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半拖半抱地把常则弄进医务室时,他左腿已经不敢沾地了。
军医掀开他裤腿的瞬间皱了眉头。
那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肌腱轻微撕裂。”
军医的镊子夹着酒精棉,按在伤口上时常则浑身一颤,他硬是没吭声。
刘炜站在旁边,目光落在他小腿上几道细长的疤上。
那是工地钢筋刮的,还没好透。
“你这腿……”军医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再这么折腾,三十岁就得坐轮椅。”
常则盯着天花板,白炽灯的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打封闭吧。”常则突然开口。
军医和刘炜同时看向他。
“明天还有五公里负重。”常则声音很淡,“我不能掉队。”
刘炜骂了句脏话,一把拽过椅子坐下,盯着他:“你他妈到底在跟谁较劲?”
常则没回答。
医务室的窗户没关紧,夜风溜进来,吹得帘子轻轻晃动。
远处训练场传来隐约的口号声,他怎么知道在较劲些什么东西……
凌晨两点,常则拖着伤腿站岗。
月光照亮了岗亭,他靠在墙边,从内衬口袋里摸出那枚银戒指。
戒指的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发亮。
“喂。”身后突然传来刘炜的声音。
常则迅速把戒指塞回去,但刘炜已经看见了。
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杯:“炊事班的姜汤,喝点。”
常则接过杯子,热气扑在脸上,带着辛辣的甜味。
他喝了一口,喉咙被烫到。
“女朋友的?”刘炜指了指他胸口。
“我妈的。”
刘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弟留了个打火机给我。”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Zippo。
“缉毒行动前夜给我的,说要是他回不来,就让我替他多抽几根好烟。”
常则盯着那个打火机,垂下眸。
“后来我发现,”刘炜把打火机收回口袋,“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不然撑不下去。”
夜风吹过常则的短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轻声说:“我不是在较劲。”
“我知道。”刘炜拍拍他的肩,“你只是在跑,不敢停。”
远处传来换岗的脚步声,刘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明天还得训你这瘸子。”
常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摸出那枚银戒指。
月光下,金属泛着冷冽的光。
第二天清晨,常则的左膝打了封闭。
钝痛被药效强行压下去,只剩下一种古怪的麻木。
刘炜帮他绑沙袋时还在骂骂咧咧:“你要是半路跪了,老子可不背你回来。”
常则系紧鞋带,没搭理他。
起跑哨响的瞬间,他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再拼命领跑,而是跟着刘炜的节奏,一步一步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左膝的疼痛被封闭剂隔绝在意识之外,但每一步落地时,他都能感觉到那种隐忍的、沉闷的抗议。
跑到第三公里时,天空开始飘雨。
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常则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了一瞬。
高三那年有次雨天加训,廖思诚撑着伞站在跑道边,说:“慢点,路滑。”
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刘炜在旁边喘着气笑:“终于学会听话了?”
常则没回答,只是调整呼吸,跟着他的节奏继续跑。
雨越下越大,终点线在视线尽头摇晃。
常则的作训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沉甸甸的,可是他没停。
这一次,他不是在逃。
他只是在跑向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方向。
一年后,戈壁滩的风裹着砂砾,抽在脸上像刀割。
常则伏在掩体后,耳麦里传来队长嘶哑的指令:
“B区高地,狙击手就位!”
他咬牙撑起身子,左膝却猛地一软,整个人栽进沙土里。
耳机里电流杂音刺耳,刘炜的声音切进来:“常则!你他妈在哪?!”
常则沉默不语,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左手。
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掌心的汗混着沙粒黏在皮肤上。
演习开始前,他吞了两片止痛药,可药效在长途奔袭后早已耗尽。
“目标出现!常则,报告位置!”
他猛地抬头,瞄准镜里闪过敌方侦察兵的身影。
可就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膝盖的剧痛让他手臂一偏——
砰!
子弹擦着目标肩膀飞过,警报声瞬间响彻战场。
“狙击手暴露!全员撤退!”
常则听见队友的咒骂声,听见刘炜在频道里吼他的名字,可耳鸣声越来越大,盖过了一切。
他拖着腿往后撤,沙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不知什么时候,他膝盖的绷带已经渗出血来。
战后复盘会上,队长把战术板砸得震天响。
“因为一个人的失误,整个小队被判定全灭!”队长指着常则的鼻子。
“你知不知道这是实战演习?如果是真的战场,你现在已经害死所有人了!”
常则坐在角落,默默拧紧了作训裤的的一个小洞。
刘炜想替他辩解,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散会后,常则没去食堂。
他钻进淋浴间,把水温调到最冷,整个人站在刺骨的水流下发抖。
“常则,你能不能别总拿命去拼?”
他猛地一拳砸在瓷砖上,指关节蹭掉了皮。
“你他妈……”他对着空荡荡的淋浴间哽咽,“……凭什么管我。”
刘炜找到他时,常则正坐在器械棚后面抽烟。
“腿废了还抽?”刘炜夺过烟掐灭,“嫌死得不够快?”
常则抬头看他,眼里全是血丝:“滚。”
刘炜揪住他衣领把人拎起来,一拳揍在他脸上。
常则踉跄着撞上铁丝网,嘴里泛起铁锈味。
“这一拳是替今天被你连累的兄弟打的。”刘炜喘着粗气,“现在,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常则抹了把嘴角的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赢。”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常则的呼吸渐渐平稳。
“刘炜。”他第一次完整叫对方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刘炜松开他,他低头,从兜里掏出那个打火机,啪地点燃。
“那就爱死她。”
火光映在常则瞳孔里,明明灭灭。
常则笑起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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