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饭菜上桌，三菜一汤，看上去是很不错的。
罗毅现在做饭，多依着徐元嘉的口味来，他不爱太辣，他也不爱葱，牛肉要多炒两下，不能看见一点血色。
“有酒吗？”罗明达问。
酒没有，但没关系，买起来方便，罗毅拿出手机，他了解罗明达喝酒喜好，买了千元价位的白酒，点了快速送达，十五分钟就能到。
罗毅搁了手机，说：“爸，现在酒量怎么样？”
罗明达笑道：“等会儿比一比就知道了。”
黄玲在一边盛饭，说：“你爸有高血压，医生不让喝酒，罗毅，悠着点。”
罗明达说：“大半年没喝过了，今天高兴，喝点没事儿。”
“那就不喝多了。”罗毅说：“小酌怡情。”
家里没有酒具，白酒到了，用的是一次性纸杯。
虽说是小酌，但两个人心里各藏着心事，黄玲只给倒了半杯，很快就喝完了。
罗明达一喝酒就话多，吃了几口菜，他打开了话匣子，隐约有提起当年的事的意思。
罗毅暗道不妙，看了眼黄玲，示意把酒瓶收起来。
黄玲没看到，罗明达说什么，她听得仔细，仿佛是想起了往事，一脸悲戚。
“当年你从家里出来，还是个滴酒未沾的小孩。现在呢？”罗明达眼眶红了一圈，话是对罗毅说的，眼睛却看向黄玲：“一看就是酒量不差，半杯下肚，稳如泰山。”
黄玲照例不怎么说话，罗明达奇道：“心心念念来看儿子的是你，来了不说话的也是你。
黄玲说：“儿子亲手做的菜还不能堵住你的嘴。”
罗明达大笑，说：“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上他做的菜！”
罗毅默默地给自己倒满了酒，说：“爸，都是在外面学的。”
外面，哪个外面？无非是读书的时候打工的外面。
一句话激起了罗明达内心的痛，他叹息着给自己倒酒，说：“罗毅啊，当年把你送走，我是，我是真气昏了！”
“你…….哎，不提那些事儿了。”罗明达说：“你现在也懂事了，事业有成，唯一有遗憾的，是到现在都一个人。爸妈不催你，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结婚生孩子，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说。”
“当年我对你只有一个期许，别学坏了，你上高中，我拼力把你送到一中，就是不希望跟对伴儿。我是没想到你到了一中能转性，能发奋学习的。”
“我送你去的时候，最大的希望是你考个三流的大学，有了大学文凭才方便我把你弄到电网去工作。我和你妈为你存了一辈子的钱，你工作只是让你这个人不费了，钱不要你操心。”
“你现在呢？只怕是不需要我和你妈为你存的钱了，你自己赚得比我们多。”
“黄玲，你看我们的儿子，有本事，高大帅气，放在南城，不知道多少人要上门来相亲。”
“黄玲，我们电力局宿舍楼里，徐家儿子优秀，我们儿子不比他差……”
黄玲叹息，提谁不好，她看向罗毅。
罗毅顶着黄玲的目光很久没说话，在罗明达越说越欢快的时候，决定不再这样下去。
他曾经以至亲生命为代价，选择了坦诚，那时候他就告诉过我自己，这一生，绝对不会因为性向这件事撒谎。
他或许因为年幼时候的意气和冲动而害死了爷爷，可他爱谁，爱怎么样的人，没有错。
“爸，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罗毅忽视黄玲的眼神警告，一字一句地税：“我有伴侣。”
罗明达不当一回事地说：“那个苏侑，罗毅，你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你拿来他出来，是为了应付我们吧。”
罗毅沉吟片刻，说：“我的确不喜欢他，去年过年我带他回南城也的确是为了应付。但一年快过去了，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罗明达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我———”
“罗毅！”黄玲打断道：“吃饭就吃饭，你爸喝了酒喜欢多说两句，你就听着。”
罗明达忽而怒道：“你让他说，我早就看你不对劲了，黄玲，你知道儿子什么事儿？你在瞒着我什么？”
黄玲转过脸，狠狠瞪了一眼罗毅。
罗明达吼道：“罗毅，你准备说什么说！”
罗毅深吸一口气，从领口拿了一块玉出来：“爸，我有男朋友，这就是他送给我的。”
那块玉罗明达不认识，黄玲却有些印象，她记得徐元嘉从小就戴着这块玉。
罗明达嗤笑一声，怒其不争地说：“你为什么还是不懂事？我都打算原谅你了！”
罗毅低沉地回答：“爸，我不需要你原谅，我对不起的人，长眠地下，已经没办法原谅我了。”
罗明达豁然起身，骂道：“你气死我老子，你说不需要我原谅？”
“可他也是我爷爷。”罗毅抬起头看他爸爸，还是当年那副倔强样子。
罗明达最痛恨的样子，他扬起手，恨不得一巴掌打醒罗毅才好。
黄玲反应快，抓住了罗明达的手臂，“他不是个小孩子了，你不能打。罗毅，给你爸认错！”
罗毅笑了笑，那样子比哭还难看，他歉意地说：“妈，可我没做错什么。”
“你！”黄玲气节：“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罗明达甩开黄玲，全身气得发抖：“你，你敢说你没错，你喜欢男人，我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这样的话，罗毅已经听过很多了，耸了耸肩，无奈地说：“爸，这件事没办法了，我爱他。有些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今天我还想说一次，爸，我这一生没法结婚生孩子，没法给你一个孙子。”
罗明达面色陡然变成了酱色，他顶着罗毅，如同一只被人围攻的迟暮的头狼，嘶吼着自己最久的尊严：“罗毅，那年我跟你说过，你要是不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永远也别回家！！！”
罗毅凄然一笑，说：“爸，我知道。”
“你知道？”罗明达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他后退两步，重复道：“你知道？”
黄玲急了，忙说：“老罗，你跟他计较什么？他是个混蛋，你头一天知道吗？从小到大，他犯的错还少吗？他就是来讨债的，你…你气个什么劲儿？自己身体要紧不知道吗？”
罗明达一把甩开黄玲，怒气冲天道：“今天索性就把话说清楚！罗毅，我问你，你有男朋友？”
罗毅抬头，无所畏惧地说：“是。”
“好好好。”罗明达怒极反笑，“我不同意，你准备怎么办？”
罗毅说：“爸，这不存在你同不同意，我已经在一起了。”
“罗毅！”黄玲泪如雨下：“你怎么说话的，你爸有高血压你不知道么？！”
罗明达生平第一次对着妻子大吼：“你让他说！罗毅，我不会同意，为了你爷爷的死我也不会同意你跟我一个男人在一起！”
罗毅轻声说：“我知道了。”
罗明达见他反应，大概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罗明达颤抖地问：“你打算像以前一样，不回家，就当是没我们这对父母？”
罗毅低着头，肩膀抖动，一句话也不说。
罗明达失控大喊：“说话啊！”
罗毅咬着牙，他不想妥协，他不能妥协，“爸，我不会和他分开。”
罗明达踉跄着转过身，冷声道：“你为了个外面的人，这么跟我说话。”
罗毅始终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听了这话，他带着一丝希冀看向黄玲，“他不是外面的人，他很好。妈，你知道他的，抛开性别，如果我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是不是会很高兴。”
黄玲哭着说：“罗毅，如果没有你爷爷的事，我也许，也许，也许真的会去考虑考虑。可现在，你要你爸爸怎么接受？你爷爷就是被这件事气死的。”
罗毅眼睛发酸，像只可怜小兽般，唯唯诺诺地问道：“妈，难道只有我结婚生孩子，才能算对得起我爷爷吗？”
这话还真把黄玲难住了，她反问：“不然呢？你爷爷要是还在，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罗毅眼中唯一的希冀暗淡下去，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小声喃喃起来。
黄玲听到了，问：“罗毅，你说什么？”
罗毅的头深深低着，说出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唯一鼓励过自己的话，“可我觉得，只有我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才算对得起爷爷的死。”
黄玲痛苦地流泪，“他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这么多年这么念念不忘？”
罗毅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妈，爷爷走后，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活着。”
罗明达听不下去了，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罗毅没说话，徐元嘉三个字仿佛有罪。
黄玲叹了口气，“老罗，我们回南城吧。”
罗明达却注意到书桌上的医学书籍，他快步走过去，很多事情从他脑子冒出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他翻开了书的扉页。
徐元嘉。
正楷字，端正秀气。
一切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罗明达眼前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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