目，匕首凶横地刺向罗毅的心脏。
“啊——”
徐元嘉痛苦尖叫，眼睛倏地睁开，他茫然看着屋顶的灯，心脏砰砰砰地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喘着气爬慢慢起身，在床头柜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多。
夜静悄悄的，只有客厅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月光透过窗帘洒下一片银白，徐元嘉手肘撑着碎花小窗帘，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
“呼——呼——呼——”
“做梦而已。”
“都已经过去了。”
徐元嘉平复着心情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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