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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胭脂泪4

自从宁岚得知了芸娘的婚事后,心中总像是有一根刺哽着,上不去下不来,有些难受,连带着她脸上的笑容都减少了许多,眉目间能见到淡淡的愁绪。

没精打采的样子将“我心情很一般”这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颜叔都破天荒地过来问宁岚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希望她开心些。一个大老爷们面带迟疑,吞吞吐吐地将问题问出口来,这场面总归不是很严肃。

宁岚一方面因为他的关心感到温暖,另一方面却又实在担心芸娘。

“颜叔可从来没有这样。”司璟又坐在书桌前,往桌子上摊开来的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头也不抬地对着坐在堂屋正中间的姑娘说话。

宁岚单手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发呆,那副认真专注的样子,仿佛要将原本朴实无华的木门盯出一朵花来。

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把周围的动静全都屏蔽在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和自己对话,反应了几秒钟才慢慢地把视线移到发出声音的来源身上,轻轻地“啊”了一声。

司璟无奈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毛笔未停,他解释道:“颜叔可很少主动问人。”

“哦。”宁岚小幅度点点头,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她砸吧嘴回味了记忆中的味道,“想吃桂花糕了。”

司璟拿笔的手一顿,笑道:“颜叔可不会做这个。”

宁岚将另一只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抬起,双手捧起自己的脸颊,喃喃着:“好想吃芸娘做的桂花糕。”

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俏。

司璟放下笔,站起身朝她走来,来到她身边时,含笑说了一声“走吧”。

“去哪?”宁岚奇怪地抬头看他。

“不是说要去找芸娘吗?走吧。”司璟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宁岚眨了眨眼,脸上逐渐绽开一个笑:“会不会不好呀。”

“无事。”司璟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劝说,“你不是还得去找赵吉,回来顺便看望一下芸娘。如何?”

宁岚觉得这个计划没有问题,再去看望一下芸娘自己也好安心点,便用力点点头:“我觉得甚好。”

司璟轻笑着应了一声,作势往门外走。

这一副姿态,似乎他也要出门,那可真是难得。见状,宁岚好奇地问道:“司公子,你也去吗?”

司璟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震撼,神态自若地承认了,任由宁岚像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末了还不忘问一句:“走吗?”

“走走走。”宁岚赶忙站起身走向门口。

“等下。”她的手刚碰到堂屋大门的把手,司璟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对上姑娘不解的目光,司璟顿了顿,他的目光下移,停留在宁岚的手背上,前几天那上面有好大一块皮肤被热水烫到了,他关切问道:“烫伤好了吗?”

“哦,你说这个啊。”宁岚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还有一点小痕迹,没事的。”

司璟不认可地蹙了蹙眉:“今天抹药了吗?”

“没有。”宁岚放下手立正,乖巧地回答,只是她说的话并不那么“乖”,至少在司璟听来是这样。他便一个劲地盯着姑娘瞧。

初出茅庐的宁岚怎么可能斗得过早已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司璟,刚开始她还能勉强瞪大眼睛直视对方,看着看着,便逐渐败下阵来,以失败告终。

“好吧。”宁岚能屈能伸,她从外衣的口袋中拿出一瓶药膏,抹了一点在手背上,还举起来给司璟过目。男人这才满意,主动走上前,替宁岚拉开了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更加要爱惜自己。”司璟的话顺着风飘进了耳朵里,轻柔且温暖。

宁岚摸了摸重新被放回口袋中的药膏,轻声“嗯”了一下。很轻很轻,很快消散在空中。

这盒药膏,是被热水烫到的那一天司璟给她的。宁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司璟坚决让她收下药膏,且定时提醒她涂抹。

他说:“姑娘家总该是得娇养的,留下疤便不好了。”

许是那天晚上的烛光太过朦胧,又许是司璟的声音太过温柔,宁岚久久忘不掉他转头看来的那一眼。

专注,缠绵。

**

“宁姑娘,司公子,你们怎么来了?”集市上,赵吉看到两人并肩而来,出声招呼道。

宁岚咬了咬唇,面露犹豫:“赵大哥,我们是来……”

赵吉赶忙举起摊子上的一只小兔样式的木雕,打断她:“宁姑娘,看看这兔子如何,上面刷的漆已经干了,已经可以拿起来把玩……”

赵吉还在介绍他摊位上的小物件,只是,那着急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掩饰,或者是逃避。他仿佛预感到了宁岚接下去的话不会是个好消息,便试图通过岔开话题来拖延点时间。

现实冰冷又残酷,能在美梦中多待一秒也是好的。

“近日新到了一批木材,材质细腻,适合做些小巧的物件,我准备啊,拿它们做几颗骰子,已经有大致样子了,再打磨打磨,就能成形了……”赵吉指了指摊位角落里的几个多面体,还在向宁岚介绍。

宁岚想到接下去的话,有些不忍,她的手摸到了口袋中的木簪,便把它攥紧在手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她直言道:“赵大哥,芸娘有东西拜托我来交给你。”

赵吉微怔,很快重新挤出一个笑容:“芸娘啊,芸娘她……最近怎么样?”

说话时带着明显的颤抖。

宁岚低声道:“上次见她,还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赵吉像是放下沉重的担子,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轻叹一声,不知是说给宁岚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芸娘啊,心思细着呢,别看她平日里温温柔柔又不会生气,其实啊,比什么人都要坚强。”

“这村里村外的,很多户人家都相中她,都说啊,能娶到她真是福气……是福气啊,可是,她要嫁人了。”

“听说……对面是个商贩?”赵吉还陷在回忆中,声音都有些缥缈空灵,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宁岚轻声答:“是,是县城卖盐的。”

“哦,是盐商……盐商好啊,能让她,能让芸娘过上好日子……”

“盐商好啊……”

赵吉踉跄着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他的目光空洞,虚虚地望向宁岚:“宁姑娘,你刚才说……有东西给我?”

“对。”宁岚本应该拿出那枚桃花簪子,大大方方地递给赵吉,作为芸娘拜托她办的事情的收尾,但是,见到这样子的赵大哥,她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即使只是一个外人,她也从两人的态度以及偶尔的对话中猜出了这枚簪子的意义,现在让她拿出来,无异于亲手斩断两人的所有关系。

太残忍了,不论对于谁来说都是。

空气突然凝滞,寂静在几人的四周疯涨,气氛压抑到快要窒息。

赵吉突然微微一笑,先一步打破僵局,他主动伸出手来:“是那枚簪子吧。”

宁岚松了一口气:“是的。”说着,她终于把桃花簪子递到赵吉手中。

赵吉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故人:“芸娘是不是提过,我说这枚簪子是给,是给我媳妇的?”

宁岚点了点头。

赵吉轻笑一声:“其实是骗她的,我只是想送给她,想送给芸娘。也只是,私心想让她当我媳妇而已。”

“这傻姑娘,其实不用还回来的,不管她最后嫁给了谁,这簪子都是她的,因为这就是特意为她而做的。”

“不过,像她这样认真的人,把簪子还回来倒也正常。罢了罢了。”

赵吉转头看向宁岚,脸上带着稍显释怀的笑容:“宁姑娘,你知道为什么这枚簪子是桃花形状吗?”

宁岚眨眨眼,回道:“不知道。”

“我先前路过一间学堂的时候,听里面的夫子讲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时候我还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芸娘,她就站在一株桃树下,满树的花开得正艳,都不如她回眸那一笑。”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她戴上桃花簪子,一定会很美……”

……

冬日的白昼很短,时间也尚未很晚,但黄昏已经悄然降临。告别了宁岚与司璟,赵吉一个人坐在路边,手中举着簪子。

他轻声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

虽然最后赵吉是笑着的,但宁岚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悲伤。与司璟一同往芸娘家走时,两人皆是无言。

最后还是宁岚率先打破沉默:“司公子,怎么一直不说话?”

司璟温声道:“你们叙旧,我在旁多嘴几句倒会显得不识趣。”

刚才宁岚和赵吉讲话时,司璟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不行动,静默得像一棵深深扎根的树木。

直到最后分别时,宁岚往那边一瞥,正好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司公子刚才是在想什么?”宁岚不愿让场面冷下来,便一直主动找话题。

司璟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恰好在思考一个问题。”

见他不愿意多说,宁岚也不再追问。正巧,芸娘家就在眼前。

新年连着婚事,可以算是双喜临门。原先衰败破旧的屋子在自它落地建成,历经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后,再一次重焕光彩。

屋门打开着,已经能见到里里外外都贴上了红色。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缎子缠绕在家中的物什上,看起来屋子的主人已经准备好迎接未来。

屋子正中间,一个妇人叉着腰对着四处指指点点,不知在交代什么事。转身过来时,她看到了屋外的两人。

妇人赶忙笑着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司公子吗!您怎么来了?哎,宁姑娘这是长得越发水灵了,瞧瞧这小脸蛋……”

司璟疏离地笑笑:“林姨,芸娘在吗?”

听到司璟这么称呼,林姨,也就是芸娘和小木的母亲,笑得越发谄媚:“芸娘啊,在的在的,她在房里,我去把她叫来。”

“不用。”宁岚拦住她,“林姨,我去找她就行。”

林姨朝着某个方向一指:“就在那里面,宁姑娘直接进去就行。司公子也去吗?”

司璟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让一个陌生男人进自己女儿的闺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他的声音微冷下来:“芸娘不日便要成婚,若我此时进房间的事情传出去,教人怎么看芸娘,怎么看林家。”

被冷了几句,林姨也丝毫不敢有怨言,陪笑道:“是是是,司公子说的是。是我没考虑到,不如司公子想得多啊。要不说这,这念书多有用呢……”

“我出去一趟。”司璟对着林姨说,眼神又越过她,看向了宁岚。

宁岚点点头,转身朝着林姨指的方向走去。

狭窄拥挤的屋子收拾整齐了,再稍事装扮,也显出几分温馨来。宁岚走到芸娘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一道女声从门后传来。

“是我,宁岚。”

芸娘稍停顿了下:“是宁姑娘啊,直接进来吧,门没锁。”

宁岚轻声说了句“打扰了”,便推开门走进去。芸娘正坐在床边,手上拿着针线,在修改她手中的裙子。

鲜亮的红色裙子,上面绣着几条金色细纹,应该是嫁衣。

芸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婚事定的匆忙了些,嫁衣也没准备,这还是……周公子那边派人送来的。只是终究不如自己缝制的合身,还得再调调尺寸。”

再次听到“周公子”这个称呼,宁岚还是无法接受,但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也被黑暗占领。芸娘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点燃了蜡烛。

昏黄的烛光亮起,人影在灯下显得影影绰绰,宛如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带着梦幻般的美感。芸娘低下头缝制衣服时的神情,温柔且恬淡。

她看起来也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以后了。

宁岚心中的怨愤与不满突然平息了大半。

虽然在她的眼中,周茂怎么样都无法算得上是一个“良缘”,但是,事已至此,再抱怨与不接受又能如何?除了自增烦恼,对最后的结局不会有丝毫影响。这时候,学会接受比一味地逃避更加勇敢,也是更优的解。

宁岚想,不论最后如何,芸娘一定是那个会好好生活的人。

“宁姑娘今日是来?”芸娘抽出了点注意力到站在一旁的宁岚身上。

宁岚笑说:“今日去了趟集市,回来路过便想着来看看你,还想念芸娘你做的桂花糕了。”

在听到“集市”的那一瞬间,芸娘的眼神中闪过了许多思绪,但是她并未提起,只顺着宁岚的话道:“家中正好还剩些桂花,今日有些晚了,宁姑娘下次来,我做与你吃。”

宁岚的眼神亮了亮,弯眼笑起来:“好啊!”

两人互相闲谈几句,见芸娘手上的活短时间内完成不了,宁岚便识趣地先告辞了。

委婉拒绝了林姨留她下来吃饭的盛情邀请,宁岚走出门,面对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陷入思考。

司璟先前说出去一趟,也不知去了哪里,又何时回来,况且他也没说会不会再回芸娘家,也说不定早进了自家的门。若是如此,她在这里继续空等,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幼儿了,回去的路总还是认得的。

宁岚认了认方向,准备向前走。

“宁姑娘?”黑暗中有人突然出声。

在寂静的夜晚,这一声动静有些恐怖了,宁岚被吓得一个哆嗦,意识到这声音是司璟后,她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慌乱:“司公子,你怎么在这?”

司璟察觉到了她的惊慌,歉意地说:“吓到你了吗?抱歉。”

“还好还好。”宁岚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还有些惊魂未定。

司璟走到她身边停下,微微俯身,借着隐隐的月光看向身前的姑娘:“我正好回来,看到你还在,就来等你。天太晚了,姑娘家一个人走到底不安全。”

他说:“走吧,一起回家。”

刚才因为惊吓而快速跳动的心脏好不容易有缓下来的迹象,此时却又剧烈跳动起来。宁岚弯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用力点点头,郑重地应了一声:“好,一起回家。”

四周全被黑暗吞噬,再无他人,只剩他们两人并肩而行。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靠得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贴上。一如两颗同样孤寂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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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胭脂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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