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颂闻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为了躲避家人，她回到国内后一直在江明钰的家中深居简出，醒了就上楼，能在电脑前坐一整天。不会有人指派她去处理一些恼人的杂活，也不会突然被塞一堆濒临死线的任务，最近连头疼的面试都转交给了尚在医院中的沈碧书，虽然内心有点小小的歉疚，但她沉迷工作沉迷得更安心了。如果不是江明钰强迫她每天按时下楼吃饭，可能她会直接饿晕在电脑前。
没办法，江明钰给她的三份数据实在太令人着迷了。当初在飞机上看到第一份运行日志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等拿到深潜思维的攻击记录，以及沈碧书写出的部分源代码，并发现它们能够相互对应的时候，杨颂闻简直要疯狂了。
这些数据符里行间透露出的技术水平和思维逻辑让人垂涎。与之相比，自己写代码的方式简直就像珍妮纺纱机之于现代环锭纺纱机，落后了不止一个时代。平心而论，有哪个搞技术的看到先进生产力能不心动？况且这还是她们从敌人那里搞来的核心技术，那就更得好好钻研一下了。所以尽管江明钰再三催促，杨颂闻还是放下了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原型开发工作，转头开始尝试破解这些代码中的技术壁垒。
只是这项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面对那些数据，杨颂闻仿佛伫立在万仞高山之下，身上却只有草鞋竹杖，贸然挑战无异于痴心妄想。她尝试将三组内容中的关键节点一一对应，却发现每组数据都存在部分残缺，就仿佛山中云雾，笼罩了登山道中关键的转折。
不过她也并非一无所获。在钻研的过程中，杨颂闻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结构，通常存在于完整的功能模块之间。它乍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封装器，用来将功能模块整个包起来简化运作，但实际上，这种结构反倒浪费了大量算力，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用处。甚至如果去掉这种结构，将功能模块直接桥接，理论上能够实现更加不可思议的结果。
她用了三个通宵尝试清理掉那种结构，这是一项庞杂的工作，真正上手她才发现，那种奇怪的结构并不只是包在功能模块外面的一层“壳”，它像神经末梢一样延伸进了模块的各个部分，难怪会占用那么多算力。
清理完毕后，剩余的代码逻辑更加简洁明晰，杨颂闻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优雅，透过它们，仿佛能窥探到某种具像化的上位文明，强烈地吸引着她去了解更多。她没能抵抗住这种诱惑，立刻尝试在测试环境下运转了其中一部分功能模块，想要看看那种技术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极限。
代码跑了起来。杨颂闻瞬间瞪大眼睛，然而，还没等她看到结果，视野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停电了。
一开始她没有多想，下楼想看是跳闸了还是供电系统出了问题，碰见江明钰才知道，江家的这栋别墅除了公共电网外，还额外配备了私人发电机，能够应对一些停电、线路检修、电压过高等意外情况。正常来说，屋内断电后会自动切换到私人发电机，但现在屋内的电力系统没有恢复，那就说明私人发电机可能出了问题。
这就有点麻烦。
江明钰给发电机的售后服务部打了电话，对方告知S市内的公共电路一切正常，并表示会立刻过来查看情况，建议她出于安全考虑先远离建筑，避免发电机故障导致意外。两人完全没想到情况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忐忑地在家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售后的工程师终于匆忙赶到。一番检查后，工程师严肃地告诉她们：
“发电机暂时不能使用了，我帮您切换回了公共电网。不过屋内的电路估计烧坏了一部分，您今晚最好尽量避免使用大功率的电器，明天我们再来做一个彻底的检修。实际上，屋内总共断了两次电，第一次是在第二次短路前十分钟发生的，原因是电路过载。那个时候屋内的用电从公共电网上断开，转移到了发电机上。但十分钟后，又有一次强烈的瞬时冲击电流出现，幸亏您当时购买的是最高级的型号，抗住了冲击，不然机器烧坏了事小，引发爆炸、火灾什么就糟糕了。”
江明钰疑惑地问道：
“什么瞬时冲击电流？为什么别人家没事？”
工程师咳嗽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
“具体原因不清楚，但记录显示断电前咱们家用电量非常高，发电机已经过载运转了。建议咱们平时还是注意一下用电安全，尽量避免这种危险的情况。不过，如果有需要也可以看一下我们公司的最新款浪涌保护器，要是再发生今天这种情况，能够有效阻拦超高电流，防止电压波动造成事故。”
江明钰在工程师的劝说下稀里糊涂下单了保护器，回屋后百思不得其解，家里就这么一栋房子，用电量能有多高？她是知道的，江妈妈几年前被世界末日的谣言忽悠，装的可是最顶格的发电机，相当于一座小型发电厂，商家当时吹嘘的是供应整个小区的电量都没问题。结果就这么烧了？科学吗？
而杨颂闻在旁边安静如鸡，心里虚得要死，她隐约觉得这事儿跟她贸然运行清理过的代码或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就在她悄无声息地想要溜上楼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了江明钰的惊呼：
“不是吧！电费怎么这么多！”
杨颂闻默默加快了脚步，但还是在爬上二楼前被叫住，功亏一篑。江明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
“杨姐，你干嘛去？停电不会是你整出来的吧？”
面对天价的电费账单，杨颂闻滑跪得很快，她坦白了自己当时在测试新代码，事先并不知道会因为这个引起的停电。江明钰皱着眉头听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疑惑地问道：
“之前你不是跑过好多次都没事儿吗？为什么清理过代码后反而开始费电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
杨颂闻刚想开口解释，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那些“无用”的部分究竟是用来干什么。就像把现代环锭纺纱机直接丢回中世纪，没有其他配套设备照样会没办法使用一样，那些“无用”的部分就是为了让过于先进的功能模块能够适配当今的硬件设备而创造出来的，虽然限制了部分效能，但也让它们能够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动起来。
既然如此，与其死磕那些天书一般的功能模块，不如先着手研究下这堆“无用”的部分，至少它们跟当今的时代接轨，同时亦有着极高的技术水平。而且，这种向下兼容的技术可以应用的范围极广，也正是她们预计开发的新系统的重要攻坚项目之一。
想到这里，杨颂闻恨不得立刻坐回电脑前开始自己的研发大计，不过当她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的时候，却被江明钰一把拖住了胳膊，警告道：
“你今晚禁止上楼，人家说了，不能使用大功率电器。”
杨颂闻如丧考妣，蔫蔫地瘫倒在沙发上，活像一条脱水的鱼。江明钰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带上耳机，说道：
“你没事干就想想晚上吃什么，跟小冯老师说一声，让她给沈子送营养餐的时候顺路带过来，要饿死了。”
杨颂闻选择恐惧症犯了，抱着手机刷半天也没想好吃什么，咕蛹到江明钰旁边捅捅她：
“你在听什么呢，一块儿看看吃什么呗？冬阴功？春饼？还是烤小羊排？”
江明钰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
“冬阴功吧，天冷了吃点暖和的。这录音听得人头疼，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设备，全是杂音。”
杨颂闻好奇地说道：
“让我听听呢，说不定能修复？”
江明钰把耳机递给她，叮嘱道：
“试过了，不行。你注意点听久了有点伤耳朵。”
杨颂闻毫不在意地接过来戴上，示意江明钰按下播放。不料，刺耳的电流啸声仿佛高速旋转的钻头直冲入脑，直接将她击倒在沙发上。杨颂闻眼冒金星，赶紧拔下耳机，但脑中仍然残留着阵阵嗡鸣，连江明钰说话都听不太清，所幸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直到外卖送来，她才感觉恢复了一点，苦着脸问江明钰：
“你听的到底是个啥啊？我耳朵差点聋了，这电子噪音亏你也能忍受得了？”
江明钰把打抛饭端到自己面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一些许寒洲的窃听录音。有那么夸张吗？我感觉还行，断断续续能听出来，就是有点难分辨。许苑程那小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录，真够不给他哥面子的。”
“哈？你听这些干嘛？”
杨颂闻从汤碗里抬起头，震惊地斜眼看着她。
“想什么呢，沈子的官司不是遇到困难了吗，我总觉得这事是许寒洲搅合出来的。想说能不能找到点证据。”
杨颂闻捞了块草菇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想，等咽下去后，开口对江明钰说道：
“如果能证明那些代码不是小书写出来的，可以吗？”
江明钰夹了一筷子酸辣粉丝沙律，说道：
“别想了，黑土厂那边有监控视频和设备记录。”
杨颂闻摇摇头：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证明那些代码不是小书自己编写的，她只是被人强迫在公司打出了这些代码，能有用吗？”
江明钰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怎么证明？你仔细说？”
杨颂闻放下勺子，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这样，那些代码的技术水平极高，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份代码体现的技术水平远远超过这个时代，而按照小书的水平，绝对不可能靠自己编写出这种代码，也绝对不可能主动雇人研究出这种水平的代码。那是不是就能证明，她不是自己想要做出攻击行为的？”
江明钰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但杨颂闻抬了抬手，示意她还没说完：
“还有，咱们现在手里拿到的三份数据不都是能相互对上的吗？小书的那份是攻击源代码，深潜思维的攻击记录是这些代码导致的结果，然后你从许寒洲电脑里导出来的日志就是源代码的本地运行记录，而且这份记录是有原始时间的。那不就证明，除了小书之外许寒洲也知道这些代码，他也跟案子有关系了？”
“妙啊！”
江明钰饭也不吃了，兴奋地站起来，拿起手机就要给刘律打电话，走到半道又绕回来，狠狠地抱了杨颂闻一下。
杨颂闻也很得意，下巴扬得老高，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对了你问问小书，能不能把完整代码搞出来嘛。”
江明钰警惕：
“你想干嘛？”
杨颂闻赶紧摆手：
“这不是要证明里面的技术水平吗？我想着有完整的代码应该更容易点……真的不是我自己想看！”
江明钰想了想，说道：
“沈子状态不知道行不行……我先问问刘律，可行的话再说。”
杨颂闻立刻举手欢呼：
“好耶！”
江明钰眯起眼睛，故意逗她：
“你不是不想看吗？拿到代码我直接就给刘律让她提交给法院鉴定去。可不敢耽误你的研发计划。”
杨颂闻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扑到她身上夸张地假哭：
“呜呜呜老板我错了原型系统真的在开发了你就给我看一眼吧求求了————”
然后就被江明钰嫌弃地推回了饭桌旁，说道：
“吃你的饭吧，等我信儿。”
杨颂闻开心地坐了回去，一边哼歌一边端起碗美滋滋地喝汤。此时的她不会想到，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会无比后悔刚才说出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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