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声音很刺耳，却让人安心。黄玲无力地呼喊着，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也莫名地让人安心。
只是凌乱的脚步，各种人类的交代，罗毅听不太清。
他有点晃神，他是穿越了吗？
因为他记得多年前，他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也是这样的。
救护车，责怪，呼唤，脚步，还有脸上火辣辣的疼。
太让人熟悉了。
医生让他们在外面等候，黄玲哭得瘫软在地上，罗毅才回过神来。
哦，不是穿越，因为那天黄玲一直把他护在身后，没什么机会哭。
“妈。”罗毅把黄玲抱到抢救室外的座椅上，说：“你别急。”
罗毅的脸很平静，没有慌张也没有着急，他木然地坐在黄玲身边，说：“妈，你要是要发泄情绪，就打我吧。”
黄玲终于慢慢平复下情绪，痛心疾首地问：“那年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罗毅根本不敢直视黄玲的眼睛，他手肘压在腿上，直视着地板，他看得那么专注，仿佛地板上有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而事实上，地板只是一块块白色的瓷砖。
他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罗毅听不懂这个问题。
因为那段记忆，罗毅从不敢去回忆，每次到了那个片段，太过强烈的痛苦就会把他拉回来。
他觉得潜意识里自己在保护自己，因为他不知道那些回忆会给他带来什么。
黄玲靠在座椅上，因为极度紧张而握紧了拳头，她放下狠话：“罗毅，你爸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话语如同锋利的尖刀插入罗毅的心脏，好在罗毅浑身麻木，已经不会疼了。
爷爷不会原谅他。
黄玲不会原谅他。
罗明达也不会原谅他。
他伤害了所有的至亲。
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等黄玲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时候，罗毅已经维持着原样姿势很久了。
黄玲一把拉过他，罗毅眼睛无神，明明是万念俱灰的样子，可却偏偏露出个诡异的笑，“妈，你是不是口渴了，我去给你买水。”
黄玲的心沉到了底，“罗毅，你别这样。”
罗毅牵线木偶般拍了拍黄玲的手，安慰说：“妈，你别担心，北京的医术比南城好，爸不会有事。”
黄玲在医院经历过很多生死，人进了抢救室，家属痛哭流涕的，呼天抢地的，要死要活的，都有，这些反而都不可怕，情绪发泄出来反而好了。偏偏罗毅这样的，面上平平静静，说话做事也还正常，才真吓人。
这样的人就像一个外表完整的苹果，内里已经腐烂了。越是表现的正常，越可怕。
“罗毅。”黄玲说：“你别吓妈。”
罗毅笑容不减，平静地说：“妈，我没事。”
黄玲呼吸一滞，罗毅却挣脱了黄玲的手，继续木然地看着地板，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爸不会有事的。”
黄玲整个人像是分裂了一般，可却无可奈何，这个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力气去管罗毅。
过了会儿，安静的走廊响起脚步声，一个人穿着白大褂，神情着急，从远处跑了过来。
徐元嘉巡查完病人，回办公室刚拿起手机，便看到罗毅那条信息：元元，我爸在抢救。
他一打听，救护车刚拉来的人，果然是姓罗。
徐元嘉看到黄玲，气喘吁吁地喊了声：“阿姨。”
随后半跪着在罗毅面前，“罗毅，我来了。”
罗毅看见徐元嘉着急的神情，想挤出个笑安慰他，却没有成功，他想说话，却发现嗓子眼堵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徐元嘉的额头，好像这样就能表示，一切都好。
徐元嘉心都要碎了。
“没事的，罗毅；没事的，罗毅；没事的，罗毅，”徐元嘉慢慢把罗毅的头抱在自己肩头，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而罗毅随着他的动作放松下来，过了会儿，一滴眼泪从罗毅的眼眸中滑落。
徐元嘉没再说什么，半跪着抱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背。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黄玲此时忽然明白，罗毅说，只有在徐元嘉面前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漫长的时间过后，抢救室的门推开了。
徐元嘉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询问情况：“病人怎么样？”
做手术的医生是徐元嘉的师兄，摘了口罩说：“没事儿，病人晕倒，二十分钟不到就手术了，出不了事儿。”
“呼——”
在场所有人长舒一口气，黄玲激动地大喊一声，而后哭着扑到罗毅怀里：“你爸没事，吓死我了，呜呜呜————”
医生又说：“但情况还是挺危急的，幸亏是来得及时，以后注意着点。高血压病人一定要放宽心。”
徐元嘉道了谢，医生问：“小嘉，亲戚呀？”
徐元嘉回头看了眼，说：“爱人。”
“哦，明白。”医生拍了拍徐元嘉：“病人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凡事悠着点。”
徐元嘉点头：“谢谢师兄。还在苏醒吧？”
医生说：“对，需要观察一会儿，至少住几天。我们科室只怕是没床位，你得去找找。”
医生转身离去，罗毅还扶着黄玲，徐元嘉说：“我去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个床位，罗毅，你和阿姨在这里等我。”
黄玲也是医院的，知道北京这种地方一位难求，要是没床位，就得直接出院，而罗明达这种情况直接出院，太危险了，于是说：“小嘉，请你务必想想办法。”
罗毅看着徐元嘉，徐元嘉了然，说：“阿姨，您别担心，无论如何，医院今晚不会把叔叔赶出去。明天如果没有合适的床位，我们就去国际部，多花点钱，没问题的。”
花钱可以解决那可就太好了！黄玲道了谢。
徐元嘉碍于黄玲在，不敢像刚刚一样抱一抱罗毅，只是抓了抓他的手，接着匆匆离开。
走廊又安静了，罗毅扶着黄玲坐下，两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如今心有余悸地缓着神。
罗毅头靠在墙上，双手还有些后怕地发抖，如果罗明达出了什么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好在，好在，好在。
当年的事没有重复发生。
好在，好在，好在。
这一次，徐元嘉在他身边。
良久，黄玲长叹一口气，手指轻轻碰了碰罗毅脸上的巴掌印问：“还疼吗？”
罗毅根本不记得这一茬，他摇了摇头，随后说：“妈，对不起。”
黄玲收回手，插在口袋，出门太匆忙，她衣服扣子都扣乱了，她重新整理着，说：“你找了小嘉，你不亏。”
罗毅猛然转头，诧异地看向黄玲。
黄玲把扣子全都解开，说：“扣歪了，重新扣正就好。罗毅，不是你歪了，是我们歪了，以后，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罗毅顿时不知所措：“妈，您怎么了？”
黄玲笑了笑，说：“小嘉这孩子，从小打到大，有错误可挑么？论人品，论长相，论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哎——，从知道你的心思起来，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是有个女儿，愿不愿意嫁给小嘉？答案不言而喻。刚刚他抱着你的样子，那么关心你，我还有什么话可讲？”
罗毅无措地说：“妈，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玲转而抓着了罗毅的手：“别多想了，妈希望你开心，既然你跟他在一起开心，那就在一起吧。”
话音一落，抢救室的门又开了，护士在门口喊：“罗明达病人家属吗？”
罗毅和黄玲立马上前，护士说：“病人可以回病房了，小嘉医生打电话过来了，他找好了床位，我们会给你们送过去。你们去找医生开入院单，找小嘉医生也行。”
坐一个小嘉医生，又一个小嘉医生。黄玲一听，就知道徐元嘉肯定人缘好，科室里的医生护士都喜欢他。这么一想，心里更舒坦了，抛开性向不说，徐元嘉还真是个顶顶好的女婿。
两人往楼下走，黄玲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罗明被吓了一跳：“妈，怎么了？”
黄玲扶着手扶梯，说：“那时候电力局宿舍的妈妈们，谁都想要个像徐元嘉那样的儿子。每次看着你调皮犯错，我都要感叹，怎么徐凤就那么好命呢？他毕业回南城，到他家相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谁能想到，他竟然和当年的小霸王在一起了。现在也好，他呀，算我半个儿子了。”
罗毅的脸难得地红了：“妈，你能接受他，我真的很高兴，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
黄玲说：“妈也没想到有这一天。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呀，只要不被自己的思想捆着，往前走，就能看见一片更广的天。”
这话意有所指，罗毅却没听出来，他沉浸在被母亲接受的喜悦里，久久地不能平静心情。
黄玲也不把话说透，来日方长，她相信罗毅能慢慢解开当年的结。
许多年前，她站在罗毅的对立面，让他一个人面对所有，而现在，她想和他站在一起，帮着他把未来的路走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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