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沉沉,寒星寥落。
江面如墨,水声汹涌。
元梦珂一双手死死扒拉着木板,任由冰冷的江水包吞没四肢,将周遭的声音都隔绝而后。
今夜诸事不顺。
皇太后六十大寿,她与弟弟奉旨入京贺寿。一路上虽有些许波折,但尚算太平。
谁料甫一入镇江府地界,方才入夜,便遇水匪围剿。她与弟弟慌不择路,跳船逃生,留亲卫在船上断后。
元知临也冒出头来,扒住了木板。
他满脸的水,可惜黑夜下看不清表情,不然此时定能看清他脸上的不忿。
“阿姐,这些水匪也太大胆了!我们豫亲王府的船也敢劫!”
元梦珂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她现在分身乏术,腾不出手来,她一定给她这个单纯的好弟弟来一个脑瓜崩。
“你看哪个水匪有他们如此训练有素?”
元知临一愣,旋即大惊:“竟是刺杀!?谁人竟敢刺杀我堂堂康郡王你咸宁公主!?”
还不算太傻。
“谁知道呢?”元梦珂语气幽幽,“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康郡王和我咸宁公主,才引来的杀身之祸呢……”
她只是亲王之女,理论上撑死也就是个郡主了。
但她的父亲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深得宠爱,却早早地撒手人寰,因此陛下与太后对他们豫亲王府更是关照有加。她兄长承袭爵位,而她尚未及笄便得了郡主封号,就连她当时年仅四岁的小弟元知临都给封了个康郡王。
皇太后说是思念幼子,便又给她再行加封,赐了“咸宁公主”封号,享食邑三百。
属实超出旧例许多。
难免惹人眼红。
但……到底是谁想要他们的命?
不知飘了多久,天际微微泛白,江面浮起一层白雾。四下静的出奇,偶尔传来水鸟扑翅的声响。
元梦珂始终没等到亲卫来寻。
她直觉事情不对。
“阿姐,前面似乎靠岸了。”元知临远远地看见岸边,瞬间精神了些。
元梦珂点了点头。
江水冰冷,双臂早已酸麻无力,她几乎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
元知临都不忍直视他阿姐的脸——原本精致的发髻此时早已凌乱不堪,半干不湿地贴在脸上,眼底青黑,脸色惨白,活脱脱像是个刚从江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梦珂终于触到了淤泥与乱石。她拼命往前扑腾,拽着元知临的胳膊才算爬上了岸。
元梦珂两眼一黑,直直向地上倒去。
……
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元梦珂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坚决不喝。
言小丫有些为难,“康小哥,你姐姐喝不进去药。”
元知临见状,俯下身咬牙切齿地在元梦珂耳边说道:“这副药是我用你头上的金钗换的!可贵了!”
他们遇袭时逃得匆忙,身上除了几样首饰之外几乎身无分文。
元知临只好用元梦珂的凤钗跟村里的里正换了些银钱。
一个钗子在里正那儿也就换了几两碎银,但这已经几乎是里正家能拿得出来的全部的积蓄了。
要是元梦珂醒着,必定要跟元知临拼命了。
这支鎏金错凤钗虽然不算名贵,可这手艺却是千金难求。当初她可是花了大价钱,重金请金师傅出山做的。
元梦珂听见她的金钗,似有反应,嘴巴动了动。
言小丫眼疾手快,把一整碗又苦又涩的药全灌进元梦珂的口中了。
“咳咳——”
元梦珂是被呛醒的,嘴里的苦味蔓延,脑袋依旧眩晕,胸腔火辣辣烧得慌,胃里倒是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
“我的钗——咳咳……”元梦珂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当了。”
元知临一摊手,满脸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眼看元梦珂脸色一变,元知临反应极快,连忙认错。
元知临道:“咱手上真没钱了,你又病成这样,咱得要命。”
元梦珂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得要命。
她看向言小丫,元知临十分有眼力见,三言两语道明了他们如今的处境。
简言之,他们顺着江水到了这个叫做牛头村的地方,乃镇州府上的一个偏远的村子。得言大娘搭救,眼前的言小丫正是言大娘的小女儿,言大娘还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女嫁到了隔壁村,长子长媳在田中耕地未归,次子在孙员外府上做教书先生,乃上一届的乡试解元——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此地偏僻,家中妇人都能说出这里是镇江府的原因。
元梦珂松了一口气。
还在镇江府。
但牛头村是什么鬼地方?
还出了个解元。
元知临道:“言夫人热情好客,我们便先在此暂且住下,等你稍好些,我们再做打算。”
元梦珂试着起身,当然很不幸失败了。她手脚发软,高热侵体,精力不济。只好在床上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身上的衣服早就换了,估摸着是言大娘和言小丫给她换的。只是这麻料,她实在穿不惯,扎得身上又麻又痒,连这被子也是,极不舒服。
不过看这屋中装潢简陋——也可以说是没有装潢。从地板到墙面都是土糊的,屋顶将将用茅草盖了,时不时还飘下几根碎草来。
元梦珂默然。
脑中思索着刺杀她的水匪身上佩刀的纹样,总觉得有些眼熟。
言大娘宰了只鸡做菜,又烧了鸡汤,美其名曰给病人补补,实则是元知临的银锭太沉,她有些过意不去。
元知临端着碗鸡汤进了屋里,伺候他姐喝汤。
言家剩下的人则围坐在院里,锅里的鸡肉被分得七零八落,碗里盘中零星散落着几块骨头和油花。
言序远远地便闻到家中飘来阵阵肉香,心里琢磨着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他那抠抠搜搜的娘竟然舍得开荤。
伴随着几声骡子叫,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院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众人手里的筷子还停在半空,谁也没再往下夹。锅里只剩下浮油与几块鸡骨头,在残余的热气中轻轻打着转。
“你、你怎么回来了?”言大娘下意识往锅里瞥了一眼,声音发飘,“不是说孙员外设宴留你,后日才归吗?”
言序卸了包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好像是有贵人走丢了,如今全城戒严呢,孙员外自然不好再张罗。”
眼见言序就要推开房门,言大娘这才慌忙喊道:“诶!等等等等……”
——里面有人。
话说晚一步,那扇半掩的门还是被推开了。
屋内光线本有些昏暗,随着半掩的门扉被推开,夕阳余晖倾泻而入,落在元梦珂脸上。
元梦珂侧身倚在枕上,虽然穿着言小丫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衣衫,脸上又因病透着几分病态的白,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精致的眉眼与一身的风华气度。
她容色清绝,似雪中梅影,哪怕带着三分病容,却仍透出一股凌厉与清透之意,像一泓清泉被风吹皱,又像蒙了雾气的月光,美得不张扬,却摄人心魄。
那双眼眸抬起时,灿若星火,叫人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就生出敬畏。
“放肆!”
言序如梦初醒,惊觉屋里还有另一位少年。
言序不动声色地、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衣着朴素的姐弟二人。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姐弟二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不凡。
脑中不由得想起孙员外说最近镇州城附近似乎在找什么人……
言序将粘在身上的土灰扑了扑,这才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言序,字子成。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元梦珂轻轻抬眼,眼神略过言序的脸。此人虽然掩饰得极好,可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算计和野心还是没能逃过元梦珂的眼睛。
她不喜欢。
这种眼神她见得多了,小心翼翼的敬畏中夹杂着算计和讨好。
眼前的青年一身圆领衣袍洗得发白,布带束发,相貌……算是言家中长得最出众的了。
元知临起身还礼,“免贵姓康。”
贵人不愿透露姓名,可以理解。言序依旧笑得温和:“康郎君,康娘子。”
他哥叫言狗剩,他妹叫言小丫,他叫言序?
元梦珂一手支着下巴,抬眸看了一眼言序,柔声问道:“不叫狗蛋吗?”
言序风度翩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皲裂。
元知临抽了抽嘴角,起身打圆场:“我阿姐素来口无遮拦,还望言兄莫忘心里去。”
言序当然不能和一位小娘子计较,只摆摆手,“无妨无妨。小娘子娇贵,家里中简陋,怕是不够舒适吧?”
一旁路过的言小丫:???
怎么二哥从未关心过她睡得舒不舒服?
在言序的格外关照下,元梦珂这段时日生活得还算滋润。换了新的棉被,屋里也不再漏风,饭食虽然简单但也丰足。
天边的夕阳烧得通红,院中柴门虚掩,灶膛里火光跳跃,噼里啪啦的枯柴带着烟气,阵阵饭菜香从锅中飘出,钻进院中每个角落。
元梦珂掐指一算,简宁也该找到他们了。
正想着,言家小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踏在乡间土路上格外响亮。
言大娘隐隐约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的声音,拎着锅铲凑到门缝。
只见里正躬身引路,满脸笑意,手里握着一只金簪:“大人,卖我这只簪子的小郎君,就在这家。”
言大娘心中一紧,想到言序的叮嘱,慌忙拉开了院门,脸上堆起一抹紧张的笑容。
为首一人腰佩长刀,冷着脸,身后紧随一队亲卫,踏入小院。
言序听到动静踏出屋门,看到院子里列队整齐的亲卫,心头一震,一个隐隐的猜测在心头缓缓浮现。
“简侍卫,你可来了。”元梦珂缓缓从屋内走出,步履从容。夕阳的余晖斜斜落在院中,映得她的身影修长清冷。
简宁领着亲卫齐齐跪下:“属下救驾来迟,公主、郡王恕罪。”
院子里刹那间安静得出奇,只听得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落叶随风轻颤。
言序心头的震惊不亚于骤然被雷击。
他虽猜到失踪的贵人身份不凡,但却没想到这姐弟二人竟然是豫亲王府的公主与郡王。
元梦珂没心思猜言序心里想着什么,她已经有条不紊地安排元知临由亲卫小队秘密护送继续走水路,自己则大摇大摆地换了陆路上京。
二人兵分两路。
走了近两月,方至上京城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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