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村此时晨光熹微,抽枝柳条柔韧,被女孩一把掰下,甩得虎虎生风
她甩的方向刁钻,因此虽然力量不够,仍把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孩揍得鬼哭狼嚎。男孩的小弟见状从后面拽她发辫,她灵活地扭开,手上柳枝顺势狠甩在小弟脸上,顿时让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
几人扭打成一团,两位哥哥远远看到,立刻加快速度,旋风一样卷过来。两人配合默契,一个一脚把高大的男孩踹翻,一个用带来的麻袋往小弟头上套牢,同时恶狠狠地开口:“王八蛋,又来欺负三娘,看我今天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高大男孩闻言瞪大眼睛,两脚挣扎着扑腾。被迟一步赶来的娘亲抱在怀里的三娘侧过身,小脸雪白,双眼莹润,两条小辫散掉,黑发披散在肩头,漂亮得像个小仙童
“娘,”她上前几步,伸出手指,盖章一样戳在高大男孩眉心,疑惑地歪下头,“他说我是赔钱货,赔钱货是什么意思?”
娘亲倒吸一口凉气,素来温和的人闭了闭眼,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是说他们是坏胚子的意思。”
她来得匆忙,手上的针线筐都没放,此时刚好派上用场。她干脆利落地从中抽出一根绣针,尖端折出锋锐冷光,声音微冷:“陈家小子,嘴巴再不放规矩点,我不介意给你缝上。”
“你们在说什么鬼话?!”高大男孩气急败坏,指头快戳到三娘眼睛里,“明明是这个疯丫头先动的手!再说了我有说错吗?她就是个没爹的赔钱——啊!”
三娘听到“没爹”二字时,嘴角上翘,听到“赔钱”时,又兴致缺缺地往下一撇。她思考了会儿,无声伸出右脚,哐地一下把男孩连带着自己一起撞到地上
娘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捂住额头眉头紧皱的样子,登时细眉竖起,忍无可忍地把人搂到怀里,冲男孩冷声道:“行,那我们两家到时候去傩神面前判判究竟谁有理,你放心,我会请全村的人都过来看,保证让你体体面面的。”
她扭过头:“椿郎,虎哥,我们走,找村长去。”
两个哥哥立刻应声,大一点的椿郎收紧麻袋随意甩开,走上来抓住三娘双手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这才松开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笑道:“还好,阿妹没受伤。”
娘亲原本正在帮女儿重新梳发辫,红绳纷飞间突兀一顿:“我的绣针呢?”
虎哥当即踹了地上的男孩一脚,理直气壮地扣黑锅:“好你个小贼,还偷我娘的绣针!”
男孩脸快蹙缩成核桃,冷汗淋漓,虎哥诧异地拍他脑袋:“我这都没用多大力啊,你长这么大块头怎么这么囊?”
说完,他还真怕男孩真出事了,蹲下来好心道:“要不我把村口的大夫叫来?顺便钱你出啊。”
“虎哥,”三娘不知何时贴过来,眼中是情真意切的担忧,“他怎么了?要不我给他看看?”
她伸出双手,拍拍这又拍拍那,再收回手时,男孩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他没想到三娘会帮忙,说话支吾:“你…谁让你帮了?”
“你刚才是不觉得针刺一样疼?”三娘突然严肃地问
男孩一呆,下意识乖巧回道:“是。”
“那你完了,”三娘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口气,眸光怜悯,“我听村口大夫说,你这是绝症呀。”
“…”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呜呜呜我不要得绝症,我连过年的猪蹄都还没吃上啊!娘,娘救命啊!”
他呜呜咿咿像条大狗一样跑走了
三娘和虎哥面面相觑,直到椿郎和娘亲走过来才抬起头。虎哥简直匪夷所思:“椿郎,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
三娘不住点头:“对呀竟然这么好骗。”
她站起身,借着衣袖的遮掩把刚抽出来的绣针塞回针线筐。椿郎站在她旁边,牵住她手:“那我们就回家吃饭吧。”
三娘眨眨眼:“娘不是说要去找村长吗?”
椿郎一脸“我的妹妹有点笨”的无奈表情:“那是娘吓他的,三娘你还真信啊?”
三娘鼓鼓腮帮子,不吭声了,但一看就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娘亲连忙把两个人搂进怀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今天中午有你们爱吃的酱萝卜呢,高兴吗?”
两人立刻把矛盾抛到脑后,异口同声道:“高兴,娘最好了!”
—
离家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三娘就远远看到守在门口王婶。王婶看见他们,面色立刻明亮起来,扯起嗓子喊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进来,我还多做了一盘柳芽炒蛋!”
被妇人牵着的女童含糊地咿呀几声,接着便一头冲进三娘怀里,甜甜地喊:“…姐,阿姐!”
三娘身形偏瘦,被她这虎头虎脑的一冲撞得直退后两步,离她最近的椿郎连忙攥住她肩,稳稳接住两个妹妹
三娘皱眉,毫不客气地轻捏住女童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教育道:“阿姐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冲的这么急,要是下次摔到你了怎么办?”
三岁大的女童哪听得懂这些,只顾把小脸埋在她怀里蹭,一个劲地唤阿姐,缠人的不得了
三娘被磨得没脾气,双臂一伸把人抱起来,放慢步伐往屋里走,一边走一遍乖巧地对王婶问好,椿郎和虎哥也跟着此起彼伏地问好
女童如愿以偿地窝到阿姐怀里,悄咪咪玩着阿姐黑软的头发,三娘懒得管自己的头发,稳稳地抱着女童走进屋内
娘亲不好意思地拢拢袖口,拿出一小串铜板:“真是麻烦你照顾四娘了。婶子,我前段时间到镇上把绣品卖了,有了点余钱,您拿着吧。”
她说着就把那串铜板往王婶手里塞,王婶竖着眉坚定推拒:“我们什么交情?三娘当初还是我接生的呢,再说了你家那位成天在街上鬼混,家里全靠你和两个儿子撑着,我要是收了那可真就作孽了。”
娘亲还想再递,王婶见状,面色一沉:“你要是还想给我,那就是不把我当心里人,我就真生气了啊。”
二人正僵持着,三娘已经把怀里的妹妹在木凳上放好,走过来揪住王婶袖角轻晃,脆生生道:“婶,我给你盛了饭,可大一碗啦。”
王婶面色立刻多云转晴,顺势牵住她的手,身子一扭躲开娘亲递钱的手:“谢谢三娘,你最近还在跟椿郎学字啊?”
三娘点头:“嗯,不过还没学多少,因为椿郎太忙了,总是要去傩戏班学戏。”
她趁着王婶不注意,转头冲娘亲眨巴两下眼。娘亲会意,笑着走上来拉住王婶软声软语地说好话,折腾一番,众人可算围着饭桌坐下
三娘先给娘亲和王婶夹了一筷子的柳芽炒蛋,又在虎哥不满的抗议声中给他夹了几块酱萝卜,这才终于空出手来抄起碗筷扒饭
她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娘亲瞧着活像兔子吃草,好笑地戳了戳女儿鼓起的脸颊两下
三娘好脾气地任她戳,目光片刻不离碗里的饭菜,吃得正专注时,突然打了个哆嗦
细心的娘亲立刻注意到了,忙问:“可是冷了,要不我把门掩上?”
三娘点了点头,放下碗筷,搓搓双臂,遽然困惑道:“阿娘,你有没有闻到梅花的香味啊?”
娘亲刚掩上门,听到女儿的话,认真嗅了嗅屋里,半晌,一脸茫然地摇头:“娘没闻到啊,三娘,你现在还能闻到吗?”
话到最后,她神色带上一丝凝重,道:“村里根本没种梅花啊,莫不是你今日不小心撞了邪?你等着,娘去把椿郎上次带回来的傩药拿出来熏一熏屋里头。”
三娘连忙摆手:“我已经闻不到了,别浪费傩药。”
娘亲仍有点狐疑,又问了一遍:“真闻不到了?”
三娘迅速点头,用一双黑润眼睛传达着自己的真诚,她被女儿的眼神望得心尖直发软,咳了一声偏过头,方才柔声道:“好,阿娘信你,要下次再闻到了,可千万要立刻告诉阿娘。”
她当然不会告诉娘亲
三娘暗自想着,口中却软绵道:“我晓得的。”
吃着吃着,王婶突然想起来什么,冲正埋头大口扒饭的虎哥说:“二小子,你上次说的黄花梨木,我托我家那位给你带了一块回来。”
虎哥猛地抬头,喜出望外:“谢谢婶。”
三娘捧着碗专心吃饭,抽空问了一句:“你要那么贵的木头做什么?你手艺活不好,可得小心点用。”
虎哥呼她后脑勺,没用多大力,更像一个轻柔的抚摸:“我又不是傻子,肯定会先用便宜的木头练手啊。”
饭后,椿郎和虎哥赶着去傩戏班,王婶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三娘搬来把木凳垫脚,自觉帮着娘亲洗碗筷。
娘亲揭开水瓮上的木盖:“水不够了。”
三娘立刻道:“我去打。”
娘亲点头,三娘跳下木凳,卷起角落里的木桶,轻车熟路地往水井的方向走。走到井边时,她熟练地在桶上打好死结,把木桶贴着井壁慢慢放下去。
井口漆黑,只能听见水声咕咚。幽幽气息浮动,玉瘦香浓,三娘只当没闻到,忍下害怕绷着脸使劲把桶往上拉。但毕竟还是孩童,她使一会力就要歇一会,到最后好不容易把水提上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起身时因为紧张脚下一个踉跄,霎时往井口直直倒去
三娘咬住牙,反应迅速地打算扣住井边稳住平衡。下一瞬,似乎有人从背后把住她后颈,轻巧地把她往后一拉
落在后颈肌肤上的手指冰的像雪,激起鸡皮疙瘩。三娘被扯得直退,只觉后颈发麻,她猛地回头想看是谁冷得跟个鬼一样,对上一双一闪而逝的眼眸,光丽的、潋滟的,宝石似的眼睛,见她居然还望了过来,有些惊讶地泛起层层涟漪,下一瞬,就弯成月牙
三娘再凝神细看,她背后,分明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看见的那双漂亮眼眸,只是一个错觉
三娘在原地站定,咬住下唇,牙齿深陷进唇肉,同时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摸上鬓角,尽是冷汗
完了,她真撞邪了
还一撞就撞上个大的
柳条村有傩戏传承,傩神在村里相当于包青天的地位(甚至还要再高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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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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